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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公道何在?

  讓刑部郎中心里郁郁難平的原因是,李慕說了這么多,每一句都有理有據。

  根據大周律,毆斗這種事情,只要不致人重傷或死亡,最多判處杖刑二十,囚禁七日,魏鵬只不過青了一只眼,算是輕傷中的輕傷,如果以最嚴重的毆斗罪論處,恐怕不能服眾。

  他不怕不能服眾,他怕的是不能服內衛。

  這是明顯的濫用職權,輕罪重罰,內衛就是懸在神都官員頭頂的一柄利劍,這柄利劍落下來,他人頭能夠保住,屁股下面的位置肯定保不住了。

  但若是輕描淡寫的揭過此事,他心里的這口氣又咽不下去。

  你說他一個捕頭,抓人才是他的本職,好好的去研究什么大周律?

  刑部郎中深吸口氣,平息心情之后,說道:“本官不囚你了,打你十杖,不算是濫用刑罰吧?”

  李慕點了點頭:“當然不算。”

  律法畢竟只是一個參考,不能精確到打青了別人一只眼應該怎么判,具體如何量刑,還要審案的官員依照實際情況,彈性處置,這是審案官員的權限。

  刑部郎中揮了揮手,說道:“來人,拖出去,行刑!”

  關可以不關,但不能不打。

  今日不讓這李慕丟掉半條命,難以平息他兩次受辱的心頭之恨。

  此人雖是捕頭,但資歷尚淺,怕是還不知道,刑部的衙役,早就練就出了一身本領。

  他們可以打人百杖,只傷皮肉,也可以十杖之內,讓人斃命。

  無論是十杖,二十杖,一百杖,或是兩百杖,他們都能打出同樣的效果。

  刑部郎中給了行刑的兩名衙役一個眼神,兩人會意之后,眼中浮現出一絲兇厲。

  “且慢。”

  李慕再次伸手。

  刑部郎中怒道:“你還有何事!”

  李慕緩緩道:“根據大周律第二卷第十三條的補充,毆斗之罪,可以銀代之,又根據大周律第五十卷,第一條對代罪銀的說明,一刑杖,可用一錢銀子抵之,十杖,便是一兩銀子。”

  李慕從懷里取出一塊碎銀,走到刑部郎中所在的桌案前,將碎銀放在桌上,說道:“這些銀子有一兩有余,剩下的不用找了…”

  刑部郎中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反駁。

  代罪銀是先帝定下的規矩,沿用至今,今日的早朝之上,他還站出來反對取消代罪銀的提案。

  也就是說,李慕的行為,合乎律法。

  可這條律法,向來都是刑部用來包庇同黨的,什么時候被人用在自己身上過?

  李慕看著刑部郎中,問道:“有問題嗎?”

  刑部郎中沒有開口。

  他不能否認李慕,因為否認李慕就是否認他自己。

  幾個時辰之前,他還在朝堂上,力證代罪銀的于國有利,不是某些黨派謀私的工具,他此刻若是不允許李慕用代罪銀,恐怕內衛會立刻坐實他以權謀私,那樣他就完了。

  刑部郎中搖了搖頭,說道:“沒有問題。”

  李慕道:“沒問題的話,我就先回去了,下次見…”

  魏鵬一直站在旁邊看著,此刻再也忍不住,指著李慕,質問刑部郎中道:“就這么讓他走了嗎?”

  刑部郎中黑著臉道:“依照律法,他交了銀子,就能抵罪。”

  魏鵬怒罵道:“這是哪個蠢貨制定的狗屁律法,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本來一只腳已經走出刑部大堂的李慕,邁出去的那只腳又收了回來。

  他轉身走回來,看著刑部郎中,問道:“你聽到了嗎?”

  刑部郎中扶著額頭,搖頭道:“我什么也沒聽到。”

  “我聽到了。”李慕指著魏鵬,說道:“他剛才說是哪個蠢貨制定的狗屁律法,代罪銀法,是先帝制定的,辱罵先帝,乃大不敬之罪,依律當責百杖…”

  大不敬,指的是對君主的不尊敬,不敬大周歷代君主,都是大不敬。

  這條罪名,下不懲治,上不封頂,小的時候很小,大的時候很大。

  若是君主賢明,可能一笑置之,若是一個小肚雞腸的皇帝,只憑借這條罪名,就能判處斬決。

  大不敬,在大周律中,需責百杖。

  這一百杖下去,有的人第二天就能下床,有的人當場就會斃命,具體的情況,要看判罰官員的意思,是死是活,都在律法允許之內。

  魏鵬聞言面色大變,說道:“我不知道這是先帝制定的,我愿意以銀代罪…”

  刑部郎中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說道:“殺人放火,忤逆犯上,大不敬之罪,不在代罪之列。”

  當初代罪銀一出,國庫是短時間內充裕了不少,但國內也亂象四起,民怨沸騰,后來先帝又讓刑部對此律做了修改,許多重罪排除在代罪之外,而大不敬,從來就不在以銀代罪之列。

  李慕瞥了瞥魏鵬,問刑部郎中道:“此人辱罵先帝,犯了大不敬之罪,當杖責一百,是在你這里打,還是我帶回都衙打?”

  刑部郎中咬著牙道:“刑部的事情,就不勞煩都衙了。”

  一百杖,可以將魏鵬活活打死,到時候,他怎么和魏員外郎交代,魏員外郎中年得子,只有魏鵬一個兒子,若是折在都衙,恐怕他會直接瘋掉。

  李慕點了點頭,說道:“那開始吧,我看完了再走。”

  刑部郎中給兩名差役使了一個眼色,說道:“魏鵬不敬先帝,依律杖刑一百,立刻執行。”

  刑部大堂之外,很快就傳來了魏鵬的慘叫聲。

  他趴在一張平凳上,每一杖落在他的屁股上,都會傳來一陣疼痛,雖然并不劇烈,但疊加起來,也讓他難以忍受。

  然而此刻,比起肉體上的疼痛,他的心里更加冤屈。

  從始至終,他都是徹徹底底的受害者,只是因為多看了那人一眼,就被他打了一拳,到了刑部,不僅沒有得到公道,反而又被杖刑百杖。

  天理何在,公道何在,這神都還有王法嗎?

  魏鵬覺得他的冤屈,已經不輸竇娥。

  刑部堂內,刑部郎中看著李慕,問道:“你當真要和刑部為敵?”

  李慕搖了搖頭,說道:“我只是依照律法行事,什么時候和刑部為敵過,郎中大人差人將我從都衙帶來,又是杖刑,又是囚禁的,現在反倒說我和刑部為敵,豈不是倒打一耙?”

  刑部郎中張了張嘴,仔細想想,好像是他說的這樣。

  可明明是刑部將他帶來的,他為什么還有一種被人欺上門來的感覺?

  李慕對刑部郎中揮了揮手,說道:“走了,下次見。”

  吃過兩次暗虧之后,看著李慕再一次從刑部大門走出去,刑部郎中咽下一口氣,咬牙對左右道:“以后不要再管他的事情!”

  兩次事件表明,一個懂法的捕快,是多么的難纏。

  刑部郎中已經明白了請神容易送神難的道理,干脆眼不見為凈,不摻和別人的事情,戶部員外郎若是為兒子不忿,大可去大鬧都衙,也省的讓他自己受這份氣。

  刑部門外,王武和幾名捕快焦急的等待,只有小白嘴角含笑,時不時的望一眼刑部里面。

  一些飄香樓的客人,飯菜都沒有吃完,便從飄香樓跑出來,想要看這份熱鬧。

  魏鵬是飄香樓的常客,性格極其囂張跋扈,在飄香樓和人起過數次沖突,最終的結果,是明明占著道理的一方,反倒要對他卑躬屈膝的道歉,眾人看不慣他已久。

  今日飄香樓的一幕,簡直大快人心。

  只可惜,戶部和刑部,根本就是穿一條褲子,那捕快進了刑部,恐怕要被抬著出來。

  眾人心中這么想著,果然看到有一人被從刑部抬了出來。

  定睛一看,不是魏鵬,又是何人?

  又見那捕快大步從刑部走出來,渾身上下,哪有受過一點兒刑的樣子,人群不由愕然。

  今日之事,雖然讓他們心中稱快,但很顯然,魏鵬往日惡事做了不少,今日完全是遭了無妄之災。

  怎么到了刑部,打人者毫發無傷,反倒是被打的,看樣子還遭了重刑?

  雖然這種事情,發生在刑部并不稀奇,但以往,打人者,可都是魏鵬之流…

  難道那捕快的背景,被魏鵬還要深厚?

  王武等人已經看傻了,跑上前,問道:“頭兒,你沒事吧?”

  李慕瞥了他一眼,問道:“我能有什么事情?”

  王武等人上下左右的打量了李慕一番,便開始用崇敬的眼神看著他,打了刑部的人,還能讓刑部將自己人再打一次,最后從刑部安然走出來的,除了他,還有誰?

  刑部內發生的一切,都沒能瞞過小白的耳朵,她抬起頭,看李慕的眼神中閃耀著小星星,說道:“恩公如果是狐貍,一定是最聰明的狐貍…”

  刑部之內,刑部郎中在堂內踱著步子,喃喃道:“不對,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對!”

  一道人影站在門口,問道:“什么不對?”

  刑部郎中抬起頭,立刻恭敬道:“侍郎大人。”

  刑部侍郎問道:“哪里不對?”

  刑部郎中抓了抓自己的頭發,說道:“打人的無事,被打的反倒又遭杖刑,錯的變成了對的,對的變成了錯的…”

  刑部侍郎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如果按照律法,所有人都沒有錯,卻讓是非顛倒,黑白混淆,那么錯的,就是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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