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他方才還怒不可遏呢。
而顯然,這突然出現的變故,令他有些生疑。
李世民看著張千,一臉疑惑的樣子。
良久,他才道:“這…是何緣故?”
其實大家都答不上來。
只是可憐那杜青,被人拉了去,還不知是否開始痛打沒有,生死未卜啊。
原本大家想要營救,可現在心思卻全在這上頭了。
交易所里的事,難免讓人上心的。
畢竟這可都是大量真金白銀的交易,這個世上,漂亮話說再多,也沒有拿出真金白銀來的事可信。
是啊,到底出了什么事?
“坊間可有什么流言?”
張千乖乖回答道:“陛下,說什么的都有,奴一時也答不上來,只是曉得這些瘋狂收購的都是大手筆,不惜一切的代價,只是…現在陳氏的股票,大多都回購了,據聞是陳家的三叔公一直拿著錢大量回購的,以至于市面上陳氏的股票稀少,而現在又有人到處收購,價格便漲得很厲害。奴以為…或許是有人事先得到了什么訊息…”
張千不敢將話說得太死,不過合理的進行猜測,卻是必要的。
李世民一時無語,這揚州來的訊息,居然比官府傳遞還要快。
不過細細一想,卻也能夠理解,官府固有快馬加急,可畢竟總會有人人浮于事,畢竟這和大家的利益不相干。
可某些訊息,卻是能帶來大量的財富,某些人商賈將主意打在這上頭,為了提早一些得到消息,幾乎可以做到不計成本,甚至不惜一切代價。
如此一來,有人提早得到揚州的消息,也就見怪不怪了。
李世民顯得焦慮,他起身,來回踱步,口里道:“倘若當真有人加急收購,或許…揚州的局勢并沒有這樣壞。莫非…是那吳明棄暗投明?
這似乎也不對,任何一個反臣,一旦決心造反,怎么可能中途而止。
李世民搖搖頭,否決了這個可能,可他總覺得蹊蹺,一時之間,心亂如麻,而百官們也都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終于,有人想起了那杜青來:“陛下,杜青雖是妄言,卻是罪不至此…”
李世民面上則是冷若寒霜,隨即冷哼一聲:“通賊即是大惡,何來的罪不至此?諸卿勿言。”
誰也不曾想到,陛下今日如此的不講道理。
為數不少的人,已經開始察覺到貞觀朝可能出現不可言喻的變化了,這變化一開,未來可能引發什么后果呢?
想到這些,有人不禁惆悵,看來…只有等陛下真正嘗到了誅滅鄧氏之后所引發的更可怕后果,他才能幡然悔悟啊。
現在的陛下,可能還天真的以為,憑借著一己之力,就可以對世族隨意殺戮吧。
因此,有人竟是不禁生出一個念頭,若是那吳明當真誅殺了陳正泰,拿下了越王李泰,割據了整個江南半壁,未嘗不可。李二郎如今坐穩了江山,愈發的猖狂了,只有給他迎頭痛擊,他方才知道此中厲害。
于是大家便都默不作聲,只是眼神頗有幾分冷漠。
他們對于這個朝廷,是沒有太多情感的,畢竟他們的祖先們曾歷經無數個朝代,每一個朝代對他們未必沒有恩德!
可又如何?那些王朝和君王們已經煙消云散,天下與其說是皇帝的,可真正的主人,不就是這些歷朝歷代都掌握著權力的世族嗎?
“去銀臺問一問。”
李世民顯得很急迫。
張千明白李世民的心思,忙是頷首,匆匆往銀臺趕去。
恰好到了銀臺,果然剛剛有快馬送來了急報。
張千大喜,果真是從揚州送來的,送來奏報的乃是高郵縣令。
張千不及多想,連忙帶著奏報趕回太極殿。
“陛下…”張千氣喘吁吁地道:“有揚州的奏報。”
果然…
這情景是何其的熟悉,李世民也算是真正的服氣了,他立即道:“取來朕看。”
百官們都木然地站著,眼眸倒是凝視著李世民。
想來…越王被吳明拿下的消息此時也該到了,還有那陳正泰,吳明會殺陳正泰嗎?還是留在手里作為要挾之用?
某種程度而言,若是吳明殺了陳正泰,倒未必是一件壞事,至少對于股市而言,畢竟…陳正泰若還活著,難免要委曲求全,投了賊子。
一旦是這樣的情況,陳家在長安還掌握著如此多的產業,如何不被皇家所忌憚?
而陳正泰一死,至少還表示了忠誠,陛下一定會厚待陳氏一族,這陳氏的股票已跌落到了谷底,未必沒有上揚的可能。
李世民已親手接過了奏報,然后他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他看著奏報上碩大的字眼…大捷…
哪里的大捷…
于是他細細看下去,越看越是心驚肉跳。
陳正泰帶著人死守鄧宅,叛軍圍困一日,次日決戰,叛軍殺入宅中,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驃騎們死戰,而叛軍竟是一潰千里…
這…這真是奇跡嗎?
李世民無法想象這樣的局面,這是百倍之敵,戰爭也絕不是兒戲。
這些驃騎,竟如此恐怖嗎?
陳正泰這家伙,吃了什么藥,竟這樣的剛烈?
李世民心里且驚且喜,又心里生出一團團的疑惑。
只是這場捷報,記錄的非常仔細…因為就算你有夸大的成分,可是至少里頭所言,斬下頭顱一千七百余是不可能有錯的。
為了防止有人冒功,人頭就是最好的證明,能斬殺一千七百首級,這絕對是擊潰上萬兵馬的大戰役。
除此之外,所有謀反之人,如吳明,陳虎人等,統統都已砍了腦袋,現在這腦袋,還懸在揚州城。
也就是說…這一場叛亂,徹底的平息了。
而這一場大捷,也遠遠的超出了李世民的想象。
看到這里,他深吸一口氣,才繼續往下看…雖然對于大捷還有一些疑慮,可繼續看下去,李世民一下子覺得神清氣爽起來。
后頭羅列了這些叛賊大量的罪狀,而控訴他們的人,也絕不是尋常之輩,大多都是揚州的世族子弟。
里頭的每一個罪狀,都是清楚明白,時間,地點,人物,受害者是誰,人證在哪,物證在何處,一樁樁,一件件,安排都明明白白。
李世民看到此處,眼眶紅了。
竟有些許的喜極而泣。
這是十分翔實的材料,一定出自于非常老練的刀筆吏之手,所有的證人,也絕不是尋常之輩,都是揚州城里有名有姓的大族子弟。
若是這個時候,連這些人都統統控訴吳明人等,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陳正泰這個朕臨時任命的揚州都督,還真完全掌控了揚州。
那么由此來推論的話,此前那令人不可置信的大捷,果然是真的,甚至沒有摻水的成分,否則,絕無可能讓這些首鼠兩端的世族改變立場。
李世民輸出了一口氣,這才小心翼翼地將奏疏輕輕地擱下,逡巡著殿中的百官。
現在的他,可謂是百感交集。
自從誅滅鄧氏一族之后,李世民就已改變了想法,想要對世族進行全力的打壓,李世民絕不是一個朝令夕改之人,一旦他打定了主意,便絕不會回頭。
只是…剛剛起了這個念頭,便遭遇了重重的阻力,從廟堂到揚州,或是謀反,或是彈劾,到處都是反對的聲浪。
而現在…可喜的是,陳正泰居然還活著…
更可喜的是,這個小子居然硬生生的在揚州打開了局面。
他忍不住在心底道,朕得了這份奏疏,可以高枕無憂了。
此時,李世民虎目四顧。
群臣們見陛下眼眶微紅,顯得精神有些不正常,許多人不禁在想,莫非…陳正泰果真被砍為了肉醬嗎?
如若不然,陛下哭個什么?
真是可惜了啊…這樣的好事,居然不能親眼所見。
罪過,罪過,不能這樣想,陳詹事好歹是公忠體國,為亂賊所殺,這小子除了經常精神錯亂,還傳聞對女人沒有興趣,無法人道;除此之外,大抵…還是個不錯的少年,若是排除他厚顏無恥,擅長阿諛奉承,貪婪無度這些小缺點之外,大抵…他還算一個好人。
只是…此時大家都不敢多問,現在陛下傷心的時候,也肯定在氣頭上,還是不要觸霉頭為好。
等陛下怒了幾日,慢慢想通了,十之八九便要下詔罪己,而后改正自己的過失。
不過,李世民此時是異常平靜的樣子,他徐徐道:“來人,將杜青給朕召回來。”
百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一塊大石落地了。
陛下果然是不愧是陛下啊,知錯能改,倒也不失為圣君。顯然現在是曉得了厲害,知道杜青所言不虛,終于愿意認錯了。
張千只好匆匆去太極門,太極門這里,幾個禁衛已開始對杜青行刑。
這杜青平日里養尊處優,膚色白皙,身體也是孱弱,哪里受得了這樣的杖打,起初還很硬氣,口呼我乃士大夫,誰敢打我,結果人家直接脫了他的衣,幾棍子下去,他便殺豬一般的慘叫,拼命求饒。
此時,他披頭散發,被人按倒在地,哪里還有什么斯文,只是如蚯蚓一般,身軀扭動,哀嚎震天。
那背脊已是皮開肉綻,滿是淤青。
張千匆匆趕來,急令禁衛們住手。
而后道:”陛下有諭,請杜青入太極殿。”
杜青已疼得要昏死過去。
可此時聽到陛下要自己回殿,本是心里驚恐交加的他,頓時燃起了一絲希望。
他可不是尋常人,畢竟為官多年,而且父祖都是高官,出自名門望族,只稍稍一想,立即就明白,朝中一定出現了巨大的變故,陛下改變了主意。
而他…應當活下來了。
甚至…還可能形勢已經逆轉。
雖是方才還痛哭流涕的求饒。
轉瞬之間,杜青一下子又變了模樣,他哈哈大笑道:“吾不聞太平天下有杖殺大臣之事。陛下若要誅我,我死亦何妨…無非就是一死而已,還進太極殿做什么,爾等為虎作倀,將來必死無葬身之地。”
聽著他口里大罵,張千心里痛恨他,忍不住后悔,早知來遲一刻,讓他多打一會。
只是此時陛下要這杜青回殿,張千只好捏著鼻子,朝禁衛們使了個眼色。
有人匆匆給這杜青取來了新衣。
畢竟杜青被打的皮開肉綻,舊衣上都是血跡。
杜青卻是冷笑:“不必,就要讓人知道本官是如何被你們荼毒的,也要讓陛下親眼看看,本官仗義執言,落來了什么下場。”
幾個禁衛則看向張千。
張千冷哼道:“抬他進去。”
“不必啦。”杜青此時忍著劇痛,卻是一臉大義凜然之狀:“我難道不可以走嗎?若是不可以走,我還可以爬進去。”
他一身傲骨的模樣,威風凜凜,雖是一瘸一拐,每走一步都疼得他咬牙切齒,他卻依舊旁若無人。
待他一瘸一拐地到了太極殿。
杜青背脊上都是血,蓬頭垢面,瘸腿進來,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這群臣們,早已等得不耐煩了。
可見了杜青,心里卻還是頗為震撼。
尤其是杜青雖是狼狽至極,卻又一副鐵骨錚錚的模樣,以至于人們震撼之余,都不禁對這杜青佩服起來。
杜青到了殿中,忍著劇痛,朗聲道:“臣,見過陛下…不知陛下喚臣來此,所為何事?”
他帶著的是正義的聲音,仿佛此刻,他的體內有一股浩然之氣。
浩氣長存啊!
李世民亦是等得很不耐煩了。
見杜青如此,李世民站了起來,他親自下了殿,徐步走到了杜青的面前。
杜青凜然無懼的樣子,甚至與李世民直直地對視,他甚至心里想笑,陛下這是下不來臺了嗎?下一刻,應當是向他認錯了吧。
李世民凝視著杜青,聲音不冷不熱地道:“朕召你來,只問你一句話。”
“請陛下明示。”杜青聲若洪鐘。
李世民一字一句地道:“你方才有一句話,叫什么…”
“臣不知哪一句。”杜青此刻覺得自己已受萬人矚目,這絕對是他的高光時刻,只是可惜這個時代不曾有攝影,記錄下這偉大的一瞬間。
李世民冷冷道:“多行不義必自斃,是嗎?”
“此話,臣說過。”杜青肅然道:“臣到現在也絕不改臣的初衷,不義之人,行不義之事,必受天譴,這人一旦壞事干多了,也一定會自取滅亡。難道臣的話,不對嗎?若是臣的話有不對的地方,也請陛下明示。”
“你說的對。”李世民頷首,唇邊甚至勾起了一絲笑意:“此話,深得朕心。”
杜青很明顯沒有捕捉到李世民那絲飛快略過的帶著嘲諷意味的笑,他聽到這里,心里卻想笑,現在才說對,方才做什么去了。
他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么敢問陛下,陛下誅滅鄧氏…”
杜青話還未出口,李世民卻突然怒而看向他,隨即舉起拳頭,一拳砸在他的腦袋上。
杜青只一聲悶哼,而后覺得腦殼一疼,眼睛冒著金星,整個人直接癱倒下去。
李世民卻是臉色一變,勃然大怒道:“多行不義必自斃,還真被你這狗賊說對了。”
每個月都有幾天卡文,痛不欲生,好可憐,給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