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電梯打開了,曲折幽深走廊呈現在了面前,溫黃的燈光從天花板的頂燈投下,腳下三步一個光暈的圓,行走在走廊中的林年和楚子航的身形忽暗忽明,在他們兩側茵綠的蘭嶼肉桂種鮮綠明亮。
這里是“大四喜福僑健康水會”的五樓,也是在“洗浴中心”掩護下的卡塞爾學院根據執行部的《安全港協議》在濱海城市設立的第一號安全港,至今安穩運轉已經超過十年了,保護過復數遭遇緊急情況的專員。
走廊的兩側每隔五米左右兩側就有一扇淡棕色的安全門,門上貼著的不是門牌號,而是統一的銀色半朽世界樹,銀色的電子指紋鎖加密,每一間安全門后都對應著不同情況的應急措施,軍火庫、緊急糧食儲備之流是必備的不談,就算你滿身鮮血被開膛破肚的情況下爬進安全港,你甚至也能在這里找到一間無菌的手術室讓醫生給你開刀搶救。
當然除開應急的特殊房間外,這里也提供正常的房型給專員休息使用,規格屬于正常的酒店規格,該有的都有,但其他更多的就只能去隔壁CBD區的麗晶酒店享受了。
蘇曉檣和林弦早些時候就被林年安排在了這里,這里算是這座城市最安全的地方了,在保密措施上做到了盡善盡美,花了十年的時間潛伏安插在了這座城市的根部,從公司履歷表到營業執照等等查不出半點問題,最多也就是能在公安的掃黃名單上看到重點監督對象的名字。
林年和楚子航停在了走廊中后部的一扇安全門前敲門,有節奏的三快一慢,貓眼后人影閃動,在看清外面兩人的臉后門鎖立刻打開了,開門的是路明非,在見到完整的楚子航和林年后表情有些古怪,眼神也有些閃躲。
“那啥,我跟你說個事兒,你聽了先別急。”路明非猶豫了一下,站在門口沒讓開路,反倒是就在門口聊了起來。
“正統的‘S’級被你放跑了?”林年看路明非這副樣子猜到了有什么壞事發生了,所以直接往最壞的情況猜想。
“不...她沒跑,就在里面。”路明非回頭看了一眼里面寬敞的套房,腳步絲毫沒有移開的意思。
“你要是被綁架了你就眨眨眼睛。”林年盯著路明非說...他隱隱聽見了房間里有電視節目播放的聲音,如果他是闖入安全屋的賊人也一定會選擇打開電視來隱藏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聲。
但這句話之后,路明非反而睜大了自己黑不溜秋的眸子盯著林年。
林年知道一定是出什么事情了,所以不再拖延了,直接往前邁了一步,路明非還沒反應過來林年就跟跳幀一樣消失不見,眼前走廊上只留下了楚子航,他驚然回頭就看見林年已經走進后面的套房里了。
這間套房算是安全屋里最大,設施最齊全的了,環繞型的客廳里被墨藍色的毛絨地毯撲滿,家具一應俱全,包圍的落地窗被不透光的米色絨布窗簾遮擋,隱藏在墻壁邊緣里的LED壁燈提供著溫和明亮的光源,讓人可以一眼就看清客廳里的所有布局。
林年走進套房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李獲月,被金發女孩主導的換血療法治療過后,暫時失去了血統的她現在表現得相當平和老實,雙手疊雙膝地坐在藍玻璃茶幾后的弧形長沙發上平視著電視機...是的她在看電視,液晶電視里綜合頻道雷打不動播送著《動物世界》,正播放到北極熊捕獵海豹幼崽的過程。
李獲月抬頭看了林年一眼,沒有說話,視線落在了那份被抓著的紙文件上,目光停留在封口被撕開的痕跡上一瞬后就挪開了。
“我姐和蘇曉檣呢?”林年問。
“額,蘇曉檣...在房間里?”不遠處的路明非嘴角微微抽了抽,指了指套房深處的棕紅色房門。
“她們在休息嗎?”安全屋看起來到現在都是安全的,林年也沒有多想,只是看了一眼那邊緊閉的房門。
“應該...是吧?”路明非干巴巴地說,然后又馬上轉移話題,“比起這個...有你的電話。”他快步走到了茶幾的邊上,拿起了那個一直蓋在桌面上的座機話筒,遞向了林年。
“對面是誰。”林年沒有接電話筒。
“學院的人。”
“我知道是學院的人,我是問具體是誰,如果是校董會就直接掛了吧。”
可路明非還沒有回答,林年就先聽見了話筒里那熟悉的嘶啞的聲音,“林年...這邊是我。以你的聽力應該能聽見我說的話吧。”
無論什么時候執行部部長的聲線都是那么具有辨識性,所以無論場面多混亂專員們也永遠只需要去找尋那唯一一個嘶啞聲線就行了。
林年看著路明非手中的電話話筒好一會兒,最后還是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接了過來放在耳邊。
“這里是林年。”他說。
“這里是施耐德。”電話那頭,執行部部長馮·施耐德輕聲說,“你應該知道這通電話打過來的主要原因。”
“知道。”
“那么我們需要一個解釋,學院本部需要一個解釋,你帶隊脫離了行動整整超過半天,十五余個小時的時間。伱的記憶力很好,你應該知道《執行部專員手冊》上的所有章程。擅自脫離任務是失控的表現,在情況惡劣的時候甚至會被定性為叛逃。”施耐德沉聲說。
林年忽然呼了口氣,輕輕仰起頭看向套房墻壁頂端縫隙中恒亮的LED壁燈,“好啊,那就定性我叛逃吧。”
“兩個‘S’級,兩個‘A’級,再加上一個教員一起叛逃,想必校董會得知情況后的表情一定會很精彩吧?來追捕我們的獵殺專員會是校長本人嗎?還是整個在編的‘梟鳥’小隊?”他的語氣很淡,也充滿了一股厭倦感。
套房里一下子變得很安靜,只能聽見《動物世界》里主持人低沉磁性的嗓音,路明非和楚子航都沒說話,哪怕林年在“叛逃”的兩個字上帶上了他們...但前者眼中多少還是帶了點茫然。
“別那么孩子氣。”施耐德說。
“你們也別像對孩子一樣對我。”
“我從來沒有把你當做孩子。”
“作為執行部的部長你當然沒有,把我當作孩子的是校董會...這通電話應該會錄音吧?”
“是的。”位于本部中控室的施耐德點頭,看向身旁沉默的曼施坦因。
“那么,關于火車南站交接的任務讓諾瑪封檔入庫吧,執行部那邊也能聯系校董會告訴他們任務結束了。”林年平靜地說。
“一個小時前后勤部通知我們收到了來自前線專員的求助,已經封鎖了該市的雙子大樓A座,看起來你們成功奪還了那份文件?”施耐德語氣肅然了起來。
“不,出了一些意外,文件在奪回過程中毀掉了,敵人的抵抗出奇的強烈。”
說著,林年隨手把手里的文件紙袋丟在了茶幾上,在他身旁路明非的臉部肌肉狠狠地抽了幾下,然后舔了舔舌頭轉頭過去跟沙發上從一開始就目不轉睛的李獲月一起看起了《動物世界》。
“毀掉了?”施耐德那邊安靜了一會兒,說,“你確定毀掉了嗎?親眼看見文件在戰斗中被銷毀的嗎?以什么方式,總會殘留下一些碎片吧?”
林年看向楚子航遞出了一個眼神,楚子航平靜地點頭了,于是他轉頭,“‘君焰’的無差別釋放導致文件直接被燒成灰了,包括敵人的尸體一起,你應該知道楚子航的言靈在溫差測試時的水平,那份文件里應該沒有比銅鐵還要耐高溫的東西。”
“好。‘SS’級任務從現在開始正式封存,由于任務特殊性,任務匯報可以跳過,轉而諾瑪會依據你們此前提供的一切信息進行留檔,這次電話錄音也會如實上報向校董會。”施耐德沉默數秒后開口平靜地回答。
電話那頭回答得那么干脆,反倒是讓林年忽然皺起了眉頭...他原本都做好坐下來跟執行部好好扯皮甚至談崩的準備了,但對方居然忽然松口了...按照他的了解,施耐德是沒有這個權限這么做的,難道是對方得到了背后校董會新的授意?
“對了...你看過那份文件的詳細內容嗎?”施耐德問,“當然,我是指文件被銷毀之前。”
林年頓了一下,低頭看向了桌上的文件紙袋,他的確沒有去看這份文件的內容...他現在對文件的一切了解就是,這是一份來自‘所羅門圣殿會’的計劃書,里面涉及一個名叫‘utero’的計劃,而一個不該出現在計劃中的名字出現在了上面。
他是準備去看這份紙袋里的文件的,但只是因為此前的事態一直在變化,所以暫時按下了這份沖動——他準備在一個合適的時候,一個“開誠布公”的時候取出這份文件閱讀。而現在如果沒有施耐德的這通電話,他恐怕已經把里面的文件抽出來了。
“沒有。”林年回答,“怎么了?”
電話里,施耐德微微吸了口氣,忽然轉移了話題,“林年,我發現你從接電話到現在都很冷靜。”
“...難道我不該冷靜嗎?”林年微微皺眉,不知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那個,林年。”路明非忽然開口了,以他靠近林年的距離想聽見話筒里施耐德的說話聲并不難,所以現在他的表情終于有些繃不住了,手心手背都在流汗。
而沙發上的李獲月此時也緩緩將視線轉到了幾個人身上,似乎有比《動物世界》還要更吸引人的劇情要上演了。
“那個,剛才你不是問我你姐和蘇曉檣是不是...”路明非磕磕巴巴地說。
咚咚。
在林年目不轉睛地注視下路明非話才說到一半,安全屋的房門忽然被敲響了打斷了他。
幾乎是瞬間,套房內所有的人都轉頭了,視線如刀般投向了敞開的大門前,在那里一個胖胖的大男孩正敲著倚靠在墻壁上的大門,被行使如此注目禮渾身一個激靈站直了,“打...打擾了,我找林年?”
徐淼淼。
這個名字在房間里路明非和林年的腦海中升起了,除了他們兩個以外沒有人認識這個胖胖的男生...可為什么他會出現在這里?他可以出現在任何地方,同學聚會的披薩館,體育館的游泳池,街邊的籃球場,甚至是這棟樓五層以下的洗浴中心里,但他絕對不應該站在這里,這扇安全屋的大門前。
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徐淼淼打量了一下套房里的環境和人,心說洗腳城這套房水準還行,只不過一群俊男美女窩在房間里看《動物世界》是什么毛病?還是自己落伍了跟不上新時代的情趣了?但在好幾番確定了自己沒壞什么“正事兒”之后,他才看向了茶幾旁眼前一亮發現了握著話筒的林年,“林...林年?”
“是的,我是。你是...徐淼淼?你為什么...”林年對于這個男生的印象不深,但也絕對不會忘記,以他的記憶力就算是幾年前偶爾路過的路人的臉都能清晰記起來。
“你姐姐托我給你帶句話。”徐淼淼確定林年身份后趕緊說。
“你說什么?”林年愣住了。
他看著徐淼淼,饒是他,腦子也一時間沒轉過來,下意識看向了之前路明非說蘇曉檣和他姐姐休息的那扇門。
“不是,徐淼淼你閉嘴!林年,你聽我說,你一定要冷靜...”路明非看見林年轉頭的動作一瞬間就急眼了,引線總歸是要點的,但他想以緩和的方式,絕不是徐淼淼這種忽然鉆進來往火藥堆里丟火把的形式!。
“什么我閉嘴!我真是帶口訊來的,你知道我找到這兒有多不容易嗎?”徐淼淼被路明非噎了一下不忿地反擊...對于路明非他從來沒什么好脾氣。在說罷后又看向林年,整理了一下言辭沒管跳腳上前要推他的路明非,快速說道,“林年,你姐讓我跟你說,她有些事情要去處理,不能帶你一起去,得一個人出趟遠門,讓你不用去找她了。哦對了,她還讓你一個人小心一點,出門在外別被搞傳銷的什么騙了,留個心眼什么的,對了還有她說...誒,林年,你干嘛去?”
套房的門口,徐淼淼愣神地看見林年摔下了手里的電話話筒,電話線直接扯翻了整個座機斷掉了通訊,那個男孩就跟風一樣就轉身沖向了里面。
徐淼淼趕緊上前幾步往里探頭,只看見那男孩直接快步到了套房深處一扇棕紅的木門前,伸手就把門拉開了!
棕紅的木門后,拉著門把手的林年看見了床榻邊上呆呆坐著的蘇曉檣,看她的臉頰上還有些水痕,應該是淚痕。
她哭過?可為什么她會哭?林年不知道,但在這一刻,他終于知道之前心里一直不好的預感是什么了。
在門打開后蘇曉檣抬頭就看見了林年,兩人四目相對,空氣沉重粘稠得像是明膠順著鼻子吸入填滿整個肺部,讓人喘不過氣。
“對不起。”蘇曉檣從床邊站了起來,看著林年的眼眶微紅,“我沒能留得住她...我真的盡力了...”
林年沒有聽見她說話,他只是還站在門口呆呆地向里張望,但整個房間里只有蘇曉檣一個人,除此之外他再也找不到別的身影。
多少年了,頭一次的,這個男孩以為自己早已經遺忘、摒棄掉的那種情緒又回來了。
就像風箏厭倦了天空,在決定義無反顧地投入大海的瞬間時,地面上一直向前奔跑的小男孩手里忽然就那么一輕...在回頭仰望時才發現,風箏線斷了。
草地上,抬頭看天的小男孩臉上全是茫然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