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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九章晚上好

  事實證明,晚高峰的13號線上,東直門方向的乘客確實比西直門方向要多得多,路明非的計算是沒有錯的,當地鐵駛過上地站之后,無論是站臺上候車的人,還是車廂內乘客的數量都開始進行銳減。

  軌道走廊籠罩的亮著白燈的站臺上等候的人已經不再像是之前的站點那樣人潮人海,向著拱形建筑的玻璃外看,BJ的天空也完全黑了下去。值得一提的是13號線并不是全程都在地下隧道行駛的地鐵線,相反,越是向西直門的方向行駛,大部分的線路都是行駛在地上。

  鐵軌兩側密排的接觸網外的兩側都是稀稀拉拉的綠植,更遠一些就是黑夜中屹立的樓房建筑,因為夜色的原因只能看見一些輪廓,挖空這些輪廓的是每家每戶點亮的燈,那些大樓就像是水晶的制品,美麗但脆弱,街道上亮黃色的路燈照亮的一排排亮著紅色尾燈的車流,繁華中因為距離又帶著一種異樣的冷清。

  陳雯雯左手輕輕地摟著大腿上男孩的頭,右手搭在他的背上,不知是什么原因,她能感受到男孩的心跳,那絕非是正常的心跳,健壯有力,心率卻慢得驚人,每一次跳起的顫動都從皮膚上傳遞到她的全身。

  與此同時彌漫起的是一股可怕的熱量,她感覺自己懷抱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團正在燒紅的煤炭,那灼熱的溫度一點點地升起,讓她的下肢發熱發燙直到略微麻木,但饒是如此她也沒有吭聲,咬著嘴唇呆呆地望著地鐵窗外的那些或冷白,或溫黃的一閃而逝的燈光,看得有些發神,思緒神往飄零。

  陳雯雯記得自己在選擇去看心理醫生之前,自己在北大心理學系的一個朋友和她說過一番話,大概意思是如果人發現自己的心理出現惡化問題,其實不是人本身生病了,而是因為那人所處的周遭的環境正在潛移默化地發生惡劣和病變。

  以那位心理學系朋友的理論來看,究其根底,人的心理只是正常合理地反應出了周身環境,如果勸他們去適應環境調解自己,無異于是在讓他們向自己所處的錯誤的環境妥協。但真正需要改變的是周身的環境而非是去執著于改變自己——在毒氣室里戴氧氣面罩和聽歌、織毛衣,尋找不同的興趣愛好來放松自己,怎么想都很可笑。

  她覺得自己病得很厲害,她早就敏感地察覺到了,自己周圍的世界出現了變化,她嘗試著去拒絕這種變化所給自己帶來的影響,但她失敗了。

  于是她逐漸明白了,一切都不會變好。

  如果你在身上看見了火星,那就去撲滅它,如果你做不到,那就只能看著火星一點點地燒焦你的皮膚,將伱整個人變成火炬。那些隨之而來的痛苦,如蟻群噬咬的折磨也是遲早的事情。所以著火的人會瘋狂地奔跑,張牙舞爪,并非背后的火焰賦予了他們多大的痛楚,而是他們清楚到最后自己的結局是多么的慘烈。

  陳雯雯之所以會惶恐,大概只是在恐懼那些必定會到來的痛楚和磨難,無數個夜晚目睹著那些變化的到來,那些如噩夢的東西一點點地侵蝕著她的內外,警告她災難和壞事即將到來。所以她會選擇求助,選擇去看心理醫生——死到臨頭的人總需要一些聊勝于無的慰藉。

  可現在,災厄即將到來的眼下,她心中的那些折磨他的恐懼卻漸漸消融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安和平和。

  因為機緣巧合下,或者也是命運的必然,她提前見到了那些磨難和痛楚真正地落在一個人身上后的模樣。

  他本該瘋狂,心如死灰,又或者性情大變。

  按照他以往的性格,他應該比自己還要脆弱,和自己一樣痛苦到發瘋。

  但到頭來,他卻坐在自己身邊,一臉慘兮兮的模樣卻還不忘安慰自己,一切都會變好的,事情總會變好。

  這么比起來,她的惶恐和終日郁郁難安就像是杞人憂天的笑話。而她卻意外地并不覺得這種笑話很丟人,反而是強烈的安心,他的態度,他的玩笑,都像是在告訴她一件不爭的事實,如是他所說的話那樣,你恐懼的事情并不大,我能處理,我來處理。

  遇難的人,無助的人總希望有人告訴她,災難并不可怕,如是醫院的同伴輕松地拍著你的肩膀告訴你,放心了,我和你遇到過一樣的事情,只是一場小病,看完醫生我們晚上去吃肯德基嗎?今天瘋狂星期四買一送一誒。

  像是他會說出的話。

  這反倒是讓陳雯雯總感覺每一次相遇,他都在成長,唯一原地踏步的只有自己。

  青春的風曾經將她高高吹起,沐浴陽光和微風,后來又把她無情地摔在地上,枯葉和枝條刮過她的面頰。明明來到自己面前的他可以俯身撿起自己,而自己往往也難以開口去問候,但他卻還是跟以前一樣,意外地說睜大眼睛笑嘻嘻地說好久不見(其實路明非的笑更多的可能是不自覺的呆笑,但在陳雯雯的眼中卻蒙上了一層別有意義的濾鏡。子非魚。)。

  感動嗎。可能些許。

  但更多的還是不知所措的惘然。他坐在街邊和自己說話,將過去的不快置若罔聞。曾經說是和解,但芥蒂總還是芥蒂,那是殘留在皮膚上永遠不會消除的疤痕。人與人的感情也是如此,如果留下了瘡疤就意味著永遠沒有破鏡重圓的可能,那一條裂痕再怎么去用粘合劑拼接,也只能淡化,絕無可能消除。

  這也導致了一個真相,他絕不是忘懷了芥蒂,而是大可能接受了芥蒂。情感上的傷疤固然難以消除,但卻可以選擇接受。成熟的讓她有些。

  無法言語的話說不出口,在心中想一下也覺得可恥。

  真好啊。她想。但不免有些遺憾。

  但大抵按照她的性格卻覺得這種遺憾不無美麗。這個世界的規律就是這樣的,失去過的永遠才是最好的。

  而遺憾也只是遺憾,她覺得遺憾很美,其實真正美的,不過是無數次夜里構想的,那些倘若沒有遺憾的那些假象。蒲公英開滿的河邊路上的同行,紙口袋中99朵的玫瑰。

  懷中的男孩在外套遮掩下的手指輕輕地抽動了一下,垂落的指甲劃過金屬的座椅發出了細微的嘶嘶聲。

  終點站,西直門站到了,請您攜帶好隨身物品準備下車,感謝您選擇BJ地鐵出行,歡迎再次乘坐13號地鐵列車,再見。

  地鐵駛入了終點站西直門的地上站臺,車內本就不多的乘客開始陸陸續續地下車了,人們安靜地從右側的車門涌出車廂進入地鐵站,在腳步聲和摩肩接踵的細碎嘈雜中,車廂很快就寂靜了下來。

  陳雯雯沒有起身,而是感受到了一股冷,秋天的夜晚本就該是凄冷的,但她此刻感受到的冷卻絕非是體感上的溫度,而是一種從視覺到聽覺,乃至那不知是否存在的,被定義的靈魂上的冷。

  她漸漸地抬起頭,視線隨著冷白的車燈從列車的前面一路落到末端,車廂內每一扇車窗都折射著冷光呈現出清冷的白色。她看見就近的金屬扶手上因為溫度留下的手印漸漸地消融,順著往前,那些金屬的扶桿屹立著,與倚靠墻壁的相同制式的座椅并排著重復又重復。直到透過車廂之間的隔門玻璃,向另一節車廂內見到的依舊是重復的光景。宛如一條沒有盡頭的長廊,白燈照在長廊的油漆壁上折射出蔚藍、空間中染上的靜謐的藍色和冰冷的白色在間隙中又藏垢著黑色的陰影。

  重復,重復,顏色和空間的重復,帶來了空曠和無限延伸的錯感。

  一扇扇地鐵車窗上全是折射的白光,看不見外面熟悉的西直門站臺,換氣系統的風扇聲在頭頂地鐵列車內部不斷作響,于是視線唯獨只有向車廂的前頭投去,但所見的還是只有藍白的冷光,以及無休止的重復。死寂。

  陳雯雯不知道的是,在卡塞爾學院的課堂中教習著學員一個知識,叫做“Liminal(閾限)”,該詞源自拉丁文“limen”,指“有間歇性的或者模棱兩可的狀態”,意思是物理概念上的邊界。

  閾限多發于空間的狀態,閾限的出現往往會給所處在環境中的人帶來一種不安和詭異感,而這種詭異感解構之后的原理是,閾限空間的本質,即一種狀態轉變為另一種狀態的中間態。

  往往前者的狀態是人們所熟知的真實,而后一種狀態卻是未知。

  閾限空間的含義則是清楚的被卡塞爾學院煉金系的弗雷曼教授定義為“起點與目的地之間的過渡空間”,并且提醒所有正在上他的課的學員們,一旦在現實中與龍族相關的環境里發現自己所處的環境與之所描述的“閾限空間”相符合,請馬上逃離,如果無法逃離,那便請做好戰斗的準備吧。

  一只手在前端車廂臨靠隔門的擋板后伸了出來,輕輕地握住了近在咫尺的扶桿,陳雯雯在這一刻在意識到了車廂里還有人,終點站的到達并沒有下完所有的乘客,也有人如他們一樣靜靜地坐在列車內等待著。

  她的視線不可避免地落向了那只手的主人,那只扶住扶桿的手纖細而筆直,從而可以斷定出對方的身高一定不算太高,手指和皮膚的保養卻是能讓任何一個女人都羨慕,白嫩得像是一個才出生的孩子,在地鐵車廂的冷光照耀下,陳雯雯想起的卻是停尸間的死人。

  于是,合情合理的,她的確看見了一個死人,一個她認為的,早該死在了司法的審判,律法的子彈下的死人。

  一身純白西裝的嬌小女人坐在13號線終點站列車的車廂內,她坐得很隨意,背部完全倚靠在金屬的座椅上,右手握著身邊的扶桿,面無表情的臉閉著眼睛輕輕低垂著頭,就像是勞累了一天下班回家的路人。

  陳雯雯一直盯著那個女人的臉,她的回憶中那些噩夢的場景開始涌了上來,那令人窒息的黑色泡沫不斷地翻騰炸裂,那種極度的情緒反覆使得心率不可避免地飆升。心臟的過速,帶來的是一種強烈的嘔吐感,讓她的精神出現恍惚,冷白幽藍的光中,繁復的空間里,她開始分不清這一切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發生的現實。

  陳雯雯是記得的,這個女人的名字。

  嬌小的女人垂首等待著,沒人知道她在等待什么,是等待列車的重啟折返,還是等待新的乘客上車。亦或是兩者都有。

  刺耳的警報聲沒有任何征兆地在地鐵列車上響起,單調又響亮的警報回蕩在所有車廂里,提醒著車內的人既定的狀態開始向新的狀態完成過渡。

  陳雯雯抬頭看向不遠處的車門,在車門頂端紅色的燈不斷閃縮,那是開門的提升燈,這些警報也是到站時開關門的提示。

  緊接著,在警報聲中,每一個車廂的車門在同一瞬間轟然打開,鐵門分開的速度過快撞在夾縫的收攏層中響起巨大的鋼鐵撞擊聲!

  密集的腳步在安靜的空間中響起,那是一個又一個的身影慢慢走進了車廂。那些人有男有女,穿著打扮也各不相同,他們的手中攜帶著各式各樣的武器,三棱刺、匕首、鋼絲線。槍械。不同的外表特征卻暗合著相同的身份。賞金獵人。

  車廂內的警報停止。

  死寂。

  在死寂中,有外套跌落地面的輕柔聲音響起。

  座椅上的paco緩緩睜開了眼睛,漠然地停頓后,她抬頭扭看向了末端的盡頭車廂。

  她的視線在冷白的光芒,重復的空間中穿梭,彎彎繞繞著掠過一個又一個蓄勢待發的獵人們,刺破了那裹挾在密閉環境中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意,最終,停在了終點的那個不知何時屹立起的男人身上。

  那個男人離開了呆愕女孩的膝與懷,沐浴在冷光之下,車廂內那幽冷的燈光沖刷著他的體表,開合的密集鱗片在脖頸、面頰以及裸露的皮膚上顫動。換氣扇在他頭頂列車的夾縫中呼哧呼哧地運轉,卻怎么也排散不掉那濃郁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熾亮的赤金色瞳眸分裂開白藍的空間,里面是仇恨,以及安靜燃燒的惡意。

  視線連接的起點,paco點頭了,亦是她對這一切期許的滿意。于是她遙遙地對那個披鱗戴甲的家伙問候:“晚上好。”

  怪物。

  (本章完)

大熊貓文學    沒錢上大學的我只能去屠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