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聽說前些年的時候國內某地兒發生過一次很經典的民事訴訟案,說是一個老人在公交站臺被撞倒摔成了骨折,一個剛下車的小伙子和另一位中年人一起將其攙扶起來。老人進醫院后反手就告了小伙子說是他撞的,把人告上了法庭,聽說賠了不少錢,再加上法庭上法官的離譜發言,以至于后來互聯網也衍生出了,北上廣深沒幾套房的家庭環境都不敢做好事兒的梗。
這事兒路明非也就只是吃了個瓜,他沒有跟著這件事兒的進度深入太多,聽說后面有反轉但這也不是他關心的事情他現在主要關心的是,如果自己身下的老人要上法庭告自己的話,那就絕對不是一兩套房那么簡單了。
因為這人還真就是他撞的,而且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撞倒了之后還接了一套巴西柔術地面技里的十字固。
路明非躺在地上雙手掰住手里的那根枯槁的手臂,雙腿夾住手里這根胳膊的大臂,腹部貼住手肘,同時左腳的腳后跟死死抵住地上那被自己束住的老盲人的脖頸。
相當標準的十字固,標準到路明非的格斗教官看到了都得偷偷抹眼淚,覺得自己當初期末考試的評語實在是給重了。
實際上,換任何一個人來,大概都能做得比路明非更好。因為他身下的受技者壓根就沒有反抗,或者說不能反抗。這都要歸功于路明非在動手時釋放的“言靈·詫寂”。
這個言靈盡管是在卡塞爾學院里也相當罕見,屬于天空與風之王一系的言靈,擁有者為二年級的‘A’級學員維樂娃·赫爾辛基,具體效果是將領域內所影響的生物或者物體的“動能”歸于0,使用得當熟練的混血種甚至能將收術者的“精神動能”也歸于0。
換而言之,就是幫你的人生按下一次短暫的暫停鍵。
路明非其實老早就好奇這言靈的效果怎么樣了,直到今天他才有機會偷來試試水,在林年分配行動任務的時候他就抽空把維樂娃學姐的數據面板給構筑了一份。
在同行的幾個人當中據他觀察來看,維樂娃所精通的技能算得上是完美適配這類任務,而事實證明他的選擇也沒有錯,“巴西柔術Ⅳ”的技巧應該都夠開個館傳授技藝了,搭配上“詫寂”這種防不勝防的見面殺言靈,簡直無往不利。
路明非穩穩壓制住了這個潛在的犯人,他也不大清楚現在這么做算不算是強行讓對方犯罪未遂,萬一別人問起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他還不好回答。
說一個年邁的老盲人是之后會手動引爆機械炸彈炸毀飛機的兇手嗎?不管路明非信不信,但其他人大概是不會信的,解釋起來多少有點棘手。也就候機廳外那平地一聲雷的轟然爆炸實在是吸引了太多的目光和注意力,不少人第一時間都下意識蹲在了地上,這才讓他現在躺地上“拳打南山敬老院”的好活兒沒招來太多人的注意。
不過不得不說人美國人的“習慣”就是好,聽見超過140分貝的聲音馬上就蹲下雙手抱頭或者尋找掩體。在國內路上的人遇見這情況最多就是肩膀一聳然后茫然地四處張望,或者摸手機出來看看日期看看是不是不知不覺離年坎又近了許多.沒辦法,羨慕不來人家的優秀避難習慣,實在是因為沒那個環境來朝夕培養。
不過唯一的目擊者還也是見證了路明非整個行動的人還是有的,一直攙扶著這個老盲人的那位空乘小姐。
她沒有尖叫真是讓路明非感覺幸運,路明非正想扭頭安撫空乘小姐解釋情況的時候,悚然就發現這位空乘小姐注視著自己,雙眸亮著淡金色的微光,一片沒有感情的冰冷。
也就是這個瞬間,路明非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了,自己身下控制的這個老盲人數據流中的“言靈·窟儡”到底是個什么效果,自己為什么從來都沒有在教科書上閱讀到過這個言靈以及它的任何注解。
言靈·窟儡血系源流·白王 發現及命名者:卡洛·科洛迪。
介紹:比起木偶戲,了解過它原理的研究者更愿意稱它為編程的魔法,它將精神代替為木偶戲傳統的絲線,將比機器復雜一百萬倍的人體當作自由的演奏器,以精神作為記譜的打孔紙卷,留下曼妙成章的音符。首次接觸它的人就像是初次步入西部時代酒館的牛仔,驚艷于自動演奏鋼琴的神器。
孩子們總是輕易就下保證,但并不遵守。——卡洛·科洛迪 空乘小姐撿起了地上那根滾到她手邊的黑色導盲杖,握住了“T”形的杖首按動側下隱藏的扳鈕然后逆時針旋轉半圈抽出了一把銀亮的杖中劍,通體鐵合金打造,有美觀的螺旋紋以及致命的,刃薄,雙面開刃,后中段無刃轉矛頭截面呈“十”字型。
誰能想到一把導盲杖的真面目是“SwardCane”?就像是安檢人員也想不到這種垂垂老矣的盲人居然會帶著致命的武器上飛機。
空乘小姐握住杖劍左手疊在右手手背上發力刺向了地上路明非的心臟,那劍身的尾部棱刃自鋒到尾逐漸展開,極符合力學原理,很容易就能刺入人體,刺入人體后會造成噴射狀出血。
躲不躲?
路明非腦子里浮現出了這個問題。
他自詡不是體育生,像是卡塞爾學院里的體育生們都是體格強健出名的,放在正常人身上致命的傷勢他們基本都能靠著強大的血統和體魄挺過來,稍微沉淀個幾個月就能完好如初。路明非這種剪個指甲咔到肉都得哎喲喂半宿的藝術生,這一刺下去沒個一兩年ICU是聽不過來的。
之所以路明非現在能有“躲不躲”這種大膽的想法出現,主要還是因為他看見了空乘小姐身后出現的蘇曉檣。
蘇曉檣一腳踹在了空乘小姐的膝蓋腿彎上,好重一腳差點沒把人的‘Balenciaga’給揣勾絲,那直刺出去的杖劍偏移,從瞄準路明非的心臟直接歪到了右眼眶。
路明非眼睛都瞪大了,猛地偏頭,渾身爆冷汗地看著那鋒利的四棱刃擦著自己的眼睫毛釘在地面上,彈起了地磚的碎石屑打在他的臉頰上火辣生疼。
挨了這一腳的空乘小姐直接跪倒在了地上,蘇曉檣近身想繳械,但忽然沒來由地側了一下身子,同一時間她側飄的頭發破開了一個圓洞,那是亞音速子彈掠過留下的痕跡,一小截黑發被打斷飄落向地面。
空乘小姐手中的杖劍“T”形的首部正中的小孔冒著輕煙和硝煙味,路明非看得心都涼了半截,怎么都沒想到自己提醒都來不及提醒的陰險偷襲,蘇曉檣居然能未卜先知地躲過去,難道這女孩的言靈真的是‘先知’?
蘇曉檣抬起一腳下踩在了空乘小姐的下顎上,劇烈的重擊直接讓這個明顯被控制住的人質斷電了,再精密的控制系言靈也不能操控一顆狂顫的大腦。
“按住了。”蘇曉檣迫身把昏迷的空乘小姐給搬開,一腳踹開了地上危險的杖劍,抬手捏拳就用力砸在了那依舊受到‘詫寂’效果制衡的盲人老者臉上,數點殷紅的鮮血灑在了一旁的地板,不過不是老人的,而是蘇曉檣用力過猛擦破的指骨皮膚。
“誰派你們來的?”蘇曉檣貼近扯住了這個老東西的衣領低聲喝問。
“我不確定他還聽不聽得見你說話啊。”維持著十字固的路明非趕緊說。
“.”蘇曉檣神色忽然變了。
路明非發現蘇曉檣忽然沉默了下去,然后自己大腿被她輕輕拍了拍,練習地面技時養成的習慣讓他下意識就松開了夾住的那根手臂。
“死了。”路明非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聽見蘇曉檣這樣說。
“啊?”地上路明非瞬間往后怕了一段距離,似乎害怕沾上了什么晦氣,拍了拍手臂和大腿才吞著口水靠了過來,果然發現地上躺著的盲人老者沒有了動靜,他大著膽子小心翼翼挑起那副墨鏡發現下面居然是一雙死不瞑目的渾濁雙眼,那瞳孔呈現出霧蒙蒙的泥灰色,讓人心生悚然。
“被你打死的?”路明非抬頭看向蘇曉檣驚疑不定地問。
蘇曉檣深吸了口氣,看向還隱約刺痛的破皮指骨,搖頭,“應該不是。”
兩人身后遠處的登機橋附近,林年和蘭斯洛特等人悄然出現了,沒人注意到他們是怎么出現的,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候機廳玻璃幕墻外停機坪上被大風吹拂依舊不散的硝煙上。大量的機場安保人員從底樓的安全通道出現,瘋了似的沖向因為爆炸被點燃的草坪,所有的航班都被停飛了。
“人死了。”蘇曉檣看向走來的林年等人冷靜地說,“不是我和路明非做的。”
夏彌微微捂嘴,蘇茜走進身來,半蹲下伸手手指貼近了盲人老者的脖頸動脈,確定沒有脈動的跡象后抬頭看向蘇曉檣,“人怎么死的?
“不知道。”蘇曉檣說,“我和路明非都沒看到他自殺的過程。”
“還有其他敵人在場么?”蘇茜掃了一眼四周合理懷疑。
“不過這個好像沒事。”芬格爾一臉嚴肅地扶著地上暈倒的空乘小姐檢查人家的心跳,但下一刻手就被夏彌打開了。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林年注意到候機廳里開始有觀察力強的人投來的視線了。
下一刻,夏彌他們就感知到周遭的一切都像是陷入了看不見的凝膠中停滯了,他們所見的一切事物都被無限地拉長,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像是定格藝術抽象又扭曲,很明顯這是‘時間零’的效果,他們被林年加速了。
“夏彌,去找夏望,看看他有沒有聽話留在原地,我不想看見他成為人質。”林年說。
“收到。”夏彌轉身快步跑開,趕去在行動前她和夏望約定的地方。
緊接著不遠處安全通道的門被推開了,穿著地勤工作服的楚子航和維樂娃也出現在了通道口,他們推開門后看見候機廳的異象,注意到了自己處于‘時間零’中被赦免的情況,立刻加快腳步向著林年這邊快速趕來。
“沒留下活口嗎?”楚子航走來后看見地上的尸體直接問。
“情況有點不對勁。”蘇茜搖頭回答,“還不能確定發生了什么。”
“芬格爾帶上尸體,其他人跟我走。蘇茜和維樂娃留在原地等待零那邊的消息,通知諾瑪讓執行部派人來接管機場的秩序維護工作。”林年轉身走向不遠處的衛生間,芬格爾抱怨著的同時還是老老實實地把這具尸體給扛在了肩膀上。
留蘇茜在原地,其他人都跟著林年進了衛生間,反鎖門后順手留了一個檢修牌在外面,老人的尸體被拖到了地磚上放平,林年第一時間就蹲下扯下了那副墨鏡,看見了那雙泥灰色的雙眸。
“盲人的眼睛都是這樣的?”芬格爾有些納悶。
“很明顯不是。”林年左手捏住了這個老人的下巴將他挨了蘇曉檣一拳的右臉掰到正面。
“總不能真是被蘇曉檣一拳打死的一拳超人(《一拳超人》于2009年7月3日在ONE的個人網站開始連載)啊?”路明非有些納悶地看了一眼蘇曉檣。
蘇曉檣也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一眼,愕然發現手背不知道什么時候纏上了一層薄紗,上面還有傷藥的清香味。
林年在注視著這個老人尸體下顎處有些破皮的地方時微微皺眉了,抬手向楚子航。楚子航摸出了一根鋼筆打開筆帽取下筆尖,輕輕旋鈕尾部露出了內里隱藏的短而尖銳的刀刃。
林年接過刀刃抵住了老人的臉頰的皮膚輕輕一滑,從里面流出的不是路明非想象中的褐紅色血液,而是詭異的泥灰色粘稠液體,有些像是液態的水泥,但比水泥更稀清。這瞬間讓楚子航和林年想起了部分專員在大腦受傷后鼻腔流出的那些灰色液體,那一般都是腦脊液鼻漏現象。
林年手中鋼筆的刀刃下刀更重,在老人枯槁的臉皮上切開了一道大口子,里面流出粘滿整張臉以及下顎和脖頸的全是這種灰色的液體,血管周圍還出現了粘稠的絲狀物連接著肌肉組織和血管系統,讓蘇曉檣、路明非等人都不由后退數步感到一股惡寒。
“有頭緒嗎?”楚子航低聲問道。
林年暫時沒有回答,只是皺著眉,依次切開了老人的手腕、脖頸、腳踝的動脈血管,從里面流出的全都是類似的灰液,讓人感覺他的血管里被人為地灌滿了粘稠的水泥。
林年沒有輕易用手指去觸碰,只是將沾染了液體的筆尖湊近嗅了一下味道,發現依舊充滿了屬于血液的鐵銹味。
“中毒死?”芬格爾問。
蘇曉檣垂首仔細回憶她和路明非發起進攻時的所有細節,“我從來沒在課本上學到過有什么毒藥可以這么快的時間讓人體里的所有血液都發生這種變化。”
楚子航沒有給出猜想或者見解,因為他敏銳地發現林年處于深思的表情有些奇怪。
果然,林年緩慢起身,看著地上那冰冷的尸體上灰色液體漸漸流淌到地板,低聲說,“我可能有個猜想,但我寧愿我猜錯了。”
“說吧。”楚子航接過了林年遞回來的筆。
“通過一次執行部任務的契機,我聽說了切爾諾貝利那邊的那所專門關押混血種的監獄有一種特別的手段用以約束里面窮兇極惡的犯人。”林年說,“監獄里會向犯人的體內注射一種叫‘灰質物’的不明化合物,這種化合物聽說可以壓制混血種的血統,剝奪了犯人們的血統后就像是當做正常囚犯一樣圈養他們。”
“你見過這種東西嗎?”楚子航挪了一下左腳,避開了順著瓷磚裂縫流來的灰色液體。
“沒有見過,但聽說切爾諾貝利監獄之前一次的暴動就是因為‘灰質物’失效了,里面可能有什么陰謀.應該是一定有什么陰謀,但我沒有時間和契機去調查這件事。沒想到現在居然還能碰上。”
林年用腳把地上的尸體翻了個面,抬手撩開了對方的后腦勺的頭發,露出了衣領后的脖頸,果然在那上面有著一個條紋碼似的刺青。
“監獄內的編號。”林年注視著那黑色的刺青說。
“所以.他的身份是切爾諾貝利監獄的囚犯?一個囚犯怎么會出現在這里?還試圖炸掉我們的飛機?”路明非不解。
林年直起腰,沉默了片刻,覺得時間也差不多了,抬手按住耳麥切換語音頻道,“零,你那邊情況如何?”
“目標死亡,我沒有下死手,但活捉還是失敗了。尸體的血液呈不明灰色狀,疑似中毒,所以沒有進一步分析毒性成分。”零的聲音在耳麥中響起。
黑暗的走廊中,嬌小的俄羅斯女孩站在綠色安全通道亮牌下,左手按住耳麥,右手抓著一把滴落著紅灰色液體的三棱刺,在她的面前地上趴著一具四肢肌腱都被利落切斷了的男性尸體。
“我在尸體的脖頸后側發現了刺青,不知道是不是某種編號。”
“尸體留在原地,把坐標發送給諾瑪。執行部會處理。先回候機廳和我們碰頭。”林年命令。
“是。”零甩振三棱刺,一道弧形的痕跡留在了一側的墻壁上,她撿起地上藍色的工作帽戴在頭頂遮住那頭金發,收起兇器轉身拉開了地上尸體夢寐所至的安全通道的門快步離開。
“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回學院等安排還是怎么樣?”衛生間里路明非看著地上“血流滿地”的尸體,鼻腔被那似是而非的血腥味充滿,感到了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不適,“外面發生了爆炸,這趟飛機肯定飛不了吧?”
“不,照常起飛,有人似乎不想我們如期到達中國,但凡敵人不想我們做的,我們就更要去做到。”林年說。
“才發生爆炸,機場這邊恐怕不會答應飛機正常起飛。”楚子航說。
“所以,蘇曉檣,我需要你打一通電話。”林年說。
“打給誰?”蘇曉檣立刻摸出了手機。
“校董會的伊麗莎白女士,我知道你有她的聯系方式。”林年說,“想辦法問她有沒有辦法解決航班的問題。”
蘇曉檣點頭然后轉身走向衛生間外,撥打了手機內那個未記入通訊簿的號碼。
“我們要抓緊時間了。”林年看了一眼楚子航、路明非等人,“這趟飛機我們必須趕上,我懷疑北亰那邊有什么事快要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