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漆盒,走到樓上,靈平安將之收到冰箱頂部。
然后打著哈欠,走到臥室里面,拖鞋后馬上縮進被窩。
雖然,他其實不冷。
這是習慣。
冬天來了,要尊重冬天!
很快他就沉沉睡去,進入香甜的夢境。
當他睡去,一只只鴿子大小的小怪物,就從虛幻中鉆出來。
它們圍著冰箱頂部的那個漆盒。
七彩的漆盒,縈繞著靈光。
這些小怪物們的腹部,伸出一條條扭曲的觸手。
觸手慢慢碰到漆盒。
漆盒上的顏色褪去,露出其中的本質。
朽壞、破爛、妖霧縈繞其上。
這些觸手,從朽壞的漆盒內,卷出一張已經破碎的請柬。
請柬攤開來。
上面只有一個字。
用血與淚為墨,以魂與魄為筆寫出來的字:冤!
此字一出,整個客廳霎時便結滿寒霜,落滿了飛雪。
“呵!”完全棲身于黑暗之中的消瘦男子就像出現在客廳。
祂伸手接下那張請柬。
“冤?”祂那毫無表情,連五官都已經被黑暗吞沒的臉上,竟浮現出了某種嘲諷的神態。
作為主人的信使。
作為偉大主人意志的執行人。
這種螻蟻的陳情,祂連理會都懶得理會。
祂甚至非常討厭這樣的行為。
越級…
這是褻瀆!
可是…
握著請柬的祂,卻終究是不敢撕碎。
更不敢毀尸滅跡,干脆連那個世界一起毀滅。
雖然這樣的事情,祂做過無數次。
但終究…
祂沒膽!
祂知道自己的主子的脾氣。
也明白那樣做的下場。
猶豫片刻后,祂終是不得不拿著請柬,跪到了主人的床前。
一切,都只能由偉大而永恒的主人來決斷。
所有的一切,都是祂隨手揀選的結果。
善惡、正邪,完全不重要。
重要的是祂開心。
睡夢中的主人,輕輕翻了一個身。
呼…呼…
梅卿幾乎是被那自稱‘九靈元圣’的怪異,親自送出的毒障。
“仙子慢走…”毒障內,九頭的怪異緩緩的退下。
她抬起頭,看向天上的太陽。
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夠活著走出來。
她緊緊抓住了手里的那本黑漆漆的小冊子。
她知道,這是她最大的依憑。
深深的呼出一口氣,她想到了什么,連忙將身上的葫蘆與懷里的紅布取出來。
打開葫蘆塞子,清水在其中蕩漾,點點清香溢出。
看了看紅布里的鯽魚。
每一條都依舊活蹦亂跳!
“先回去再說!”梅卿想著。
她要趕回去,救老師的性命!
迷迷糊糊中,靈平安感覺自己的床前,似乎有人的樣子。
他翻了個身,睜開眼睛,隱隱約約的他看到那個人的影子。
似乎是個消瘦的男子,跪在他床前。
“小奧啊…”他脫口而出:“你來了…”
對方卻沒有說話。
床前的人影,也一下子消失無蹤。
靈平安沒有想太多,他翻了個身,繼續睡去。
睡夢中嘛,他奇奇怪怪的東西見多了。
更沒有去想,為何他會叫出‘小奧’。
因為夢里面不需要邏輯。
他繼續睡著。
夢中的一切,無比舒坦。
咘咘…咘咘…
咔咔咔…咔咔咔…
隱隱約約中,耳畔似乎又響起來了這些雜亂的聲音。
像催眠曲一樣,讓靈平安墜向更深沉的夢境。
“偉大的萬機之靈啊…”影影綽綽間,他似乎聽到了無數人的祈禱。
眼前仿佛看到了一個個巨大的煙囪,拔地而起。
噴吐著濃煙的鋼鐵廠,在荒漠上,從無到有。
通紅的鐵水里,似乎有東西在歌唱。
轟隆的引擎,仿佛就在耳畔。
生著雙翼的鋼鐵之女,翱翔于天穹。
一塊塊鋼錠被鍛造出來,然后加工成零件,組裝到了一個恢弘的機械殿堂內。
齒輪在轉動,鏈條在滾動。
這是一個由鋼鐵與機械組成的恢弘建筑。
簡直是奇跡一樣的建筑!
只是…
“這玩意,用什么當能源呢?”他笑了笑。
夢境繼續墜落。
他見到了一顆荒涼的星球。
星球上方的軌道上,巨大的星港中,有著一艘龐然大物正在被組裝。
數不清的巨大炮塔,已經被吊裝上去了。
恒星的光,從遠方投射而來。
星港上的裝甲,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隱隱約約中,他似乎聽到了有聲音,在宇宙空間回蕩。
“血肉苦弱,鋼鐵永恒!”
再一轉眼,夢境世界就變了。
他似乎出現在了毒霧彌漫,毒水橫流的深山之內。
“唔…”他看向周圍。
似乎是一個山洞?
洞中,一個個奇形怪狀,好似電視里的妖怪的人,都看向他。
這些妖怪,齊齊叩首:“我佛慈悲!”
靈平安楞了楞,他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身下。
他發現自己似乎盤坐在了一個通體黝黑的蓮臺之上。
身上也似乎穿上了黑色的袈裟。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想著:“看來,我是夢到了我的了…”
這么一想,他就笑起來。
“平身!”他很快就代入了自己的角色。
自己寫的人物,他如何不熟悉?
無天嘛!
狂拽酷炫霸!
典型的爽文主角!
就是那種‘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的人物!
“謝我佛!”妖怪們大喜,紛紛叩首。
一個似乎長著黃色獅子頭的家伙,卻在這個時候,哭哭啼啼的走到靈平安面前,納頭就拜:“我佛慈悲!”
“小妖黃獅昧死斗膽,請我佛做主!”
靈平安看著它的樣子,心里面大抵明白了。
“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想著:“今夜剛剛看到那復刻的漆盒請柬,晚上就夢到了正主!”
“而且,還是與我的,混雜在一起的世界觀…”
他不動聲色的問道:“你有何冤屈?”
就聽著這黃獅精哭哭啼啼的拜道:“啟稟我佛,小妖黃獅,自有靈智以來,就一直謹守著祖翁的教誨…”
“別說吃人了…”
“便是想吃肉,都是掏銀子,讓小妖怪們去找那商賈采買!”
靈平安點點頭,這是事實!
西游記內的黃獅精,簡直堪稱妖怪楷模。
做買賣居然給銀子,甚至準許講價!
原著里猴子和八戒,變幻的商賈,居然被準許進山,而不是被吃掉。
最終卻是…
金箍棒下,一棒超脫,全山上下,大大小小的妖怪,統統打死!
與之相比,獅駝嶺的大鵬,一口吞掉了不知道百姓,吃了不知道多少天兵天將。
但毛都沒有掉一根!
還有那車遲國的鹿妖,拿著小兒心肝入藥。
也是屁事沒用!
非獨一個黃獅精如此!
那西游記里,鳳仙郡中的鹿力大仙三兄弟,又做了什么壞事?
讓和尚們勞改,或許算吧!
但他們做的好事可不少。
求雨、祈福啥的。
最后呢?
三兄弟一起灰灰…
就聽著那黃獅精哭訴著:“小妖生平未曾害人…不過偷盜了那師徒的兵器,便被打殺…”
“如今小妖身死魂散,只留一縷殘念,得我佛之佑,在此茍且!”
“但那師徒四人,卻是風生水起…”
“小妖聽聞,那唐僧如今高臥長安大雁塔,為東土大能…”
“那猴子回了花果山,稱霸一方,自號‘超天大圣’!”
“那豬妖回了高老莊,三妻四妾,好不快活!”
“那沙僧在通天河里,依舊吃人飲血,快快活活!”
“便是那匹小白龍,也已經一統四海,成為四海龍尊!”
“而小妖只能困守此山,每日清醒之時,不過三刻…”
“余者渾渾噩噩,發瘋撒潑…”
“小妖聽聞,無天佛祖,素來公正!所傳經文,叫人修今生,快意恩仇…“
“但為何,佛祖如此不公?”
說著,它就重重的叩首,眼中泣血。
靈平安聽著,愣住了。
因為他感覺,這個妖怪說的好像有點道理耶!
那本書里,他設定中,似乎就有快意恩仇、只求今生之類的東西。
如今,在這個夢中,他猛然驚醒。
似乎邏輯有點不對呀。
這就有點尷尬了。
好在,網文作者,沒有什么事情是圓不回來的。
靈平安呵呵一笑:“你這小妖,怎如此糊涂!”
黃獅精抬起頭來。
靈平安捏起手指,隨意的一點,一點黑色的靈光落在它的天靈蓋上。
“且就讓我帶你,看看那數百年前的天地…”
一揮手,便是時空翻轉,滄海桑田。
身周的一切,快速的變幻著模樣。
瞬息之間,綠水青山,鳥語花香。
靈平安輕輕一拉那黃獅精,就帶著它穿過了千山萬水,落到了獅駝嶺上。
這種毫無邏輯的事情,也就只有在夢中才能出現,也就只有在夢中才不會被人感到奇怪了。
“你看…”
靈平安指著這妖霧彌漫,到處都是被剮掉了肉,剃掉了骨頭的人、妖尸首的獅駝嶺。
“這是獅駝嶺…”
“靈山腳下,西天路口…”
“你可記得那如來,曾經所言?”
“我觀觀四大部洲,眾生善惡,各方不一。東勝神洲者,敬天禮地,心爽氣平;北巨蘆洲者,雖好殺生,只因糊口,性拙情疏,無多作踐;我西牛賀洲者,不貪不殺,養氣潛靈,雖無上真,人人固壽;但那南贍部洲者,貪淫樂禍,多殺多,正所謂口舌兇場,是非惡海…”
“黃獅你看,此地可算的上‘不貪不殺,養氣潛靈’?”靈平安嘴角溢出一絲冷笑。
黃獅精傻傻的看著眼前的獅駝嶺,這西天門口,靈山腳下的國家。
若這里是不貪不殺,那么…
它的豹頭山,大抵算得上地上天堂,人間佛國了!
靈平安呵呵一笑,再一揮手。
他就已經帶著黃獅精,出現在了東土。
一個僧人,身騎白馬,緩緩而行在這崇山峻嶺之中。
周圍青山綠水,一派桃源之色。
靈平安淺笑吟吟:“黃獅精,你看此地,可是‘貪淫樂禍,多殺多,正所謂口舌兇場,是非惡海?’”
黃獅精看著此地,連點妖霧都不曾見到的山嶺,它搖搖頭。
“那你可知,如來為何如此?”靈平安回首問道。
黃獅精搖頭。
靈平安笑了起來:“無它…如來所謂,不過因信稱義而已!”
“只有信祂的大乘佛法,只有念祂的大乘佛經的,才是義士,才配‘不貪不殺,養氣潛靈’!”
“故此,那獅駝嶺,雖是以人為畜,甚至生吞天兵天將…”
“光天化日之下,燒殺擄掠…”
“然則,獅駝嶺上下皆那如來羽翼…”
“皆頌祂的佛法佛經…”
“故此,如來睜著眼睛,也要講‘我西牛賀洲,不貪不殺,養氣潛靈!”
“而這東土,乃是道家之地,沒有念祂的佛經佛法,故此便要睜著眼睛指斥、誹謗!”
“本尊,看不慣那如來的虛偽面孔,便打碎祂金身…”
“但…”
他回頭看著黃獅精:“所謂親疏有別…”
“那師徒四人,受我恩典,乃我爪牙…”
“故此,哪怕他們燒殺擄掠,無惡不作,那也是我的爪牙!”
“這便是我所傳的真經正法!”
“打碎虛偽,回歸真實!”
黃獅精聽著,先是一楞,然后就醒悟過來,納頭拜道:“我佛慈悲,小妖明白了!”
靈平安呵呵笑了笑,一揮手。
他又回到了那毒障彌漫,毒水橫流的山洞。
一個個妖怪,俯首膜拜。
那黃獅精更是叩首三百,感恩不已:“小妖謝我佛提點!”
“必當努力用心,勤修我佛真經正法!”
靈平安點點頭,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善哉!善哉!”
夢到這里,卻是醒來了。
天色已經大亮,外面的街道,汽車聲與人聲,相繼入耳。
靈平安撓撓頭:“奇怪了…我好像做了一個有關西游記的夢…”
他回憶著夢境。
“我好像夢到我成為了我書里的無天佛祖…”
“好像還夢到了一個妖怪?”
他撓撓頭,夢境的許多細節,都很清楚,讓他一度以為自己就是無天佛祖。
直到,如今醒來,他才知道,自己還是自己。
一個普普通通,無權無勢的書店老板。
“呵呵…”他爬起來,搖搖頭:“真是奇怪…”
“看來,應該是昨夜那位讀者上門的緣故…”他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