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蓋為拖船的軍艦開始發出轟鳴聲,引擎啟動,船錨收起,摩尼亞赫號在暴風雨中開始逆流前進,這是為下潛工作做準備,如此湍急的水流下潛者必然不能保持垂直下潛,摩尼亞赫號行駛到下潛目的地前幾十米的地方再進行下潛,這樣就能保證葉勝和亞紀在幾十米的下潛過后剛好順著水流飄到巖層鉆孔的地方。
船舷邊上,江佩玖注視著逐漸遠去的漩渦消失的地方,又看向周遭的山川似乎是在計算什么,曼斯身旁的林年看見了她沉思的樣子沒有再去跟她搭話了,風水堪輿的知識他委實是一竅不通,也只能等著三年級的時候進行選修。
他走到了下潛的葉勝和亞紀前提醒,“做到最好,但不要勉強。”
“這是執行部王牌的勸誡嗎?”葉勝和亞紀調整著背后的氣瓶坐在船舷上背對著湍急的江水,看著甲板上的林年,“我們會把這次任務當做訓練時候一樣的,龍王的‘繭’總不能比硬幣還小,亞紀找硬幣有一手的...如果我們把你的功勞搶走了的話你會生氣嗎?”
“不會,反倒是會慶幸。”林年看著兩人也久違地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榮譽什么的我拿過太多了,讓一個給你們又如何?如果你們有機會在英靈殿上受到昂熱校長的授勛的話,我在臺下會用‘剎那’幫你們鼓掌的。”
“師弟還真是幽默啊。”葉勝笑,“只是現在提英靈殿是不是有些不吉利?”
“那要怪學院把授勛儀式的地方定在那里了。”林年看著葉勝輕輕點頭,“在水下記得照顧好亞紀學姐。”
葉勝頓了一下,什么都還沒說林年就已經轉身走向船艙了,曼斯教授在給了他們一道目光后也跟上了前去。
“他這句話是什么意思?”酒德亞紀看著林年離開的背影小聲問向葉勝。
“大男子主義唄...可能他不知道潛水一方面一直都是你比較優秀吧?他這句話應該對你說。”葉勝笑了笑無所謂地說道。
酒德亞紀偏頭想了一下,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倒也是放棄了。
這個時候船艙內亮起了一道照亮甲板的光束,將船舷上他們兩人的影子打在了甲板上交織在了一起。
摩尼亞赫號停止了前進,船錨落入水中固定,空曠濕滑的甲板上全是大雨砸碎的白色泡沫沒有任何一個人影,所有工作人員已經撤離到后艙,整個甲板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坐在一起顯得有些冷清和孤曠。
“準備好了嗎?”
“嗯。”
白燈閃爍三下然后熄滅,熄滅之后甲板上再看不見人影,只留下船舷外江流上的兩團濺起又被沖散的水花,大雨又頃刻把一切抹平了。
入水,酒德亞紀耳邊響起的是紊亂的水流聲,即使戴著聯絡用的耳機也止不住那天旋地轉般的混亂聲響。
背后水面上摩尼亞赫號射下了燈光,光線就像一條金色的通道指引向水下,冥冥中讓人覺得那是一條登天梯,可朝向的卻不是天空而是極深的水下。
下水后她迅速開始下潛,身旁的葉勝游魚一樣與她并排行動,他們的動作很熟練,這是無數次的配合達成的默契,順著水流他們一邊下潛一邊移動,視線中全是江水的混沌,唯有金色的光束指引著他們前進的道路。
“通訊測試,葉勝,亞紀,這里是摩尼亞赫號,我是曼斯·龍德施泰特船長收到請回答。”耳麥中響起了曼斯教授的聲音,依賴于和著牽引繩一起的獨立信號線而非是無線電通訊格外的清晰幾乎沒有雜音。
“這里是葉勝和亞紀,收到,信號很清楚,我們已經下潛到十米深度。”葉勝回復。他們戴著專業的潛水面罩在水下一樣可以自由溝通,“水下的水流干擾并不像預料中那么嚴重,預計會在五分鐘后抵達通道。”
“你們的氣瓶會在抵達青銅城后進行更換,到達之前一切注意安全。”
“收到。”葉勝說。
“我有些想起了佛羅里達的魔鬼洞窟,一樣的黑。”酒德亞紀圍繞在光束旁下潛,余光看向其他的區域,一切都是淡綠色的,水體本該更渾濁接近墨綠色一些,但由于暴雨和水流的緣故反倒是能見度更加高了一些,但依舊有限。
“有人說長期的潛水作業最大的敵人不是水壓和氧氣,而是孤獨感。”葉勝說,“現在的技術可以通過水下更換氣瓶做到連續水下作業,喬導師在我們‘畢業’的時候晚上跟我喝酒提到過一次他以前水下作業連續三個月的經歷。”
“三個月的連續作業,會瘋掉的吧?”
“的確很讓人發瘋,所以在第一個月結束的時候他讓更換氣瓶的人給他下載了一整段評書,水下作業的時候聽評書緩解心理壓力。”葉勝說,“但很可惜他忘記說評書需要什么語言的了,那時候恰好他又是用的中文跟那位朋友交代的,所以他得到了一整片的《紅樓夢》的評書。”
“一個英日混血兒聽《紅樓夢》感覺很有意思。”酒德亞紀說。
“所以這也是為什么我們總需要一個搭檔的緣故,在訓練的時候無聊了我們就能聊天,如果以后有機會一起參加長期水下作業的話,說不定還能有機會在水下的礁石上用珊瑚刻井字棋玩。”葉勝說。
“為什么不干脆帶著棋盤下去?”酒德亞紀問。
“因為你下棋很厲害,不管是國際象棋還是圍棋我都下不過你。”葉勝笑說。
酒德亞紀也輕笑,原本下潛任務的壓力無端在大男孩的閑聊中消散了許多,他們打開了頭頂的探照燈,背后摩尼亞赫號射下的燈光因為浮游物的原因已經黯淡得不可見了,接下來就只能靠他們自己了。
又是一段下潛,不到三分鐘后,葉勝和亞紀停了下來,“摩尼亞赫號,我們到地方了。”
在復雜起伏的河床下,最低洼的一處地方,一個接近兩米的坑孔靜靜地待在那里,葉勝和亞紀對視了一眼慢慢游了過去,在四十米的水下暴雨已經無法影響到他們分毫了,耳邊甚至聽不見任何的雜音,只有耳麥里他們彼此的呼吸聲。
“好黑。”亞紀在靠近在深孔邊時利用探照燈望下造了一下,由于水質問題竟然沒有照到底...那種黑色簡直就是連光都能一起吞沒的黑暗。
“四十米的隧道,就當是在水上樂園坐滑道了,還想得起我們在紐約放假時候去的那次水上游樂園么?”葉勝在黑色坑口的邊緣慢慢地鋪上了一圈類似尼龍布的物質,那是防止他們背后牽引繩磨損的布置。
“曼斯教授建議我們進入坑口的時候先關閉探照燈。”亞紀說。
“為什么?”
“他說坑口下就是另一個環境,光源可能吸引生物。”
“聲吶和‘蛇’不都已經觀測過下面沒有活物了么?”
“所以他讓我們自己決定。”
“行吧,我先?”葉勝又找來了兩塊石頭,看著坑口邊上的酒德亞紀關掉了頭頂的探照燈,這么一來就剩下他頭頂上唯一的光源了。
“我先?”他問。
“我先吧。”酒德亞紀游到了坑孔之上,葉勝將一塊石頭丟向了她,她雙手接住后抱在身前,在男孩頭頂探照燈的照耀下緩慢地落入了那坑口之中,靜態地就像一只美人魚。
葉勝也緊隨其后關閉了探照燈跟了上去在承擔著負重物的石頭幫助下墜入其中,現在能節省體力就盡可能地節省,之后總會有需要奔波的時候。
進入坑口后入目的是一片黑暗,絕對的黑暗,酒德亞紀微微吸氣,微涼的空氣才讓她好受了一些,在她身邊忽然有人輕輕的抓住了她的手臂,通訊頻道里響起了葉勝的聲音,“嘿,我還在你旁邊呢。”
聽到熟悉的聲音,酒德亞紀原本有些上升的心率才稍微回降了一些,無聲地點頭沒有答應...盡管身旁的人并看不見她的反應,但輕輕抓住她肩膀的手也沒有松開過。
與此同時摩尼亞赫號上船長室中監測心率的屏幕上數字也發生了一些變化,站在曼斯身旁的林年看了一眼,單手拿著耳機放在耳邊聽著里面的時事匯報。
“已進入10米。”
“15米。”
“30米。”
“40米,沒有異常...我們應該已經離開坑口了,但沒有光源,看不見任何東西。”無限頻道里葉勝平靜地說。
“釋放言靈。”曼斯教授說。
十秒過后,摩尼亞赫號檢測到一股強大的磁場在江下釋放擴張,各項檢測儀器數值跳動,林年微微抬頭感覺到了一股看不見的薄膜從自己身上掠過了,像是一個肥皂泡似的裹住了爆發中心為圓心的一定區域。
言靈·蛇,葉勝的言靈,十分好用的探測性言靈,他們如今已經身在四十米的地下空間,“蛇”是最好的雷達和探路工具。
“有檢測到什么了嗎?”曼斯教授在半分鐘后開口。
“這片地下水域很大...比想象中的還要大,沒有捕捉到心跳。”葉勝回答,“但在我們前面有東西擋住了‘蛇’,是一片十分巨大的障礙物。”
“是我想象的那個東西嗎?”曼斯低聲問。
“我要打開探照燈了。”葉勝說。
“批準。”
通訊里又是沉默的數十秒中,隨后才慢慢響起了酒德亞紀略微顫抖的聲音,“天啊...”
“你們看到了什么?亞紀,葉勝,你們看到了什么?是青銅城嗎?”曼斯抓住麥克風緊迫地低聲詢問,才從前艙進入船長室的塞爾瑪見到這一幕話都沒敢說,輕手輕腳地靠近到了曼斯身后同樣一臉緊張。
“曼斯教授,如果在你有一天漫步在草原上,忽然面前出現了一面向上、向下、向左、向右無限延伸的墻壁...那是什么?”葉勝平和的聲音響起。
“是死亡。”林年在無線頻道里回答,曼斯和塞爾瑪扭頭看向了他,他微微垂首說,“曾經也有人問過我同樣的問題...超越想象的極限,沒有止境的噩夢,那就是死亡。”
水下一百米深度,四十米巖層下的漆黑巨型水域中,葉勝和亞紀靜默地浮游在水中,頭頂的探照燈落在了面前那水中無垠、龐大布滿銅銹的青銅墻壁無邊無際,任何一方都延伸到了白光照耀不見的黑暗深處,無限大,無限的...恐怖。
“這里是葉勝和亞紀,我們已經抵達青銅與火之王的寢宮。”語音頻道里,葉勝輕聲做下了百年來屠龍歷史上最具有突破性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