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順行的時候,你或許覺得命運是個迷宮、難以揣摩,但你在人生終點回望的時候,卻發現你的人生是條固定的線。
雖然某些人會有開叉的地方,但命運卻不會有開叉的。
科學家因此有個假設,一切都不過遵循著某種設定的規律運行而已。而我們人類,不過是其中的一個組成。就如機器中的一個螺絲釘,到達使用期間,就做報廢處理,不管你是核彈上的螺絲釘,還是馬桶蓋上的螺絲釘。
本質,沒什么區別。
喬才人回憶舊事,如同夢囈般。
對她來說,人生其實就是和夢仿佛——無盡的等待,等待天子的寵幸,等待女兒的降生,等待女兒嫁給如意郎君,等待人生的終結…
沈約看著喬才人,眼中有了憐憫,他知道喬才人無非是個甘于命運的女人。
“有了巧云后,妾身就從宮女變成了才人。”
喬才人澀然的笑笑,“然后十數年來,一直是個才人。”
沈約明白這其中的酸楚。
十數年仍舊是個才人,也就是說——趙佶對喬才人再沒了興趣,若非還有個女兒,喬才人說不定就和個死人般。
比起以往,不過多個女兒,多個才人的封號。仍舊遭受著白眼,仍舊吃不到喜歡吃的十味餛飩。
這和現代的那些中產階級很像,看似遠離了貧困,仍舊不被權貴正眼相待,融入不到權貴的核心。
“那你何時開始發病的?”沈約問的是關鍵的問題,和天柱山那些人的實驗有關。
沈約其實有幾個猜測——一個是,天柱山那些人知曉歷史,不過是通過歷史注定發生的時候,誘導喬才人參與實驗。另外一種可能是,天柱山那些人不但影響了喬才人,還影響了趙佶。
不然趙佶如何會正巧跑到蓮花池旁撞到喬才人,發生了一夜情?
不過無論是哪個猜測,都有讓沈約困惑的地方,天柱山那些人需要喬才人做什么?
他們讓喬才人服下納米機器人,當然不是讓喬才人痛苦的。
那是些科學家,不是虐待狂。
喬才人聞言微有迷惘,“公子覺得那池水有問題?”
沈約如實道:“我的確這么覺得。”
喬才人搖頭道,“那公子只怕想錯了。妾身喝了蓮花池水,非但沒有問題,還很順利的生下了巧云。之后的幾年,帶著巧云,是妾身最快樂的時光。這世上,沒有什么毒藥,會那久沒有發作吧?”
沈約暗想,沒有那種毒藥,但納米機器人什么時候發動,還是看天柱山那批人意愿的。
喬才人一廂情愿道,“可妾身慢慢又憂郁起來。”
“因為天子再沒有見你?”沈約回了句。
喬才人沉默下來,半晌才道,“在公子眼中,妾身是個貪圖榮華富貴的女人?”
沈約笑笑,“富貴榮華的吸引力,本來就很難抗拒。”
這是他的一貫態度,承認吸引,卻能選擇規避。
喬才人幽然道,“以前的日子,妾身或許會幻想能在宮中顯貴,妾身自然成不了皇后貴妃,可哪怕做個三等的婕抒也是好的。”
你在五等才人的時候,自然不敢奢望皇后、貴妃的位置,可你到了三等的位置,說不定會覬覦更上等的地位。
人不都是這樣?
沈約雖明白人性,卻并沒多說什么。有的時候,哪怕豪富都會說自己不愛錢呢,既然如此,為何不讓一個小人物留下點兒自己的尊嚴?
“可自從巧云出生后,妾身的目標就改了。”
喬才人誠懇道,“妾身只想著能讓巧云過上好日子,就已心滿意足。”
巧云仍在研墨,淚水卻滴落在硯臺上。
“可并非你想過好日子,就能過得到的。”喬才人喃喃道,“天子寵愛的女人一個接一個,每個女人都將別的女人視為大敵,想方設法的將有威脅的人從天子身邊趕走。”
隨即想到什么,喬才人道,“妾身不是說皇后。皇后,是妾身敬重的女人。”
沈約站了起來。
喬才人略有失落道,“公子要走了嗎?”
沈約搖搖頭,“我要畫個人像。”
他向巧云要過筆,見巧云鋪開宣紙,蘸墨開始描繪起來。
喬才人見狀微吁一口氣,顯然是聽神仙吩咐,認定了沈約,見沈約不走,那就是好事。
不過見沈約能繪畫,而且握筆顯然是極為嫻熟,喬才人不由道,“沈公子原來還會繪畫,那是極好的事情,天子最是喜歡書畫好的人。”
轉瞬有些悵然,喬才人又道,“妾身并不聰敏,對書畫沒有天賦。”
她顯然是以不能用書畫引發趙佶的注意為憾,繼續道,“妾身想讓巧云過的好些,可那些妃嬪卻嫉妒妾身有個女兒,只怕巧云獲得天子的喜歡,進而讓妾身受寵,因此女人間的恩怨,連累到孩子。”
沈約“嗯”了聲,暗想這女人積郁太久,如果能吐露心扉,未嘗不是件好事。既然如此,他就任由喬才人說下去。
遇到人就吐露心聲,不是因為坦率,更是因為寂寞。
喬才人難得這般和人聊天,精神振作道:“妾身不想讓巧云吃苦,然后找機會,將巧云送到皇后那里。得皇后照顧,巧云的情況才好轉些。”
沈約突然道,“那呂才人呢?她也從你這里,聽到蓮花池的傳說?”
喬才人怔了下,略有畏懼道:“公子如何知道?”
這更像個秘密!
沈約畫筆不停,已經勾勒出一個人的輪廓,不答反問道:“呂才人不甘寂寞,也喝了蓮花池水,是以才懷有身孕?生下了賽月姐妹?”
喬才人臉色改變,忍不住道,“呂才人答應不和別人說的。”她這么說,顯然是覺得呂才人泄漏了這個秘密。
沈約眉頭微揚,“你是怕呂才人說出這件秘事,讓旁人覺得你用法術迷惑了天子,這才一直守在呂才人的身邊?”
喬才人臉色蒼白,身軀晃了晃,扶著桌案緩緩向地上倒去。
趙巧云驚叫聲中向娘親的方向撲了過去。
喬才人不等倒地,身下已經多了個椅子,正好托住了她。
巧云怔了下,根本不知道椅子何來。
沈約將椅子踢到喬才人身下,隨即拿著墨汁未干的人物畫像舉到喬才人眼前,“你說的神仙,是不是畫中這人?”
畫中一人,膚色白凈,頗有些斯文敗類的模樣。
喬才人見到畫中人,臉色又變。
她得神仙托夢多次,卻從未想到過,有朝一日,會有人畫出了神仙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