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太宰夫人的眼波流轉,已經被魏臨行捕捉,他還是渾然未覺的一笑,其實心里的戒心就沒有放下來過。
這位夫人要不是個傻的,就會想到偷梁換柱,把承平伯夫人換成她送親的貴女,要是真的這樣做了,魏臨行只能說聲對不住,你不但辦不成,還極有可能葬送多一個人的清白。
至于貴女和誰失節,或者失節后尋死還是掄剪刀,反正她晦氣在南興,當由晉王承擔。
魏臨行不會說抱歉,也知道魯王殿下無有內疚。
一將功成萬骨枯,金龍出世死些小魚小蝦米很正常。
換茶添水的是常當,除此就是一男一女緊閉門戶說個不停,要問毛太宰夫人學到的“禮義廉恥”去了哪里,反正這會兒不在她家,她只顧著促成親事,想不到對面坐的,與她時不時低聲交談,這姿勢也就勢必距離近的這位,是個在今天以前還不認識的陌生男人。
有句話說辦大事者不拘小節,這兩個人此時拿來用用覺得十分貼切,至于轉身出門再指責承平伯夫人不應該辦商會,錢夫人不應該用紅色的繡屏和粉色坐墊,這兩個人依然理直氣壯,儼然就是道學夫子一流的人物。
這樣的談話讓離開的時候,兩個人心滿意足,意猶未盡,像一對惺惺相惜的英雄,其實不過是對自己即將完成差使的憧憬。
泰豐商行掀起的冬季商會開門紅無疑是所有繁華的助力,商會上客似云來,紅街上也同樣,歌舞的節奏里,裙底翻飛著金蓮,座中摟著親啃咬纏,幾乎每個院子都像妖魔出洞。
最高的樓上,小房間隔開樓下的喧鬧,繡著大片奇異花朵的毯子擋住門縫和窗縫可能出現的聲浪,鴛鴦戲水中夾著春宮圖的錦榻上,晉王梁仁和御史蔡謙相對而坐,他們的視線稍打轉兒就看得到男女合歡,這絲毫不會動搖他們面容上的嚴肅,神情里的認真。
梁仁特地來見蔡謙,問他怎么應付魯王的人。
拿整條紅街來“招待”蔡謙,梁仁當然不會放過使喚他的機會,大把大把的享受你用完了,就算是頭牛也要擠碗奶,是豬也有幾聲哼嘰吧。
這牛這豬也有自知之明,蔡謙開口就道:“拿殿下開刀,遠不如向承平伯夫人下手。”
“休想!”
梁仁瞬間就火了,一改剛才的冷凝,倏的又省悟時,飛快的放下暴躁,轉為徐徐的貴人體態,緩聲道:“我雖受魯王欺壓多時,卻不確定他會不會一直拿個女人做文章。”
蔡謙覺得這話說的好生假模假樣,關于承平伯夫人和晉王,蔡謙親眼見到這兩個人相對的時候,女的不知道心思怎么樣,男的不自覺的情意綿綿。
他是御史,他有敏銳的觀察力,蔡謙認為自己不會看錯,當然他也看到另外一點,就是通過最近和晉王時不時的接觸,這位殿下顯然沒有發現他對承平伯夫人的緊張和在乎。
晉王梁仁極有可能還不知道他喜歡承平伯夫人,喜歡而產生的保護感和朦朧期產生的保護感會是兩個表現,一種因為我問心無愧而坦然直接的散發保護欲望和語言,另一種多少會產生承平伯尸骨未寒而出來的難堪、難為情。
所以蔡謙也不廢話,并非他還要證實梁仁對承平伯府的態度,結論早就建立,現在本著不浪費談話時間,一步就說到位。
“三年孝期是古之大禮,兵荒馬亂的年代也許有人不守,民間的百姓們為衣食奔波的時候也許有時不守,現今太平年代,魯王殿下雖喜歡揮刀卻并沒有真的出鞘,承平伯府衣食不愁又有守孝的本錢,倘若殿下與承平伯夫人被拿住確鑿的證據,以承平伯在南興世家中的名望,殿下您從此失去南興的民心,”
梁仁沒有打斷蔡謙,可是額頭上的青筋冒出來,有些驟然起的兇猛,像蟄伏的巨龍隨時一飛向天大戰風云。
蔡謙看在眼里,他沒有說破,他才不管晉王在自己的治下怎么玩兒,他只想安然的從二位殿下的爭斗里脫身,他是個斷案的人才,不是個陰謀的高手,就算學得會也不想投身陰謀之中。
他犀利的往下分析:“承平伯夫人出身不佳,在很多人的眼里可以利用,她的年青也讓很多人認為守節困難,殿下你又喜愛照顧寡婦,只要你們同時被拿住,當時的場面涉及到凌亂,不是捉奸也成捉奸,而早就勾搭這話輕易的就能出來,給承平伯多頂帽子在很多人看來也順理成章。”
梁仁攥緊的手指為承平伯而打開,這是他最好的官員,從梁仁來到南興的時候是個少年,在一定的程度上,承平伯算得上他的良師益友,梁仁不允許承平伯受到侮辱,殿下很快就變得冷靜和鎮定。
嘴角邊浮起輕蔑,口吻帶著更多的不屑:“如果魯王皇叔的人想動承平伯,那本王倒可以欣賞一出活的不耐煩大戲,如你剛才所說的,承平伯在南興有他的功績所在,那些愿意擁護他名望的人,他們不會放過試圖詆毀承平伯的所有人和事物。”
就像喬老爺喬遠山對承平伯府還在照顧,由他出面聯名上書革除任敬的官職,在這件事情上梁仁雖沒有想到消除殿下出手的嫌疑,但喬老爺出面以后,殿下格外的輕松,承平伯府有更多的人保護,挺好。
“本王并非不敢兩軍對陣,只是我治理南興不容易,安寧的日子最好,我也不愿意鼓動南興的百姓出人出錢,和魯王皇叔一較高下,可是承平伯被羞辱的話,南興的民間也好,世家也好,只怕他們將自主的呼吁本王動刀兵。”
梁仁拿出屬于自己的傲氣,不就是勞民傷財,南興也有傷的起的時候。
蔡謙瞄著殿下的驕傲,不動聲色的把話題一轉:“這樣我就放心,只要動不了承平伯生前的名聲,承平伯夫人擔些閑言碎語也不算什么。”
“那怎么可以!”
梁仁又火了,這一回他沒有想到掩飾,而是起身離開錦釋榻,在這不大的房間里走來走去,最后罵出聲:“老匹夫就會陰招不斷,近來這段時間他魯王府的人一直拿伯夫人惹事體,我跟他沒完,”
“敢問殿下,承平伯生前可曾得罪過魯王?”
蔡謙說完,梁仁回來坐下,人再次變得鎮定從容,就像握著一盤智珠,想怎么把握世事就怎么把握。
和剛才判若兩人的殿下,不再是剛才那毛燥貓的模樣。
蔡謙悶悶的,這話還怎么能談的深入,說到承平伯,殿下是一副形容,說到伯夫人,殿下是另一副形容,這一個人隨時變來變去,他自己不覺得累,看的人滿心難過。
本來就抱著事不關已高高掛起,事若關已再出主意的蔡謙,更不愿意長談,眼角余光里纖毫入微的春宮圖的在視線里仿佛活過來,勾不動被困之人的雜心思,卻讓他只想回到晉王沒進來的時候,他一個人慢條斯理欣賞的悠閑。
這里針繡是上品,所以招待殿下及殿下吩咐下來的客人蔡謙,蔡御史愿意早點結束談話,他還一個人品這針法和絲線顏色去。
梁仁矢口否認著承平伯生前認識魯王,蔡謙由這番談話開始的一針見血直接到一語到位。
“殿下大可以靜制動,魯王殿下挑事又不是您,您靜觀其變多加留意,您身邊的人和事物忽然發生異常,極有可能是魯王殿下發難,在此之前咱們在這里瞎猜魯王會怎么辦,又怎么應付,遠不如事實變化之快,要我說,您繼續養精蓄銳,我繼續當紅街蔡大爺,靜觀其變。”
梁仁想想也有道理,幾年間他的麾下征集的也有先生,比如前往黃州奚家的章樂瑜,在梁仁看來不比蔡謙差,那殿下為什么還要頻頻的來見蔡謙,要的是蔡御史不再偏向魯王的態度,留下他的幾句話,倘若蔡謙離開南興翻臉無情,梁仁制約他也不麻煩。
他起身告辭,蔡謙送他幾步,腳步就要出門的時候,蔡謙忽然又道:“還有伯夫人周圍的人和事物也發生異常的話,也應該是魯王發難,伯夫人柔弱不比殿下,還請殿下多多上心,讓這事早早過去,您和伯夫人早得安寧,我早還家中,這就要過年了。”
說話的時候察言辯色是御史的習慣,蔡謙把晉王的面容收入眼中,“伯夫人”這三個字簡直就是靈丹妙藥,柔和帶著光亮閃過晉王的眼眸,這一刻這個青年他快活極了。
伯夫人也同時是洪水猛獸,梁仁往下聽到魯王可能向伯夫人先發難,神情死板板的可以吃人。
蔡御史暗暗的嘆氣,這全是當事人沒有自主出來的表情,可憐的當事人完全不知道他的心情起伏與魯王的關系或許不大,與承平伯夫人有關才是。
送走梁仁,回來歪在錦榻上,蔡謙不像剛才所想的細細欣賞榻上刺繡,梁仁說張匯青扣在王城,丁烏全也在,魯王的人手比如文聽雨這是小事,要放也成,要殺也成,只是兩位御史該怎么離開才好。
蔡謙知道其實是暗指三位,包括梁仁以請求姿態出主意的自己,他抬眼看房頂,又看到滿眼的繪畫,這該死的老鴇可真有格調,房梁上你繪什么春宮。
這不是干擾人嗎?
抱怨般的反復念叨著受到干擾,然后一個鯉魚打挺直接跳到地上,蔡謙哭笑不得的神情:“我,只怕也打擾晉王?”
他腦海里想著關于承平伯夫人在晉王內心的地位已成定論,可是當習慣御史的人,一天不拿到證據一天那征詢就如影隨形的隨話而出,現在回想剛才的談話,不是晉王一會兒為承平伯冷靜,一會兒為伯夫人而抓狂。
一會兒說到承平伯,一會兒又說到伯夫人的,正是蔡御史本人。
談話由他掌握的那部分,全被他又用在征詢的上面。
蔡謙氣呼呼的倒茶給自己,喝一口熱的,放下不要,找出不久前喝剩的茶,喝一口溫的,放下不要,索性打開窗戶把腦袋伸到北風里,呼呼的吹了個透心寒,他覺得自己重新冷靜,帶著舒坦縮回脖子,慢悠悠的靠在錦榻里面,想想怎么把包括自己的三個御史無事人般的送走。
嗯,我自己是很好說話的那個,我抬腿一走也就了帳。
可是張匯青呢?
丁烏全呢?
他們未必肯善罷干休,可他們不放過這件事情,勢必把自己重新卷進來。
蔡謙換個姿勢繼續歪著,打算良久的沉思直到他找到突破口,房門被敲響,長安過來傳話,他滿面春風的道:“蔡大爺,我家爺讓我告訴您,消息動了,毛太宰夫人剛剛向殿下書房里提出行程,她和京里的姑娘們后天動身返京。”
蔡謙滿意的開始喝熱茶暖暖身心,強制性的冷靜現在不需要了,焦躁是怎么出來的,還不是等待的鐘點過于難熬,現在不用焦躁也不會焦慮,魯王一旦出手,這事情就將結束,可以回家過年去嘍。
老洪王還在南興的時候,他的書房變成雜物間,堆放的書籍也有公文也有,還有搜刮的各式禮物,洪王世子為什么不使用這里呢,這是他爹的書房,世子有兄弟,老洪王疑心重,他的兄弟們疑心重,想當然世子自己也疑心重,他怕雙拳難敵四手,洪王世子另外有書房。
一窮二白提拔死囚當隨從的晉王來到南興,本著能不花錢就不花錢的原則,盡量利用原有的房屋,省下來的倘若有錢就用在關鍵的地方,比如民生,比如練兵。
原有的書房也實在寬大漂亮,當時被查抄后一片狼藉,梁仁也一眼相中,連聲說好,清掃后再做修繕,是相當漂亮的一片大院落。
隨著南興的一天天富裕,晉王的威嚴出來,書房里的氣勢也自凌云,毛太宰夫人頭回走進來時,就頓生滿意,她和遠親姑娘雖想挾制晉王的前程之路,卻還是愿意晉王本身就有抱負。
有抱負的人同他說前方如花似錦也說的通,把阿斗拉過來送他百萬雄兵,他照樣丟掉劉皇叔的基業。
遺憾的是毛太宰夫人只感悟一回,就再也沒有在整個王府里見到晉王,尋找晉王的時候也曾來過書房,沒有主人在,屋宇像仿佛失色。
而今,打著辭行名號的她款款而入,見到黑色大書案后坐的挺拔青年,覺得整個南興勃發的氣向都濃縮在這房間里。
晉王,她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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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親愛的們評論和體諒,么么噠。
將近七點半更本章,應該還算早上,昨晚寫一半,實在太困怕影響質量就睡了,后半章早上寫的,中午還有哈,千萬一直支持一直支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