第四十一章子曾經曰過 氣氛忽然變得有那么一丟丟兒玄妙。
還有那么一丟丟兒尷尬。
盧藏用臉色發紫,嘴唇發灰,身體不受控制地戰栗。
而張潛的臉色,卻要多真誠有多真誠!
“小友,子潛年齡雖然比老夫略小,文才卻遠在老夫之上!”還是賀知章為人厚道,反應也足夠敏捷,察覺出張潛可能根本沒聽說過盧藏用的大名,趕緊笑著旁邊出言化解尷尬。“去年他那句“飛蘿半拂銀題影,瀑布環流玉砌!”一夜傳遍長安。滿城士子,爭相謄抄傳誦,你只是出山太晚,才未能有幸目睹當時的盛況而已!”
“哦,原來此詩乃是前輩所做!請恕晚輩孤陋寡聞!今日能當面向前輩討教,幸甚,幸甚!”張潛迅速意識到自己先前的舉動,著實有點兒不妥當,立刻做出一幅愕然模樣,再度向對方躬身。
他總計才來大唐幾天?能將唐人禮節學到如此地步,已經難能可貴。然而,這番生硬的客套舉動,落在盧藏用眼里,卻無異于存心抽自己的耳光。登時,后者就再也安耐不住,猛地一拂衣袖,揚長而去。
“小友,你怎么能如此對待一位長者!”御醫孫安祖大急,沖著張潛抱怨了一句,趕緊邁步追趕,“規翁,規翁慢走。小心腳下…”
他不喊還好,一喊,盧藏用愈發覺得惱怒,走得也是越急。令為其牽著坐騎的仆人們,怎么追都追不上。結果,不巧一腳踩到了團兒狗屎,“噗通”,摔了個四腳朝天。
“老爺,老爺!”仆人們嚇得魂飛天外,連滾帶爬地沖上去,將盧藏用攙扶起來。
孫安祖則屏住呼吸走上前,迅速為此人檢查可否摔傷。而賀知章和張若虛兩個,原本還想數落幾句張潛,給盧藏用消氣兒,見他摔得如此狼狽,也果斷雙雙閉嘴。免得此人真的惱羞成怒,立刻仗著自家的官員身份,去找一個年青后生的麻煩。
這一刻都發生在短短幾個彈指之間,張潛根本反應不過來。更不明白,自己分明已經很客氣地向盧藏用道歉說自己孤陋寡聞了,對方為何還要生那么大的氣?
本著同情之心,他也三步并做兩步追上去,從貼身衣袋里掏出一個瓷瓶,主動遞給孫安祖:“孫前輩,拿此物給盧前輩擦上一些。可以化瘀,活血,祛除異味兒”
瓷瓶內,裝的當然是萬金油。有沒有化瘀作用,還在其次,在張潛看來,眼下最重要的是,可以暫時遮蓋住狗屎的臭味兒,讓大伙鼻子不再受罪。
果然,孫安祖剛將瓷瓶塞子拔出,一股清涼的幽香,就飄滿了眾人的鼻孔。再用小拇指挑出了一點兒,輕輕抹于盧藏用受了擦傷的手心,手腕,手肘等處,狗屎的臭味兒,立即又被沖淡了許多,至少,已經令大伙不用再屏住呼吸相待。
而那盧藏用,受了張潛的好處,卻不肯念他的人情。兀自將頭扭到一旁,大聲冷哼。倒是孫安祖,既不想得罪了此人,又不愿太委屈了張潛。一邊將裝著萬金油的瓷瓶重新塞緊,一邊輕輕向張潛拱手:“多謝十三郎施藥!此物味道與風油精甚為相似,卻做成了油膏,更方便攜帶。不知…”
“晚輩前幾天,學著師門長者的手法煉制的。的確與風油精屬于同類藥物,藥性也極為相近。”早就料到他會刨根究底,張潛也不隱瞞,將萬金油的來歷,如實相告,“前輩如果喜歡,盡管收著好了。此物煉制起來不難,只是需要一些材料和水磨功夫而已。”
“那,那老夫就卻之不恭了!”孫安祖喜出望外,先前心中因為擔憂得罪盧藏用而對張潛產生的不滿,瞬間消失得干干凈凈。
“敢教前輩知曉,此藥只能外敷,不可內服。主要用途是驅趕蚊蟲,提神止癢。化瘀只是附帶。前輩如果用的順手,盡管去找任琮拿。晚輩最近閑來無事,可以多配置一些。”送上門的活廣告,不打白不打,張潛又再度拱著手補充。。
“還可以再拿?不必了,不必了,有此一瓶,足矣,足矣!”孫安祖高興得兩眼笑成了一條縫隙,沖著張潛連連擺手。
他是個如假包換的藥癡,能忽然得到一種新藥,自然就忘了身邊一切。而那盧藏用,剛剛摔了個四腳朝天,此刻心中正覺得委屈。見孫安祖居然被人用一瓶子不知名的油膏就給收買了,心中更是羞惱,索性一把推開童仆,大步奔向坐騎,然后飛身上馬,抖動韁繩,揚長而去。
“規翁,規翁!”賀知章喊了兩聲沒喊住,只好悻然作罷。
“你這少年人,也太不穩重!規翁的詩作,曲高和寡,你自己見識少也就罷了,竟然不知道虛心求教!”唯恐盧藏用惱羞成怒后,找茬兒報復張潛。張若虛趁著盧家的仆人還沒跟著跑遠,沖著張潛大聲呵斥。“回去后,買幾卷盧公的作品,仔細揣摩一番。下次再見到他,以免又鬧出笑話!”
“是,前輩教訓得極是,小子遵命!”能感覺到隱藏在張若虛話語里頭的回護之意,張潛強忍著笑意拱手。
“此事不怪張小友,他畢竟才出山沒多久,并不熟悉大唐的禮節!”賀知章對誰都一樣厚道,看著盧藏用的背影,故意大聲補充。“俗話說,無心之失,不能算錯。以盧學士的氣量,肯定不會跟一個后生晚輩計較這些。”
目送對方的背影去遠,他又迅速扭過頭,低聲數落張潛:“小友,長安并非山門之中,說話之前,務必三思。盧學士還是個氣量寬宏的,若是碰到那些睚眥必報之輩,你少不得會給自己惹一身麻煩。”
“晚輩,晚輩真的并非故意!”張潛雙手抱拳,連聲喊冤,“晚輩才出山沒幾天,詩也沒背過幾首,真的不是故意慢待那位規翁!”
這是一句大實話,雖然張潛是文科生,但他也沒本事將大唐所有詩作全都倒背如流。除了李白,杜甫,賀知章,白居易、張若虛這些大家之外,他連賈島的詩都未必能記得起三首以上,更甭提這個在唐宋詩人里原本排不上號的盧藏用?
這就好比每年高考,各省的文理科狀元,大伙基本還能聽說一下。榜眼是誰,就很少有人在關心。至于排名在三百開外的,恐怕除了他父母和同伴同學在乎,其他人連看都懶得看一眼了!
況且按照二十一世紀習慣,先前張顯主動承認自己孤陋寡聞,哪怕對方真的是一位名人,也已經算給對方極大面子了。誰想到這位盧藏用,竟然把他自己看得那么高,非要跟賀知章和張若虛兩個比肩才行!
“沒聽說過別人名字,以后你只要說一聲久仰就行了。沒必要還裝什么愕然,更沒必要解釋。”張若虛也將目光從盧藏用的背影上收回來,再度低聲教訓張潛。
“晚輩明白了,遇到寂寂無名卻自視甚高之輩,說聲久仰肯定沒大錯!晚輩謹受教!”知道對方出自一番好心,張潛再度笑著拱手。“然而,子曰,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盧學士乃儒家君子…”
“嗯,嗯,嗯…”張若虛被問得連聲咳嗽,果斷側開頭,不再于同樣的話題上跟他糾纏。目光之中,卻分明又帶上了幾分狐疑。
‘這小子真的不是縱橫家的門徒?
老夫怎么越看,越覺得他是蘇秦、張儀的嫡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