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在手、天下我有!
沈約聽說過這種傳說,但只有李玄霸這般持刀的時候,他才感覺世間真有如此睥睨八方之人。
真自信和狂妄是有區別的。
能支撐李玄霸戰到最后的不是狂妄,而是自信,當他自信完結,那就是他生命完結的時候。
他生命完結,才會想到裴茗翠的好。
但他終究死了!
沈約對生死過程極為清楚,道家所做的七七法事并非沒有依據。事實上,人的死亡過程是可進行慢鏡分解。
在臨終時,世人有數次可得解脫的機會,但機會稍縱即逝,只有反復經歷過的人才能捕捉。
有人恐怕疑惑臨終不過一次,這種狀況如何能夠反復經歷?但事實上,修行在禪定到一定的程度,就會對臨終狀態很是熟悉。
一禪屏外境,二禪念不染,三禪喜樂會,四禪脈住息止。
在常識中,脈住息止的人自然是死了,可在修行中,脈住息止更像進入一個種子態。死未死、生未生,內外解脫,心性已顯,只有這種狀態下才能得觀世間玄妙。
不過這種狀態和臨終有些仿佛,臨終時心性和身體可以進行短暫時間的切割,不能被世人把握,但在修行第四禪中,這種切割卻可以自由掌控。
因心性和身體切割產生的那刻光明,就如日去云遮、燭去燈罩般,極度明亮,但世人因日常就畏懼光亮不敢正視,這才投入到六道輪轉的蒙昧之境中。
修行中常見光明,自然有極大的概率捕捉到那種光明,或清醒轉生、或證悟解脫。
不得證悟者,隨即陷入死亡中陰中。
死亡中陰并非終結,而是延續。在這段延續中,心性重新被習氣所迷,就和日頭再被烏云遮掩,燭光接近枯竭,讓人處于懵懂之中。
此為無明!
無明一起,六道重新進入輪轉。
佛說十二因緣,以無明為蛇首,老死為蛇尾,蛇頭吞蛇尾,寓意無明六道之環。
但在無明這段時間內,每七天仍有一覺!
這種覺識中,人還能得到證悟的機會,因此在古代,有聰明的帝王將相就會請得道之人幫忙超度。
佛道之經,對處于此境之人均有驚醒作用!
有人可聞經警覺再悟,可轉生好的境況,有人平日就迷,那時更是不醒,自然境界不妙。
直到七七四十九天后,被遮心性或轉生,或進入更深沉的癡迷中,超度才算完結。
這就是世俗超度原理所在。
可惜世人蒙昧,或不解、或自欺欺人的將超度又蒙上一層神秘的色彩,所謂的法事務求宏大、排場、世人皆知,卻不知道此為諸毒擴延,以世人貪欲諸毒超度帝王,不是火上澆油,更增愚癡?
超度的關鍵在于亡者之悟,度者之明。
若是負責超度之人明里念佛、暗地謗佛,對這種真意全然不懂,甚至暗地詆毀亡者,哪怕明里口燦蓮花,可以其昏昏,如何使人昭昭?這種作為,反倒更增亡者痛苦。
唯有真正大修行者以其心性之明,點亡者悟性之燈,這種超度才有意義。
沈約能夠超度林靈素和完顏希尹,一在二人的覺,二在沈約的明澈,對此中過程清楚了解。
超度是否靈驗其實不在時間的長短,更在早覺。換句話說,臨終悟明要比四十九天后驚醒更是理想,因為隨著時間的延長,無明會不停的增加,就如陰云密布,對心性光明釋放更是不利。
當然,這都是一覺之間的事情,狀態極為短暫,因此為人、為醒、為覺才是極為難得。所謂的鬼魂游蕩在人間,那絕對是世俗愚癡所造出的大昏沉。哪怕大修行者都無法將此覺維系長久,所謂的鬼魂如何能夠長久的維系此態?
沈約對此清楚明了,他不信鬼,并不是因為他是唯物主義,而是有清醒的認知。
因此他才在計算——李玄霸死亡時間,和裴茗翠開始計劃相差的世間很是遙遠。換句話說,李玄霸雖然睥睨天下,但他終究不能超脫生死定數。
何為生死定數?就是此過程中身不由己的不停輪轉,不得跳脫。
六道眾生,均是不由自己!
若可跳脫,那已是覺者,覺者為佛,如何還會如李玄霸般殺氣滿身?
沈約瞬間對這個過程想的清清楚楚,有了一個關鍵的困惑——以李玄霸之能,絕不可能做到這點!
想到這里,沈約微有嘆息。
李玄霸見沈約沉吟良久,聽其嘆息,不由喝道,“你嘆息所為何來?”
沈約緩聲道,“我體會你的感受。”
李玄霸微有喜意,他一刀雖劈落沈約的發絲,但他全力以赴,沈約卻是驚覺閃躲,此中高下,他這種高手自然明白。
“你若真能體會我的感覺,就不應該插手我和茗翠之間的事情。”
李玄霸收刀入鞘,隨即恢復文質彬彬的模樣,“閣下若不插手,李某足感盛德。”他是極為狂傲之人,卻用這般語氣和沈約說話,顯然對沈約之能極為忌憚。
沈約凝望李玄霸片刻,“那我可以和伱說些事情嗎?”
李玄霸警覺道,“你當然可以說。”言下之意自然是——聽不聽在我。
沈約反倒露出微笑,“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知道此間何地?”
李玄霸四下望去,茫然搖頭。
沈約再道,“那你可知自己為何來到這里?”
李玄霸眼角抽搐,卻不回應。
沈約緩緩道,“原來你真不知道。那你有沒有感覺這就像一個夢?”
李玄霸驀地喝道,“這不是夢!”但他這般說的時候,明顯底氣不足,同時露出困惑之意。
沈約淡淡道,“很多人認為,醒就是醒,夢就是夢。夢中糊涂,絕不如醒時清醒。”
他說的有如繞口令,李玄霸卻立即道,“不錯。夢中之人,絕無你我這般清醒!”他這般說,自然強調自己和沈約是清醒的。
沈約盯著李玄霸,凝聲道,“但醒、夢又有一個共同點,你知道是什么?”
李玄霸長吸一口氣,恢復了冷漠,“你話于我知?!”他內心極為忐忑,這絕對是少有的事情,當初哪怕面臨蕭布衣時,他都沒有這么不安。
沈約清楚道,“無論是醒是夢,我們均好似知曉結局,卻不知起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