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云端上這幾人而言,這件事幾句話也就搞定了。
華真行不禁在心中暗暗感嘆,無論是誰,只要還在這世上修行,就不可能不受世事的牽絆。哪怕神通廣大如梅野石,也是一樣的處境。
柴祥的困境,也是梅野石的困境;幾里國的困境,
也是華真行的困境。
強如梅野石,其妹妹一家也是普通人,在世間法度允許的范圍內,他也不可能強行干涉妹夫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所以這個問題是無解的。
所謂無解,就是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
或者在既定條件下必然會發生。
華真行不是風先生,身份不同能做的事也不同,有些話就不好由他說出來。。假如風先生在這里,
說不定劈臉就給梅野石一頓罵,甚至兜頭來一頓揍了。
華真行現在明白了,風先生為什么要那樣罰徒弟?不僅是因為楊老頭和于大俠,其實也是用不開口的方式問梅野石一句話——假如你就是一個普通的飯店保潔呢?
風先生應該知道柴祥這件事,但這是梅野石的家務事,他也不好明說,所以才會用這種方式發問。
人與人思考問題的方式不一樣,華真行和游方的腦回路就有區別,而風先生和梅野石的風格也不同。
假如梅野石就是一名普通的飯店保潔,他當然參合不了這種事。
可是問題的答案絕不止這么簡單,而且這不僅是問梅野石的,也是問華真行的。
風先生應該已經料到,只要華真行來找梅野石,
就必然躲不開這茬。而丁老師應該沒有料到,
他建議華真行就把梅野石當成一名飯店保潔來拜年,居然還會碰到這種事。
哪有上誰家登門拜年,
就要接手一個爛尾小區的?
梅野石畢竟不僅是一名普通的飯店保潔,
他還有第二重身份,
飯店和酒廠老板,有能力去幫更多忙。柴祥不是找他商量了嘛,想求他抵押酒廠去銀行搞貸款。
但是這個身份,可能比飯店保潔更難受。假如梅野石拒絕了柴祥,與父母和妹妹之間的關系甚至都可能破裂。
但梅野石假如答應了,其實是更不明智的選擇,可能連酒廠和飯店都得賠進去。房地產的大環境和蕪城那片地域的小環境都已經決定,就算小區建成柴祥也翻不了身。
之所以陷入這種兩難處境,因為這根本就不是梅野石的錯,所以也就無法衡量他應該承擔什么樣的責任。
那么柴祥又做錯了什么?其實他也沒犯任何錯!因為這種投資行為本身不違反任何法律,而投資失敗就是必然的結果之一。
沒有誰規定柴祥的投資就必然會成功、做生意就穩賺不賠。憑什么呢,就憑他是梅野石的妹夫?假如是那樣,問題又繞回來了,這世界對一名普通的飯店保潔又何其不公?
但梅野石又不僅僅是飯店和酒廠老板,他還有第三重身份,三夢宗宗主、昆侖盟主,他有能力既幫柴祥補窟窿自身又不陷入困境。
但是這么做的意義又何在呢?只能證明柴祥足夠幸運,有梅野石這樣一位大舅哥。
房地產業的大環境和小環境如此,像翰林府這樣的項目肯定不止一處,像柴祥這樣的人也不止一個,昆侖盟主能救得了所有的地產商嗎?
就算能救,他又該救嗎?假如投資成功沒有錯,那么投資失敗也不無辜,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邏輯。
繼續推演下去,其結果如何?第一個結果是柴祥并沒有吸取教訓,后面恐怕栽的跟頭會更大,難道同樣的動作還要再來一次嗎?
第二個結果是柴祥吸取了教訓,今后的投資行為也更加謹慎。這聽上去似乎是好事,但只對他個人有意義,而且這個教訓也過于奢侈了,幾人能買得起?
第三個結果是柴祥被嚇怕了,從此不再亂折騰,收拾余財本本分分過小日子,碰都不再碰房地產。這對他而言也許更安穩,但真的就是更有意義的答案嗎?
顯然不是啊,人們總要有房子住,而且還有無窮無盡的改善需求,假如誰都不搞房地產開發,那么哪來的房子?
所以問題又變成了怎么開發、誰來開發,這恐怕就是華真行要考慮的。
風先生應該知道這件事,所以罰梅野石到飯店當保潔,并以這種方式問了一系列問題。
但梅野石畢竟是自家的徒弟,風先生罰他的同時,也牽引了一番因果機緣,告訴他什么時候華真行來了、什么時候受罰才能結束,其實也是在幫梅野石。
因為無論翰林府爛不爛尾,這個小區面臨的困境都是既成事實。只有華真行來了,才能改變這個困境,而不是簡單地讓誰虧一筆錢來填坑。
這件“小事”,在微觀上已經被很完美的解決了,但是從宏觀上又該怎么看呢?
如此大的利益與的風險,為何都讓柴祥這樣的人來收獲與承擔?
推演至此,華真行突然又是一怔,意識到自己想差了,因為柴祥其實并沒有承擔多大風險,至少沒有想象的那么大。
一般人看來,假如這個小區爛尾了無人接盤,柴祥就要負債八個億甚至更多,一輩子都無法翻身,可是實際上這種事并不會發生。
開發商是有限責任公司法人而非個人,責任風險以出資額為限,法理上最壞的結果無非是破產清算。
柴祥無非是將這家公司及倆個億的投資陪進去了,并不涉及個人其他資產。像他這種身家的人,通常還有其他資產,至少過日子是沒問題的。
就算這個項目干砸了、這家公司破產了,他將來還可以注冊另一家公司,繼續干別的買賣。假如他在公司破產之前就暗中轉移了資產,日子還會過得更滋潤。
所以經常可以看到一些破產公司的老板被人上門追債,這些債主為什么不通過法律手段去起訴呢?
因為法律手段的作用有限,假如查不到虛假出資或非法轉移資產的證據,就只能走正常的破產清算程序。公司已資不抵債,很多債主是拿不到錢的,哪怕柴祥本人依然很有錢。
所以很多債主只能上門要債,要那些并非法律上而是事實上的債務。很多老板之所跑路,就是不想讓人以物理方式堵門、受到人身威脅。
假如柴祥遇到這種情況,他是跑路還是不跑路呢?梅野石自有能力保護妹妹一家不受人身威脅,但對那些債主公平嗎?
況且梅野石身為昆侖盟主,他的宗門勢力及一身神通,是干這個用的嗎?這恐怕這才是梅野石更大的困境吧。
那么剛才的問題就變成,為何如此大的利益,讓柴祥這樣的人來收獲,其承擔的風險又如此有限?或許就不應該有這種事、把人拋到這樣的處境中。
梅野石和華真行,都是有推演神通的大成修士,這些事肯定都能琢磨明白,就看他們怎么琢磨。
對華真行而言,他也更加深切地體會到,世間高人是如何行事的。其緣法玄妙令人恍然驚嘆——居然還可以這樣?
楊老頭到知味樓給于蒼梧找茬是如此,風先生讓梅野石在知味樓受罰也是如此。
一念及此,華真行又問道:“梅盟主,我有一點疑惑,翰林府的預售許可為什么被取消了?”
梅野石嘆了口氣:“最直接的原因,是蕪城市祖名縣也搞了一個經濟開發區,開發區旁邊也有一個差不多性質的項目,名字都差不多,叫翰林院。
柴祥以前還和那家開發商有過合作。
翰林院項目資金鏈斷了,小區爛尾,開發商破產走人了,但是已經預售了二百多套房,買了房的人還得繼續承擔銀行按揭,出了很多事…
祖名縣翰林院出了事,所以蕪城翰林府就沒辦下預售許可。其實取消預售許可是對的,就算不取消,眼下的市場也不能通過預售解決問題,反而會制造更多問題。
假如是那樣,情況更復雜,就算沒有華總導的項目,我本人也不得不幫他將這個小區繼續建完。如今沒有預售,倒是更簡單了。”
或許是因為太年輕了,華真行終究還是沒有忍住道:“祖名縣翰林院小區出了事,開發商跑路了?
那些買了房卻還得每月還按揭的人,說不定就有哪家飯店的保潔,攢了一輩子錢可能是為兒女結婚買的房,說不定還跟親戚朋友借了錢!”
話剛出口他就有點后悔了,何必這樣懟人呢,這事又不是梅野石干的,而且也不是眼前柴祥開發的小區。
梅野石被他懟得沉默了好半天,才嘆息道:“當年我剛進城讀書的時候,就是一家小飯店的打雜,擦桌子掃地搬蜂窩煤。
是師父指點我去那家飯店的,才有了一個勤工儉學的機會…”
這時曼曼突然開口打斷了梅野石莫名的感慨:“梅盟主,你妹夫有沒有想過破產跑路呢?”
梅野石:“據我所知,他并不想。之所以來找我商量,他還是心有不甘,哪怕負債更多,也想把這個小區建成開盤,最后賭賭運氣。到時候就算還不起錢,也可以用現房抵債。”
梅野石說柴祥這個人的本性不壞、能力也可以,華真行想相信他絕對沒有撒謊。但是這樣的評價有些蒼白無力,令華真行想起了“黑幫中的好人”這個典故。
“事情就這么定了,梅盟主且等我消息!”華真行最終還是這么一句話。就事論事,假如房關發展真要設立蕪城分公司,這對華真行確實大有好處。
經歷了這樣一個插曲,梅野石卻還沒有回去的意思,又帶著兩人飛向城市的另一邊,在云端上伸手示意道:“華總導若想在蕪城搞教育合作,這里還有一所學校可以考慮。”
這里也是一片校園,占地面積一千多畝的樣子,大門前掛著“蕪城技術職業學校”的牌子。華真行瞇起眼睛道:“牛以平師兄整理的材料中,我見過這所學校。”
華真行以前從未來過蕪城,他也不可能憑空拍腦門就想出教育合作方案,而是通過渠道拿到了東國各地高等教育機構的資料,再組織人員進行了專門分析。
牛以平幫了很大的忙,最后確定淝水工業大學蕪城分校是最佳的合作對象。
但東國實在太大、教育機構實在太多,牛以平幫忙搜集的材料也不可能全部涵蓋。淝工大分校是蕪城有史以來第一座大學,在此之前這里只有一所專科院校。
這所院校的前身是蕪城師范。而蕪城師范和蕪城中學的前身,都是創立于1906年的蕪城府中學堂,它比春華大學的歷史還要悠久。
簡直無法想象,這樣一座小城中,居然有一座有百年以上歷史的專科院校。但凡它換個地方,比如在平京或尚海,恐怕早就發展成東國知名的頂尖學府了。
蕪城中學堂創立于1906年,更名為蕪城師范是1914年,而到了2002年,蕪城師范又與蕪城教育學院、蕪城電大,蕪城技工學校合并為蕪城職業技術學院。
這是一所三年制的大專學院,目前有教育與管理、建筑與園林、機電與汽車、醫療護理等專業,不算在職成人教育部分,全日制在校生九千余人,每年畢業生達到三千余人。
梅野石以一道神念介紹了這所學校,又問了一個很特別的問題:“小華,我聽說你搞了一個農墾區,現在又成立了歡想特邦。那個歡想特邦,幾乎都是東國裔華族人口?”
華真行點頭道:“是的,我把幾里國北部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都買下來了,如今又往外延伸了一塊,買下了尼朗國和特瑪國交界處五萬平方公里的土地。
這相當于蕪城所在的江淮省面積了,但原先都是無人荒野。我們現在已開發的區域,只是最南端的一小片,包括農墾區三鎮、碧空湖以及深山中的養元谷。
幾里國的其他地方,有另一種模式,要考慮歷史和現實的因素。但是這個歡想特邦,完全是無中生有、白紙畫圖,是純華裔人口的邦區。
但是這種事,只能用自然而然的手段去做,卻不適合公開說出來。這當然有我的長遠考量,但現在也不適合說得太清楚。”
梅野石:“既然如此,你與工大分校的合作項目,引進的人口結構是有問題的。”
華真行:“所以您建議我也要與這家職業技術學校合作,使引入的人口結構分布更合理?”
梅野石:“是的,這不僅是年齡結構的問題,也是人才結構的問題。我也了解一些幾里國的情況,高等教育且不談,更重要的是恢復基礎教育,特別是普及小學。
但是工大分校的那批畢業生,并不適合到幾里國當小學老師,更別提他們愿不愿意了。相比之下,這所學校的畢業生,也許是更能滿足實際需求。”
梅野石這個例子舉得非常好,這里的畢業生愿不愿意去幾里國當小學老師是一回事,首先要考慮的是什么樣的人才更適合,然后才能談到如何去吸引人才。
鑒于幾里國此前稀爛的公立教育狀況,如今的公民教育體系幾乎是徹底重建。
所以幾里國目前最缺的就是小學老師,中學與大學老師雖然也有需求,但遠不如小學老師的需求數量那么大。
當地土語沒有文字,幾里國將東國語定為官方法定語言,第一個障礙就是東國語教育,新聯盟政府已經并正在想各種辦法解決。
對于教師隊伍,目前采取的是老師培養老師的辦法。也就是說在東國聘請老師,他們的主要任務暫時還不是直接教學生,而是先培訓當地的老師。
各年級教育所需的內容逐層展開,老師們邊學邊教。那么到哪里去弄那么多培養老師的老師呢?莫不如在東國找一個師范院校合作。
幾里國派留學生過來是一方面,把人挖過去又是另一條渠道。
隨著信息技術的進步,遠程教學交流在應用上已經沒有障礙,華真行完全可以聘用人員在東國給幾里國教師團隊搞培訓。
房關發展若在蕪城設立分公司,就可以專門設立一個教育培訓部門…
師范專業只是一個最典型的例子,再比如該校還有機電與汽車專業,并不是教這批學生怎么造汽車,主要是機電維修,也是幾里國方面正需要的人才。
華真行為什么要跟淝工大分校合作,就是因為他在春華大學挖不動人。但就算他在淝工大能挖動人,也要考慮人才的專業結構問題。
華真行又在云端上行了一禮:“多謝梅盟主提醒!我回頭立刻就通知團隊補充方案,把這所學校的合作項目也加進去,爭取同時落實。”
梅野石:“你直接談教育合作項目就可以,給學校提供捐助,給教職員工和學生提供獎勵,安排幾里國學生來留學。
至于挖人嘛,只能順其自然。你在蕪城設立分公司,然后到學校里做招聘推介,還是解決就業的方式,先吸納他們在當地工作。”
華真行笑道:“梅盟主,蕪城地方政府得給您發一個十噸重的好市民大獎章啊!”
梅野石卻搖頭道:“假如我如果連個好市民還算不上,還談什么別?”
曼曼插了一句:“您還是個好姐夫呢!”
華真行糾正道:“是大舅哥!”
梅野石岔開話題道:“其實就算你們同時與這兩所學校搞合作,引入人才的結構還是不太合理。你是從無到有在構筑社會,而社會運行的參與者,不可能只有這些類型的人。”
華真行:“梅盟主說的是,其實我已經考慮了很久。歡想特邦的人口來源,有很多個渠道。
比如幾里國的東國裔華族僑民,將來還有整個黑荒大陸的東國裔華族僑民,只要符合條件的,都可以到歡想特邦來定居生活。
目前最主要的居民來源,其實是東國援建工人及其家屬。
很多援建項目,需要他們在當地待很長時間。我們就提供政策,讓他們把家屬接來一起生活,爭取讓他們以后就留下來長期定居。
至于在東國挖人,除了與工大校區和蕪城職專搞教育合作這樣的途徑,還有很多別的辦法。房關發展也會搞社招,聘用各方面的人才…”
梅野石突然接話道:“聽說春光宴有個服務員姑娘叫姚婕,也被你挖到房關發展集團后勤部物管處餐飲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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