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何人看來,這李綱的發問,都有些刁難人的意思。
因而李世民對于陳正泰回答這個問題,并不抱有太大的期望。
李綱發問完之后,其實也有些后悔,他脾氣比較壞,過于爭強好勝,而且他是極注重自己名聲的人。
此時卻聽陳正泰道:“司經局?這司經局有藏書三千二百四十五冊,除此之外,還有字畫三百二十七幅,其中先秦時的經史籍六百五十二冊…”
陳正泰這番話下來,可謂有著倒背如流的氣勢了。
聽了這話…李世民的神情已經有些不一樣了,心頭默默一震。
要知道…這司經局不過是詹事府之下數十個的機構之一,而藏書更是再小不過的事,何況陳正泰上任不過區區兩天,兩天時間,竟將這藏書的事了如指掌了?
李綱聽到陳正泰報出的數目,卻是一愣。
說實話,他也不記得這么細,只是…
他似乎一下子抓住了陳正泰的弱點。
于是笑了,道:“是嗎?可是老夫明明記得,這藏書有四千余,這三千二百四十五冊…根本就是你胡扯。”
四千余…這是李綱大致記得的數目。
因為他記得當初報上來大致是這個數目的,可具體多少,他卻一時記不清了。
李綱嘲弄地笑道“陳詹事,你以為你隨意的報一個數目,即可蒙混過關嗎?”
“是嗎?”李世民眉一挑。
顯然…他更相信李綱,畢竟李綱在詹事府多年,顯然對這件事更清楚。
倘若陳正泰說出來的乃是三千余,李世民還可以接受,可陳正泰竟將數目說的如此細,這又是另一回事了。
這看著分明是陳正泰耍了一個滑頭,故意將數目報的細一些,借此來對李綱形成威懾。
李世民的臉色又微微有些難看起來,因為…你可以不懂,但是你不能糊弄,朕在這呢,你敢糊弄朕?
陳正泰卻像看白癡一般的看著得意洋洋的李綱。
李綱此時則報以冷笑:“當著陛下的面,你在此胡言亂語,難道就不怕陛下治你一個欺君罔上之罪嗎?陛下固然是你的恩師,可你既為天子門生,就更該謹言慎行,如若不然,滿口胡言,豈不是要壞了陛下的名聲?”
李世民一聽到名聲二字,臉色就更加難看了。
他敬重李綱,而這天下敬重李綱的人如過江之鯽,誰不知道李綱是何等人,今日的話,若是讓李綱傳出去,確實有些讓宮中的臉色不好看。
陳正泰卻很是泰然地道:“誰說我是虛報,若是李公不信,何不召司經局的人來問,若是李公還不相信,那么不妨我們可清點藏書?”
李綱大怒:“好,問便問。”
李綱萬萬想不到陳正泰到了現在竟還死鴨子嘴硬,此時他心里已篤定了,畢竟這詹事府,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自己從隋文帝開始,就在這詹事府,會沒有這陳正泰清楚?
于是他冷聲道:“來人,去將司經局的主簿張友山來。”
過了片刻,那張友山戰戰兢兢的來了,他見著了李世民,已是嚇得魂不附體。
李綱則冷冷地看著張友山,厲聲道:“何人!”
這一聲厲喝,更是嚇得張友山魂不附體,他已嚇得大氣不敢出了,略帶結巴地道:“下…下官張友山。”
李綱對此很滿意。
在他看來,這便是御下之術,所謂的上官,便是需有足夠的威嚴,讓下頭的官吏們對你敬若神明。
今日陛下在此,讓他看看自己如何將這詹事府管理的如何井井有條,曉得自己的厲害。
李綱隨即漫不經心地道:“我來問你,司經局書庫藏書幾何?”
張友山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看著李世民宛如磐石一般坐著,李綱怒氣沖沖地看著自己,而陳正泰則面上帶著笑容,眼里似乎帶著鼓勵。
張友山心里想…都到了這個份上了,還怕什么,于是硬著頭皮道:“司經局現有藏書三千二百四十五冊,其中先秦…”
“什么?”
李世民一時震驚了。
這個數目,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幾乎和陳正泰所說的一模一樣,連一本都沒有錯漏。
至于李綱,他所說的四千余,本就籠統,可偏偏連著籠統的數目,他竟也說錯了。
李綱臉色驟變,一時之間,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下意識地道:“怎么可能,分明是四千余…”
張友山便道:“四千余,那還是大業三年的事…只是這些年來…因為天災,以及其他緣故,而今確實只有三千二百四十五冊,若是李詹事不信,大可以命人清點。”
他說的言之鑿鑿。
大業三年…
李世民聽到這個,不禁哭笑不得,大業三年,可還是在隋煬帝的時候呢。
他一臉無語地看著李綱。
李綱則是如遭雷擊一般,一時之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陳正泰此時道:“李詹事莫非還當現在是大業年間的東宮嗎?”
這一句話…差點沒把李綱嚇死。
他忙道:“不,不…”
“若不是如此,為何李詹事竟不知司經局里藏書幾何呢?”陳正泰很不客氣低道:“李詹事這些年在詹事府,是否熟悉詹事府的事務?好,我來問你,東宮清道衛率現在有禁衛多少?”
清道衛率乃是東宮七衛之一,主要的職責是太子出行,在前引導和清道的。
李綱此時心已有些亂了。
他越發的糊涂,為何自己不懂的地方,這陳正泰卻是了如指掌?
方才自己詢問陳正泰,現在終于輪到陳正泰反問自己了。
他期期艾艾地道:“有三千人。”
陳正泰又像看白癡一樣看他:“這就是李詹事對衛率的了解嗎?衛率名義上,確實是三千人,可是一直以來,太子衛率從未滿員過,實際上的衛率官兵,只有一千二百五十七人,其中還有九人因病在身,今歲不能做到按時點卯!”
李綱一時瞠目結舌。
他可不管這些事的…
李世民坐在一旁,臉上已寫滿了震驚了。
這家伙…才來兩日啊…
陳正泰繼續看著李綱,冷笑道:“李詹事…是不相信嗎?要不要請清道衛率的將軍,親自來證實?”
李綱:“…”
陳正泰卻不打算就此作罷,有些時候,你若過于心善,人家則是覺得你可欺,往后再時時刻刻找你的錯。
于是他步步緊逼,隨即道:“我再來問你,這家令寺里頭,藏有多少衣糧、器皿,其中所存的庫錢,還剩多少?”
事實上,李綱其實是大致心里有數的,可是在陳正泰這般催問之下,反而讓他覺得自己腦子有些暈了,一時之間,竟是瞠目結舌。
陳正泰直直地盯著他,冷笑道:“難道李公不知道,其實現在東宮的庫錢已經入不敷出了嗎?每年朝廷所撥付的錢糧都是定額,可東宮的員額沒有變,可花銷卻是越來越多,這是什么緣故?”
陳正泰沒等李綱回話,便道:“好,我來告訴你,這是因為…東宮將絕大多數的錢糧,都花銷在了毫無意義的禮儀和典禮上,其中無用的花銷竟占了多數,而這些,大多都是李公平日里交代下來的,可這些錢…花了出去,對于東宮有什么意義?對于太子又有什么益處?如此無用的開銷…只是滿足李詹事的喜好罷了。”
李綱臉色慘然,他想反駁陳正泰。
可此時卻發現,陳正泰這個家伙…似乎懂得比自己多得多。
而自己卻反而像一個無知的孩子似的,自己能如何反駁他呢?
李世民坐在一旁,臉上變幻莫測,可心里已一下子全明白了。
他瞥了李綱一眼,此時道:“李卿家,陳正泰說的這些,可對嗎?”
“陛下啊…”李綱此時心里滿是委屈,這陳正泰實在太侮辱人了,竟說自己浪費了民脂民膏。
他又氣又急,顫聲道:“老臣這些年主持詹事府,可謂是井井有條,詹事府上下,無不是各司其職,不曾有任何的過失,這一點,陛下是心知肚明的…”
陳正泰便道:“當真是井井有條,各司其職嗎?李詹事難道不知…這詹事府上下早已怨聲載道了,大家覺得李詹事在這詹事府獨斷專行,不理會別人的建言…”
李綱眼睛紅了,不由厲聲道:“你…胡說!”
李世民聽到這番話…心里卻突然變得警惕起來。
他此時已知道,陳正泰這個家伙…比自己想象中要厲害得多,這才兩日啊,事無巨細的事就已摸透了,這家伙難道有孔明之才?
可現在…陳正泰竟說…這詹事府上下已是怨聲載道,而且還是因為李詹事獨斷專行的緣故,那么…這就有些可怕了。
這里可是東宮,若是這東宮之內一團糟,人人懷有怨言,這可是天大的事啊。
在李世民看來,若是這東宮里真有人心懷不滿,滋生出什么事來,不但天下人要笑,且自己的兒子,怕也有危險吧。
李世民的臉…驟然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