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葉林的深處,森林中一片開闊的白皚空地。
純白的空面上少有積雪只有堅硬厚實的冰層——這里是一片凍湖,零下四十度的天氣整個湖面都被冰封了,藏在針葉林里像一塊白色的鏡子。
一個人影站在凍湖的中央,低頭趴在冰面上不斷蠕動著。
那正是逃進針葉林深處的小女孩,此刻的她蹲坐在冰面上雙手握著那把從女獵人身上偷來的匕首,費力地撅著冰。
大量的冰沫被刨在了兩邊,極低的溫度讓她握住匕首的雙手皮膚泛青泛紫,但這依舊沒能影響她的進度。
看那匕首刨出的洞的形狀,以及這片所處的凍湖,但凡有一些極地生存經驗的人都不難猜出她想要做什么。
冰釣。
這是西伯利亞境內幾乎所有人都熟知且進行過的活動,不同于溫帶地區的垂釣,在冰寒天氣的極北地區,冰釣這項活動上魚率幾乎是溫帶水域垂釣的數十倍,也是不少極北民族賴以為生的捕魚途徑。
誠然,這片針葉林里所有的動物跡象都消失了,無論是飛禽還是走獸,但總有思維之外的地方會讓人下意識忽略…那厚實冰層下的肥美鱸魚是否也隨著飛禽走獸的消失一起不見了呢?
這是個值得嘗試的想法,一旦真的從冰洞里釣出來魚,那么就意味著當下面臨的所有饑餓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但想要冰釣最先遇見的一個困難就是打冰洞,正常的冰釣者都會隨身攜帶打洞用的鉆頭,不然厚實的冰層將是阻礙冰釣的最大難題。
小女孩出門沒有帶鉆頭,可能老獵人的木屋里有,但她離開時稍顯“匆忙”自然不可能將這些雜物帶在身上,所以現在就只能用匕首一點點進行鑿。
這是一件相當考驗耐心以及耐力的活兒,就算是正常的成年人都會為寒冷和堅冰的厚度感到崩潰,可小女孩卻已經在冰面上持續兩個小時的挖刨了。
她的力氣并不大,匕首每一次戳進冰層都只能刨出一點碎沫,能讓人稱奇的恐怕只有她的毅力以及抗凍能力。
正常人在這種天寒地凍中別說刨冰了,就算是正常的出行都會冷到四肢百骸僵硬,而小女孩卻是裸露著雙手在冰面上長時間的機械工作,這種耐寒能力幾乎可以稱得上非人類。
但這依舊改變不了她只是一個弱小的女童的事實,即,在成年暴徒的兇悍面前,她依舊會顯得孱弱和無法抵抗。
凍湖邊的灌木發生了顫動,針葉林里已經沒有其他的動物存在了,所以穿過灌木叢的只會是人。
一個雙眼有些泛紅的男人從針葉林中走出,站在了凍湖的邊緣。
在凍湖的中心,鑿冰的小女孩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扭頭看向了凍湖邊,在她清澈的眼眸里映出來手持著鐵鍬,雙眼通紅的維卡。
這時的天色已晚了。
花費了整整一天的時間,維卡沒有去尋找如何離開針葉林,而是瘋了似地找尋有關小女孩的一切蹤跡。
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在臨近傍晚的時候,他發現了一片被采集過漿果的區域,沿著雪上尚未被掩埋的足跡,他一路來到了這里,找到了他想找的人。
如果這是一場試煉,那么在維卡踏足冰面的一刻,試煉就已經開始了。
“...為什么要下毒?”
維卡已經注意不到自己的聲音因為缺水而干澀到近乎嘶啞,他現在只想把內心中的疑惑和憤怒通過嘶吼質問出來 面對這個失去妹妹的強盜兄長近似咆哮的質問,凍湖中央抓著匕首的小女孩十分平和地開口回答了,“她太吵了,會吵到我弟弟休息,所以我想要她安靜一點。”
小女孩稍許稚嫩但卻異常冰冷,冷到令人窒息的話順著凍湖的冰面飄到了維卡的耳朵里。
嫌吵,所以下毒了。
就像嫌一只小貓喵喵叫太擾人煩了,所以把它摔死了。
這個理由合理嗎?
維卡盯住那個小女孩的臉,在對方表情里找不到任何一絲恐懼和后悔,好像這個女孩把蛇毒抹在杯口上是當真就是這么想的一樣,因為嫌杜莎神經質般的吵鬧,所以她就決定害死她。
就那么簡單。
維卡感覺腦子里有根弦崩斷了,想笑又笑不出來,想哭更哭不出來,所有情緒最后化作的扭曲的憎恨,提著那把親手挖出杜莎墳墓的鏟子就走向了凍湖上的小女孩。
小女孩低頭看了一眼腳邊的冰洞,經過一天的努力,匕首刃都快戳卷之后終于要挖到水面了,但現在來看似乎不是冰釣的最好時候。
毫無疑問維卡要殺了她,要用最為扭曲,最為殘忍的手段把她殺死在冰面上。
用鐵鍬活生生拍擊她的腦袋打死她?亦或者切開她的肚子掏空五臟六腑往里面塞雪和泥土撐死她?又或者最老套的強奸?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做一些什么,那么以上的一切都將成為可能性之一。
所以她逃了,沒有絲毫猶豫,轉身就跑。
維卡看見她轉身的瞬間就準備沖刺過去,但一腳踩在冰面上卻打滑得讓他直接摔了個跟頭,劇痛從骨折的右手傳遍全身,但他硬是一聲不吭滿眼通紅地盯著遠處跑上岸的小女孩...那家伙早已經在退路的冰面上灑滿了沙子和雜草,這才跑得那么快。
“你跑不了的!”維卡發出了低吼,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快步跟了上去。
這時的小女孩已經沖進針葉林深處了,維卡也順著凍湖上鋪草的路沖進了森林里,地上有著積雪的存在所以短時間內他并不會跟丟掉。
成年人的腳程與孩童相比優勢實在是太大了,所以盡管森林地貌復雜,被仇恨驅使的維卡也迅速跟上了小女孩的步伐,視線盡頭也開始捕捉到了那個悶頭逃串的背影。
越是往深處追,維卡就越發覺路越難走,不斷有橫倒的樹木以及突然聳起的雪丘和灌木荊棘阻攔他的路,很顯然這一截路那女孩是早有踩過點的,在準備冰釣時就做好了退路。
可很顯然,女孩小看了一個完全被憤怒吞噬,就連生死都不顧的男人的覺悟,就在前面出現了一個必然需要繞路的荊棘叢前,維卡甚至連奔跑速度都沒有減少,直接撞了過去,用蠻力將那些荊條和灌木樹枝扯爛,身上被拉扯出猙獰的血口。
就這么一下,他就拉進了和小女孩的距離。
小女孩似乎是察覺到了維卡的接近,回頭看了一眼,只看見那張滿是鮮血的猙獰面龐,似乎是嚇到了她腳下一崴,差點摔了一跤從而速度大減。
在她身后那只伸過來的手,一把就扯住了她的皮襖后領!
“給我滾過來!”
維卡用力一拽,將小女孩整個人拽翻在了地上,慣性連帶著他也失去平衡摔倒了,撞到骨折的右臂又發出了劇烈疼痛的低嚎,左手情不自禁一松,兩個人都翻倒在了林間的雪地里。
小女孩面部著地幾乎整個臉都被雪搓揉了一遍,她來不及感受冰雪的凍人,直接就地打了一個滾,鐵鍬幾乎貼著她的臉頰猛地拍擊在了雪地上,震得積雪飛濺四周!
往后一看,她只看見了一個伸手死死拽住她后腳跟,滿臉鮮血的男人正揚起鐵鍬發瘋似地向她撲過來,同時嘴里發出了癲狂的笑聲。
只要以維卡的體重壓倒在小女孩身上,絕對的重量壓制下就絕對不可能讓她給逃了!
但在維卡的想象中小女孩應該是恐懼得手腳并用地要逃走,但沒想到的是地上的小女孩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揚起身子奔著自己就撞了過來!
劇痛在維卡的肩膀上爆發了,一把匕首直接捅穿了皮襖刺進了他貼近胸膛的肩肉里!
維卡吃痛的瞬間,骨折的右臂又被小女孩狠狠抱住撇了一下,他近乎兩眼一黑,趁著他失去平衡的時候,小女孩直接爬了起來揚了一把雪就要跑。
“別想跑!”維卡面目猙獰盲目地抽起鐵鍬竭盡全力一揮,正正好砸中還沒跑開的小女孩的左腿膝蓋,對方吃痛發出了一聲悶哼,身體一拐就摔倒在了前面雪地里好一陣子沒爬起來。
趴在地上的維卡緩了好一陣子肩傷和右臂的劇痛,才低頭把肩膀上扎著的匕首給拔了出來,鮮血飚射到雪地散發熱氣,他深吸口氣低嚎著站了起來。
“跑啊,繼續跑啊!”維卡聲嘶力竭地低吼著,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在他前面那小女孩趴在地上還在努力地往前爬著走,努力翻了一個滾到了一棵臨靠著灌木叢的針葉樹后面。
維卡手里抓著那把匕首盯著樹后面的小女孩,似乎在想著先卸掉對方那個器官。
然而就在他走到灌木叢和針葉樹的中間時,他腳下忽然絆到了什么,灌木叢中響起了一聲機械的咔踏聲。
他下意識回頭,但在回頭的瞬間,就感覺一團熱乎乎的東西包裹住了他的臉。
一聲槍響劃破了針葉林的上空,然而沒有任何鳥雀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