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繁微微緊繃的下頜放松了些,還能嫌棄他,說明這陰火劫目前還在溫若雨的忍受范圍內。
可他轉念一想,自認識溫若雨以來,從未見她喊過疼、示過弱。
雷繁一時間又摸不準溫若雨的狀況究竟如何了。
他心里并不想改變目前和溫若雨的關系,金蘭比起道侶,總歸更長久些。
但若是能夠幫溫若雨渡劫,或者讓她好受一點,配合一下倒也無妨。
看著懷里比任何人都要動人的女子,雷繁眼里流露出不自知的溫柔,口中卻針鋒相對道:“你還嫌棄起我來了!上界還有誰比我更合適的嗎?”
溫若雨秀眉微蹙,垂了眼沉默片刻,似乎真的在考慮雙修對象,惹得雷繁也開始自省,難不成這上界還真有比他更合適的?
好一會兒,溫若雨才嘆了口氣道:“還真是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了。要不我勉為其難一下?”
雷繁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老臉微微一紅,轉頭對大徒弟吩咐道:“天樞,你先退到山下去。”
溫若雨只是隨口一說,見雷繁又輕易地當了真,忙開口道:“欸,天樞不用走,我只是玩笑話!雖說疼是真的疼,但我還能忍。雷繁你閉嘴別說話,讓我靠一會兒。”
雷繁見此,只好依言閉上了嘴,調整成盤腿的坐姿,叫溫若雨能躺得更舒服些。
想起藍星的姑娘們身子不適,總喜歡弄個熱水袋放在小腹處,雷繁將手掌覆在溫若雨平坦的小腹處。
仙靈力透掌而出,溫和且緩慢地涌入了溫若雨的下丹田。
兩人結下金蘭契,自然對彼此信任萬分,因此仙靈力并未受到溫若雨的排斥,反而加快了溫若雨仙靈氣的轉化。
感受到丹田處的仙靈力,溫若雨身上的疼痛減緩了少許,眉目舒展,她沒再說話,只把臉埋進了雷繁的懷里。
溫若雨心中驚訝,沒料到雷繁竟然會幫她煉化仙靈氣,并輔助她運轉仙靈力。
她借著埋臉的動作,遮擋自己想笑又不能笑的表情,雷繁這個呆子,當初說什么都不愿意了解一下雙修的若干方法。
其實這也是雙修的一種啊!
修真界可沒有規定雙修必須得翻云覆雨,只不過雙修的效果和親密度有所關聯,因此很容易往男歡女愛的方向發展。
加上修真男女在這方面比起凡俗,開放且隨心得多,才造成一定程度上的誤解。
話說回來,這樣的舉動,放在凡俗之中的親姐弟身上,似乎…都有點太過親密了。
不過雷繁可是堅定的清修派,他哪會有什么別的心思?
溫若雨把自己那不合時宜的念頭壓下去,輕舒口氣,靜心運轉起陰陽和合功,盡可能地將那稀薄的仙靈氣化為己用。
天樞見狀,不由默默地移開了視線。
當年因為師父那個“必須回應小玄真”的奇葩命令,天樞對雙修進行過深入的理論學習,因此他總感覺自己現在留在這兒,特別不合適。
過了許久,雷繁依然維持著同樣的別扭姿勢,給溫若雨當人肉靠墊,并幫忙轉化仙靈力。
他一邊慶幸自己如今的仙人之軀不會腰酸背痛腿抽筋,一邊傳音給天樞,道:“天樞,玄真那里有什么新的消息,你關注著些。還有開陽的傳送陣,天權的劍陣,燕青芒的破界飛梭,你都去催上一催。你們溫師伯這陰火劫,恐怕要耗上很久。”
能讓一個從不叫苦、意志堅定的女修,連著說了好幾次疼,加之上界這修煉資源的匱乏,雷繁對此并不樂觀。
不過金蘭契可以讓他在萬不得已之時,為溫若雨分擔一些。
他可是小玄真的親師父,按照套路,至親之人一開始沒死,那之后就不會死了!
天樞早就想走了,當即傳音回道:“師父不必多言,弟子明白!”
雷繁點了點頭,道:“去吧!”
在仙界,膽敢來挑釁他雷繁的,并不存在。
只他一個給溫若雨護法,也就夠了。
天樞領命,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荒山。
荒山頂上,一輪慘白的月亮嵌在漆黑的夜空中,灑下的月光極淡。
溫若雨忍耐著無處不在的刀割一般的尖銳疼痛,靠在雷繁懷里閉目養神,誰也沒有說話。
天樞回到天雷仙門,說是仙門,其實就是把上古遺跡簡單整修了一下。
他迎面遇上正要出門去最近發現的一處遺骨坑中探查,順便搜尋更多仙靈石的老二天璇。
天璇看了眼天樞身后,不見師父的人影,便問道:“大師兄,怎么你一個人回來了?你把師父丟在溫師伯那兒了?”
平日里,溫若雨在荒山修煉,都是天雷仙門和雨花閣,輪流派出兩人護法的。
要回來也該是大師兄和師父一起回來才對,何況這也不是輪換的時間。
天樞下意識地板著臉,訓斥道:“別胡說!”
想起天璇早已不是調皮搗蛋的熊孩子,甚至跟應舒師妹天天同進同出,天樞才嘆了口氣道:“溫師伯在渡劫,師父陪著。”
“哦…”天璇從大師兄的言簡意賅中聽明白了,當即意味深長地笑,“師父和溫師伯雙修呢?”
天樞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手帶大的二師弟一眼,道:“小心師父惱羞成怒。”
師父自認是清修派,對“道侶”慎之又慎,還有奇怪的堅持。
但他們幾個與師父有所不同,在道侶這方面可有可無,只是自然而然地選擇了清修而已。
天璇自然明白大師兄言外之意,他嘿嘿一笑,道:“大師兄放心吧,我又不傻,怎么會在師父面前說這個?”
天樞點了點頭,不過天璇究竟傻不傻,就見仁見智了。
他也不多說,直接問道:“老四、老六那里如何了?”
“大師兄你問我不是白問嗎?我又不是很懂陣法。”天璇摸了摸自己腰間的靈劍,他雖然不擅陣法,但出招應變之快,遠勝自家六個親師兄弟。
看到應舒師妹在不遠處往這邊招了招手,天璇忙不迭跟大師兄揮了下手,屁顛屁顛地跟了過去。
天樞在仙門前駐足片刻,想著天權和開陽若有突破,必定會第一時間通知自己,便找上占用了上界大部分煉材,一投入煉器就廢寢忘食的煉器宗師燕青芒。
此刻,燕青芒正在簡陋的煉器室里,指揮著幾個略晚些飛升的同門師弟,小心地給材料分揀和稱重。
如今的上界,除了飛升而來的修士身上帶來的材料,和部分上古時期常用的金石之外,什么都沒有。
未飛升之前,燕青芒是炎極宗宗主,自入道以來,他就是天資出眾,享受炎極宗最好資源的精英弟子。
因此他在煉材方面從未如此拮據過。
但現在,想要煉成撕裂虛空的破界飛梭,燕青芒在空間法則上的理解有限,還需要不知道多少次嘗試。
受限于煉材的種類與分量,他也只能等比例小分量地嘗試煉制小型飛梭,一點一點地調整煉制細節。
不僅如此,失敗的成品也有另外幾人重新拆分熔煉,循環利用。
除去煉材稀缺,他自身的仙靈力和異火,也受到了極大的限制。
上界的仙靈力混亂又暴虐,想要一邊煉器一邊補充自身仙靈力,是不可能的。
為了節省仙靈力,燕青芒和幾個同門的煉器師,都開始回歸原始,親自動手干活,再不浪費一絲仙靈力在御物等不必要的事情上。
因為這種種困難與不便,燕青芒無數次后悔自己的飛升。
從前幾日剛剛飛升的白逸云那里,他又知道了燕茵茵的經歷,就更加后悔自己飛升早。
燕青芒一度認為虞清清誕育的是他的親女兒,激動地給小女嬰起了名字,卻沒等燕茵茵靈根顯現就飛升了。
他屬實沒料到,虞清清竟然會苛待親女兒!
也不知是他眼神不好看錯了人,還是那虞清清太會裝相,可惜斯人已逝,也沒法求證一二了。
燕青芒一邊挑挑揀揀,一邊唉聲嘆氣,這破界飛梭,該改名叫破飛梭,怎么煉制都不對!
最好的一次,也只破開一個黃豆大的口子,飛梭就被卡在那空間裂隙中,再不能前行。
天樞探查之后,確定燕青芒沒有在煉器,便直接穿過防御陣,進入了煉器室。
“燕道友,破界飛梭煉制得如何了?”
煉器室外的陣法,本來就是老六開陽幫忙設下的,攔誰也不攔天雷門八仙。
燕青芒手一滑,險些沒拿住那塊易碎的仙晶。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喪氣道:“還能煉制得如何?又失敗了啊!這都快要三百回了!我們估計得一塊兒耗死在這破地方!”
天樞不以為然,他當初學煉器,煉制靈劍就足足失敗了五百回,才最終確認自己在煉器方面毫無天賦。
燕青芒才失敗三百回,而且每一回能有不同的小突破,這顯然是很有希望的。
只是燕青芒平日里就是這么個愛說喪氣話的性子。
“別這么說,比我強多了。”天樞淡淡地安慰一句。
他沒給燕青芒繼續倒苦水的機會,把最近飛升的幾人帶上來的少許煉材,取出來交給燕青芒,“這些是新來的材料。”
燕青芒這兒的破界飛梭和溫若雨渡陰火劫,能否成功都是未知數。
測吉兇,最好的法子當然是找方見微,叫那懶貨測算一卦。
天樞隱去從白逸云那里得到這些材料的艱辛,以不耽誤燕青芒煉器為由,掉頭就出了煉器室,往方見微的地盤走。
歲月如梭,上界匆匆過去了五十年。
溫若雨身上的陰火也整整燒了五十年,無時無刻燃燒著的陰火,幾乎耗盡了她的生機,也模糊了她的五感。
細紋和斑點漸漸爬上了她的臉頰,原本吹彈可破的皮膚和水潤紅唇一去不返;烏黑秀發也變作花白,甚至脫落了大半。
從那衰老的臉上,只依稀還能辨出幾分昔日的動人美貌。
溫若雨依然靠在雷繁身上,只不過當初是她想使喚逗弄雷繁,而現在她卻是極度虛弱,根本無法直起身子。
不僅如此,眼前的英俊青年五十年不變的容貌,也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想要抬手摸摸自己的臉,抬不起手不說,她也怕自己摸到一手的褶子。
陰火劫果然磨人。
五十年的烈火焚身,溫若雨感覺到自己撐不下去了。
雷繁若是把這五十年轉化的仙靈力用在自己身上,說不定這會兒也到了渡陰火劫的時候。
就算他倆是親姐弟,就算她對雷繁有領路之恩,他能做到這個程度,也足夠了。
但無論溫若雨怎么勸,雷繁依舊雷打不動地往她丹田里輸入仙靈力,還能找出各種理由說服她。
可是這一次,溫若雨感覺自己接近油盡燈枯,五感喪失了八成,痛覺也漸漸變得遲鈍起來。
大概是真的大限將至了。
溫若雨醞釀了一小會兒,才用神識傳音道:“雷繁,不必在我身上再耗費仙靈力了…”
“若雨你別說話,省點力氣。我有種預感,陰火劫快結束了,你凝神再堅持一會兒!等這陰火滅了,你就是這存真界第一玄仙!按照套路,要不了多久,小玄真就能和我們匯合,到時候她一定會有辦法的!小玄真可是女主啊…”
溫若雨笑了笑,她其實已經聽不太清雷繁在說些什么,但大概也能猜到他在嘀咕些自己聽不懂的家鄉話。
她傳音打斷雷繁的絮絮叨叨,說道:“雷繁,你可知道,我們這是在雙修?”
堅持清修的雷繁,這下也該放她安生閉眼了吧?
雷繁聞言,沉默了片刻,承認道:“從你運轉陰陽和合功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這竟然也算雙修!不過這有什么要緊?我不想讓你死。”
說著說著,雷繁忽然又充滿了信心。
他一邊稍稍增加了仙靈力,一邊喋喋不休道:“你和我結下了金蘭契,怎么會死呢?放心吧,不會死的!你一定會晉升玄仙,再晉升真仙,與天地同壽,同日月共輝!”
溫若雨愣了愣,眼角的魚尾紋加深了許多,“欸,別念了別念了,我知道了。好吧,那我再堅持一會兒。”
上界五十年,修真界卻已經過去了五百年。
五雷峰頂,林玄真若有所感,猛地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