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
戰斗中必須一刻不停地思考。
安德烈從被秘密選入克格勃機構開始就養成了凡事謀而后定的習慣,所有的行動,所有的步驟都必須經過思考,在戰斗的時候敵人的習慣,敵人的弱點,敵人的下一步動作。
鮮血一滴一滴地從脖頸和胸膛流下,安德烈不需要鏡子或者低頭檢查就大概知道自己受了什么程度的傷,這種傷口對于普通人來說是應該立刻縫針止血進行搶救的,但對于他這種人來講只能算輕傷。
肌肉皮層輕微收縮,血流的勢頭立刻就止住了,安德烈金色的瞳眸余光掃過地面,在他的前方與小女孩中間隔著的雪地上很清楚的印著一串腳印——極快的速度。
安德烈的動態視力能捕捉到弓矢飛行軌跡,但卻完全沒法看清對方是怎么對他下手的。
最關鍵的是安德烈敏銳地感知到另一個古怪的點,那就是這女孩的行動完全沒有應該有的“動靜”,任何劇烈的動作都勢必會掀起氣流,但對方刺殺的過程完全就像幽靈一樣,風壓對于她來說完全不存在一樣,這也讓他極難防備那可怕的攻擊。
毫無疑問這是只有言靈才能做到的...但那只高速修復的手臂又是什么情況?
快到鬼魅的行動方式,殺不死的自愈能力。
這就是“蝴蝶計劃”的最終產物嗎?以‘神’之腹誕生的新人類,果然就算是他這種被外界稱為混血種的怪物都得仰望的...怪物。
下波襲擊來了。
安德烈看見了小女孩動了——準確地來說是他觀察到小女孩消失了,在這一瞬間,這位中校渾身上下血管內的燃料都開始燃燒了,黃金瞳锃亮如熾日,腎上腺素和內啡肽的大量分泌將他的神經反應速度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極致。
十年來從未有過如此的危機感,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瘋狂地壓榨能量。
會死,如果放松了哪怕一瞬間,就算是他也真的會死。
他的敵人不是什么年幼的小女孩,他面對的是一只貨真價實的怪物,一個脫胎于黑天鵝港,誕生于德國科學家赫爾佐格博士手中,一旦暴露就會令全世界震撼的恐怖怪物!
看到了。
安德烈瞳孔的邊際,那幾乎要超越他視網膜范圍的邊緣,他看到了那個模糊的影子,以一種怪異的‘快進’的方式接近到了他的身邊。
是的,安德烈只能形容這種移動方式為‘快進’,而不是單純的‘快’,她移動之間的動作根本無法支撐她達到這種速度。就像是一個人以正常的方式走路,但他的速度卻超過了在賽場上狂奔的柳德米拉(1980莫斯科奧運會100米冠軍)。
但就算如此安德烈還是捕捉到了她的動作,是的,他成功捕捉到了小女孩。
這個女孩正準備用骨匕捅穿他的右邊腎臟,或者說已經做到了一半了,軍服被切開,下面的肌肉也被骨匕輕松地捅穿直至里面脆弱腎臟導致急性大出血!
安德烈想要用右手肘猛擊對方的頭顱,但在對方的眼中他的速度實在是太慢了,慢到可以清楚看見那手肘撞擊過來的清晰軌跡,所以自然而然的,他的反擊揮空了。
鮮血從安德烈的腰間滋出,他驟然蹲下捂住右側腰部,小女孩出現在了斜側方十米遠的地方,巨大的領域回縮消失。
沒有連續攻擊嗎。
安德烈捂著傷口靜默地想著。
有著這種離譜的速度卻沒有一口氣殺死自己,而是選擇了撤掉了領域...是言靈的限制?
他觀察著小女孩,發現了對方嘴唇中快頻率吐出的白氣。
“她的體力要到極限了。”安德烈目光沉了下來。
言靈這種力量的確可以引發出當前物理學難以解釋的現象,但真正有過相關研究的科研人員都堅信這種現象并非是“不科學”的,而是以現代科學暫時無法理解的方式在運作。
如果面對任何超現實的事情都以“這不科學”作以定論,那么世界上最大的唯心主義就不該是哲學,而是科學了。
所以,就算是看起來極為怪異的言靈也必然遵從自然界無法違背的能量守恒定律行事,即——任何言靈的釋放都需要消耗能量。
大腦腺體神秘的精神是能量,碳水化合物、脂肪和蛋白質經體內氧化釋放的也是能量。
言靈本身就是奇妙且符合能量守恒定律的東西,高階的言靈能可以以渺小的人類之軀體爆發出現象級的大恐怖,不過是言靈本身的‘轉化率’登峰造極而已,越高階的言靈轉化率越強,但勢必消耗的能量也越大。
釋放者想要以言靈誕生出奇跡,是需要消耗代價的,要么是精神,要么是能量,亦或者其他可以替代能量的東西。
就如同安德烈從頭到尾都維持著的這個神秘領域一樣,它的名字叫‘熵減’,它是一個放在整個言靈體系中都頗為強大的言靈,但卻并不為人所推崇,因為它每一次釋放消耗的都是釋放者的DNA端粒體,細胞分裂的混亂程度(代價直接表現于言靈效果)。
‘熵減’這個言靈可以急速縮短端粒體,減少細胞總分裂次數,以此作為能量來創造出超現實的奇跡。
但同時,端粒體的縮短,勢必代表著安德烈每作用自己的言靈一次他就會短命一些。
...以他曾經的經歷和實驗來看,這個數字保底是在380天左右。
使用一次自己的言靈,就會燃燒一年的生命。
從剛才的形式看來,安德烈已經至少使用過三次自己的言靈,也就意味著他燃燒了三年的壽命,換來了三次在致死打擊下活下來的不可思議。
小女孩面無表情地看著安德烈捂住的傷口,安德烈緩緩挪開了自己的右手,在捂住的右側腰部本該是腎臟破裂的傷勢,卻成為了堪堪切開真皮層的皮肉傷。
他感受著腰間的刺痛明白了自己的傷勢程度,視線卻是一刻也不敢挪開那女孩。
小女孩在沉默觀察這自己敵人的同時悄然進行著快頻率的換氣,雖然換氣的動作十分克制,但西伯利亞的超低溫還是忠實地將她快速吐出的氣息化作了白色的實質,讓敏銳的安德烈捕捉到了。
小女孩身體耗氧量正在不正常地增加,這意味著她的體力在飛速下降。
果然,那巨型的加速領域應該會消耗使用者巨量的體力...不僅僅如此,他還發現小女孩的雙眼里出現了結膜出血的現象,那熔巖的黃金瞳里那一抹飄搖的血紅格外刺眼...這是精神過載的前兆。
她在短時間內使用了兩種言靈,一個將她的動作快進到非人的程度,一個則是活生生再造出了一根右手...所以兩個言靈一個消耗的是體力一個消耗的是精神?
打消耗戰。
安德烈確定了接下來的戰斗思路,在對方沒有搞清楚‘熵減’的秘密之前結束戰斗。
生死死斗中不可能有留手,安德烈清楚現在他對上的不是什么未成年的年幼女孩,而是一個花費了帝國幾十億甚至上百億盧布經費誕生出的終極怪物。
在短短片刻,他思考完畢了,雖然思考的過程冗長而復雜,但在現實里不過就是他與那女孩對望一瞬之間發生的事情。
在一瞬之后,安德烈主動進攻了。
大量的積雪被揚了起來,安德烈向前沖鋒,奔行的速度和姿態宛如林中獵豹。
主動進行消耗戰。
對方釋放言靈在精神和體力的雙重消耗下破綻會越來越多,甚至那恐怖的速度也會相對變慢,這場決斗他有很大的機會勝利,因為他的言靈從某種意義來講十分克制那刺客般的襲殺只要讓他碰到小女孩一下,造成一次有效傷害。
十米的距離對于安德烈來說只是起步的一個呼吸之間,他抽出了軍服腰間的匕首,沒有動用馬卡洛夫是因為他可以肯定自己幾乎是不可能瞄準得了對方,只有刀尖上跳舞的近戰才能分出勝負。
在安德烈的目光中,小女孩再度消失,與之一起的還有重新張開的領域。
只是這一次,安德烈清晰地看到了那個小女孩消失一瞬帶起的黑煙似的影子!
毫無疑問她很快!快到超乎想象!
但比起他第一次對安德烈痛下殺手時她絕對是變慢了!
安德烈鞭子似甩動手臂,軍服被風壓貼近在手臂上突出那肌肉的線條,他手中的匕首被當作擲刀投向了那黑煙飄去的落點——毫無疑問,落空了。
匕首一刀扎進了一棵針葉樹里爆出木屑。
殺機直沖安德烈面門而來,安德烈以軍體拳的格斗技巧猛地踹出一擊掃踢,同時右臂向反方向掄圓,但他只擊打到了空氣發出了嗚嗚聲。
黑影從他身上擦身而過,與此同時安德烈的后心、喉嚨、太陽穴、腎臟飚射出了血花,尤其是太陽穴,直接裂開了一道可以見到白森森骨骼的撕裂口子!
時間的刺客三次成功重創!但那名為‘熵減’的言靈又將致死的攻擊強行扭曲到相對安全的地步。
‘三道傷口,兩道輕微,一道中度...傷勢可以接受,還能戰斗。’
安德烈清楚,他現在本該后心被刺穿,喉嚨切裂,太陽穴被捅進大腦,三次致死的傷口強行被降低了無數倍。
他眼眸中的金意快速鎖定了自己的三點鐘方向,小女孩的確變慢了,她的體力和精神正在以汽油燃燒的速度揮發。
她只會越來越慢,直到自己跟得上她的動作。
但很顯然,小女孩不想給他這個機會,于是一刻不停地繼續進攻,一次殺不死那就殺兩次,三次,十次直到殺死為止。
安德烈抬起了右臂后仰,然后一拳砸了過去!
小女孩的視線中,安德烈這一拳的確威懾力十足,如果砸中了人多半都是骨裂的后果。
但太慢了,在時間零的領域中,安德烈的一切動作都太慢了。
她向右側挪移一步,低頭就簡簡單單躲過了這起碼15m/s速度的一拳,繼續拉進距離,手中骨匕雙手持握,抬頭盯住那視線根本沒在自己身上的安德烈,準備一刀從這個男人的下顎向上捅進對方的腦子里。
但就在這時,一個黑色的細小的影子忽然自下而上的,出現在了她的視網膜中。
這是什么東西?
小女孩視線盯住那慢悠悠向上飛的小東西,發現這是一顆青黑色的石子?
她忽然看向四面八方,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居然被‘包圍’了,四面八方都是從地上升天而起的暴雨!
雪地上,安德烈一拳打空小女孩后,順勢落到了地面——這才是他真正瞄準的目標。
他的拳頭就像鉆地導彈一樣帶著可怕的空氣嗚嘯聲墜下,洞穿了積雪,直接命中地面!
言靈·熵減,極限釋放。
恐怖的動靜發生了,大地發出悲鳴的震顫。
以安德烈落拳為中心,方圓二十米內的地面積雪就像爆炸一樣被一股力量掀了起來,簡直就像一拳砸爆了一顆大當量的破片地雷,同時在積雪下大量的泥土和尖銳的石塊、地下的樹根碎片散射向四面八方!
混亂之中,大量的鮮血潑灑四溢濺射到地上,卻不知道這些鮮血究竟屬于哪一方。
在積雪和飛散如子彈的碎石、木屑爆射之后,整片針葉林出現了一塊泥土和積雪混雜的開闊地。
在開闊地的中心,安德烈跪倒在了地上。
他低著頭,在他的眼眶中,左眼珠裂開了一道口子,眼球上被切出了一條十字。
在開闊地的不遠處,渾身破破爛爛的小女孩倚靠在一顆針葉樹前。
所謂的破破爛爛,不是指衣物,而是指的身體——她的肩膀、右側腹,左大腿、臉頰都出現了可怕的貫穿傷,就像被大口徑的子彈擊中了一樣撕裂開了肉體,尤其是臉頰部分,左側臉完全消失了一大塊肉可以看見里面整齊的部分牙齒。
無疑這些傷口都是地面爆散開的子彈似的碎屑物擊中的,按常理來說那些石子和木屑絕對不應該有穿甲彈似的威力——小女孩最初也是這么認為的,但在她放任第一顆石子擊中她左大腿時,她知道自己錯了。
那一顆石子直接將大腿肌肉崩得糜爛,里面的骨頭就像米棒一樣脆弱地折斷,這讓她第一時間失去了規避的機會,再導致一根樹根木屑插過她的臉頰,帶走了她的半張臉,肩膀也被打穿了一個不規則的孔洞。
安德烈的右太陽穴大量鮮血止不住地汨汩流出,將他的半張臉染紅了,他看著針葉樹前那女孩身上爛肉的孔洞快速修復黏合的模樣輕輕呼了口氣。
“真是...怪物啊。”
他去過那片林深處的尸山血海,知道他面對的敵人在于自己開戰前就已經燃燒了近乎九成的體力和精神了,這個小女孩在數天的饑餓與饑寒交迫,以及一場大戰后的精疲力盡后依舊可以把他逼到絕境,倘若她真正成長到極限...
他伸手輕輕碰了一下黑暗一片的左眼...對方似乎也開始抓到自己言靈的弱點了。
“原來如此。”小女孩看著瞎了一只眼的安德烈輕聲說。
此時,她身上的傷口也已經接近復原,熔巖的黃金瞳中血紅一片,渾身上下每個細胞的能量都在瀕臨被榨干的邊緣,但饒是如此她還是站直了,一股可怕的意志將那較小的身軀撐直了。
她大概已經明白安德烈言靈的真面目了。
的確很麻煩,但一旦摸清楚了規律,那么再殺安德烈就沒什么難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