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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平嬸

  在共鳴的心情作用之下,承平伯夫人無形中把錢、曹這二位看成自己羽翼下的小雞,她板著臉越過喬夫人等后,回頭交待:“跟著,人多可別走丟。”

  錢夫人和曹夫人自然感激泣零的跟上來,承平伯夫人看在眼里,油然有了笑意,當個好人做點好事,她覺得這日子美極。

  她們說著笑著走著,渾然不怎么在意周圍的眼光,那些認為承平伯夫人挺能干,對得起承平伯,承平伯夫人怎么又和聲名狼藉的女人在一起.....等等的眼光。

  也就更不會留意后面的人流里,還有一雙緊盯不放的眼光,這雙眼光里的主人半花白的頭發,半舊的衣裳襯出皺紋也許來自困苦,她時而思索的神情表示主人不是完全懵懂的人。

  有個小姑娘跟在她的身邊,也是無心看貨物的人,她瞪出好奇:“平嬸,你這兩身衣裳真好,你是怎么保留下來的?”

  小難民小芹今晚也換上干凈卻半舊的衣裳,成人的衣裳寬寬大大,下擺可以當成裙角卻保暖,她的手只到袖子的手肘,反卷變成兩層袖子像穿上兩層衣裳,褲子也是如此,像套兩件,一件衣裳和兩件衣裳差異間的溫暖包裹住小芹,是她今年入冬后最溫暖的一天。

  “嘻嘻,咱們也能逛商會呢。”

  白天吃的舍粥不到晚上就消化,平嬸不肯找活計,小芹九歲沒人雇用,天一黑就癟癟的肚子在商會的繁華里得到精神上的滿足,小芹不再覺得餓,她左右看著,又對著平嬸笑,很佩服她破爛的鋪蓋卷里居然藏著兩套衣裳。

  以前為什么不拿出來穿呢?

  這衣裳也可以當幾個錢,為什么沒有吃掉?

  像所有的孩子一樣,小芹有十萬個為什么,直到平嬸不耐煩拍她的肩頭:“別說話,緊跟著我,小心花子把你拐跑。”

  小芹打個寒噤,乖乖握緊平嬸的手,跟著她走到一個攤位的前面,這里擺著的東西不多,樣樣都很精致,不下五種顏色的琉璃瓶在燈籠光的作用下美不勝收,絲綢光滑奪目,不管紅黃藍綠都帶著異樣的鮮明。

  承平伯夫人被吸引,手指輕捻:“這是種用什么染出來的?”擁有美麗衣裳的她也看不出來。

  鋪主一張嘴:“吱呱呱呱.....”

  承平伯夫人等人面面相覷,和鋪主隔著面紗大眼瞪小眼,曹夫人最早失笑:“夫人,這不是中原人。”

  望著那張稍微蠟黃,眉眼和中原人沒有差別的面容,承平伯夫人也莞爾,不過遺憾的是,管家林忠今晚在家里有事,林誠剛到商會就與人寒暄,頭回到大商會只想到逛,以為有生意自己就可以洽談,沒有想到還有語言不通這一出,身邊沒有帶著商鋪里的掌柜,也沒有跟著會其它語言的人。

  好在商會不止開一天,明晚再來也是一樣,承平伯夫人把衣料放手,招呼著大家準備離開,這個時候斜刺里出來一個人,她一張嘴,也吱呱呱的和鋪主聊起來。

  承平伯夫人就聽他們說話,又打量出來的這是個女人,她手里扯著一個小姑娘,眼珠子骨碌碌的轉動,靦腆的面容上帶著北風染出的通紅和青紫,像個就要凍壞的蘋果。

  承平伯夫人嘆氣,這孩子又冷又餓,所以才是這種氣色,要問她不是醫生為什么卻能知道,雜貨店里出身的姑娘也經歷過。

  剛想到這里,那個女人的半花白頭顱轉過來,微笑的不慌不亂,帶著分寸感:“這位夫人,他的絲綢出自大食,染料是當地出產,這塊衣料按尺賣,價格是咱們這里上等絲綢的五倍,他說多收的是路費錢。”

  承平伯夫人還沒有說什么,小姑娘爆發出感嘆聲:“平嬸,你居然懂這些?”

  然后,又對著承平伯夫人盡力的笑,小芹認得承平伯夫人黑色的披風,在所有舍東西的好心人里面,只有她守寡,穿著上最為素靜,也只有她舍出來的東西給人感覺更加溫暖。

  饅頭分量足的人家有好幾個,南興王城的民間確實富裕,雖然有尤家雜貨店的粗茶淡飯,也有大批的有錢財主,可是同樣大小的饅頭,承平伯府給出來的就是不一樣,那種由指尖暖到手心,再到心頭的溫度,難民們掂量的出來。

  孩子又格外的敏感,小芹最喜歡承平伯夫人,總是盼望見到她,在商會上見到不是舍東西,小芹也笑得像面上開滿百花,朵朵綻放著殷勤。

  真正的感情不用語言就能感受,小芹能感受到承平伯夫人真心助人的心意,承平伯夫人也看得懂小姑娘對自己的好感,她沒有多想,徑直從袖子里掏出一塊碎銀子:“拿去買東西吃,冬天凍著可不是好玩的。”

  小芹嚇了一跳,她不是乞丐,舍來的可以收,賞賜下來的就暈乎,本能的往平嬸后面一躲,伸個腦袋出來:“不要哩,接了夫人家好些饅頭,有的里面還有肉,能做什么就應該做點。”

  又推平嬸:“是嗎,是嗎?”

  大家的眼光就轉到平嬸那里,平嬸是個大人,應該懂得賞賜要接的道理,可是她淡淡的望著伯夫人黑色袖子上的雪白小銀塊,一言難盡的道:“小芹說的對,我們經常受伯夫人的好處,能效勞的地方自然效勞。”

  承平伯夫人一愣。

  這是文化沒有普及的朝代,不是所有人都會說“效勞”,這算書面語言。

  承平伯夫人也不會張口就來,不過她聽得懂,這讓她認真的打量忽然冒出的這兩個人,不管新衣裳還是舊衣裳,干凈整潔永遠是第一修飾,華衣美裳永遠閃爍不過真正的品質,這也讓伯夫人生出敬意。

  回想她出嫁前的歲月也是這樣,沒有新衣裳,可以有潔凈,沒有華麗繡花,可以整齊。

  平嬸流利的異邦語言也讓承平伯夫人尊重,她每晚努力的學認字,深知道學的難處,她獨自管家后才知道會的重要性,就像現在她想問個價格都不成。

  黑色面紗里有了自然而出的笑容,伯夫人柔聲道:“你們是王城的人嗎,平時做什么為生?”

  她那逃走三分之一家人的缺還沒有補上,而后面雇用的一批難民,有些看走了眼又辭退,從侍候上的人來說,承平伯夫人一個不用她也行,從她立下的志向來說,恢復承平伯在世時的家業,她還需要雇人。

  平嬸這種,有一技之長,伯夫人加之青眼,小姑娘凍餓中的靦腆和感恩,伯夫人加倍加之青眼。

  平嬸回答外地的來到這里,沒有幫人干活,伯夫人就笑道:“我雇用你們,可好?”

  關于雇人,承平伯夫人熟悉所有的步驟,包括她自己和雇用人的心理歷程,有些人表面看著好,進家門以后偷懶躲滑,還以為寡婦好欺負,他們沒有想過伯爵府豈會怕他們,承平伯夫人解雇人也同樣的熟練。

  有些人看著不像能干活的樣子,可是一頓飽飯吃下去,干活又賣力也不會挑剔,他們現在還在承平伯府做活,有些打算明年開春后把家搬來。

  平嬸可不可用,小姑娘是不是真的感激,雇用以后就會知道,承平伯夫人看似大膽的就發出邀請。

  錢夫人、曹夫人干瞪瞪眼睛,為承平伯夫人的干脆愕然,她們阻攔道:“夫人要用人,人牙子還不爭著奉承,這忽然冒出來的不知底細,不好可怎么辦?”

  承平伯夫人一笑,不好?她近來遇到的不好太多,官司何曾少打過。

  很多人對人牙子的看法都不好,承平伯夫人也是一樣,老洪王還在的時期,姑娘媳婦們出門不遠就被劫走,有相當一部分是由人牙子運往異鄉發賣。

  這種根深蒂固的想法沒有改變是一個原因,還有難民們的苦擺在眼前,人牙子手下的人至少還有吃穿,承平伯夫人更愿意優先雇用難民。

  氣色看得出來,衣著整潔的平嬸和小姑娘,她們的衣食不算周全。

  承平伯夫人等著回復。

  錢夫人和曹夫人說話的時候,平嬸面上有種氣怒,等到夫人們談話結束,她冷笑道:“一個人,憑她怎么隱瞞底細,說話、做事,都隱瞞不了。”

  狠盯錢夫人和曹夫人一眼,向承平伯夫人欠身舉起雙手:“本應該這就帶著氣離開,不過我們沒有圖謀,夫人既然愿意賞賜,不敢不收也......”

  長嘆一聲:“不能不收啊。”滄桑和心酸在嘆息里出來。

  錢夫人和曹夫人氣結,差點要罵什么東西也敢頂撞我們,沒有罵出來是平嬸的那一眼刀子般的刮出她們的狼狽,把錢夫人眼角積攢的媚和曹夫人精心刻畫的嬌暴露,這是不應該出現在未亡人眉眼的神情,讓兩個真風流有無地自容之感,罵聲卡在喉嚨里不上不下。

  蔣夫人笑了,她和錢夫人曹夫人往來不假,可是內心鄙視,自己跟的是殿下,從身份上高出南興任何的人,自己跟的只有殿下,從失節的程度上錢夫人和曹夫人憑什么相比。

  她嫣然的重復平嬸的話:“這話說的好,憑你怎么隱瞞,說話和做事上還是分得出高下。”

  這解釋讓南宮夫人也就聽懂,小宣夫人更是夸張的格格笑著,陳娘子悄悄的掩面,輕輕的笑了又笑。

  除去錢夫人和曹夫人以外,南興還有很多的風流女子,她們遇到責難時,就把殿下的枕邊人拿來相比,南宮夫人這種強橫霸道的,也得忍這口氣,沒法對嘴,也沒法罵戰,她們不是毛太宰夫,辦事有無恥的地方,罵戰的時候卻知道恥辱。

  這也是南宮夫人有時候煩極錢夫人和曹夫人,卻咽下一口氣,一般不會翻臉的原因,一物降一物,跋扈的枕邊人也有不敢惹的人。

  今天枕邊人們痛快的出一口氣,在小宣夫人不怕得罪任何人的笑聲里各自痛快,錢、曹二位還能說什么呢,她們忍氣不提。

  承平伯夫人欣賞平嬸的話,事實也是,蛛絲馬跡這東西是什么,就是一個人的說話和辦事。

  收起碎銀子,重新拿出一個小小的元寶,五兩的那種,放到平嬸的手上,順便的看了看,這個婦人的手指修長沒有老繭,她不是做農活的人。

  “想好,就來吧,我家在哪里,你問問便知。”

  平嬸雙手捧住元寶:“是,貴府伯爵府第,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承平伯夫人滿意的接受這種恭維,她買的不止一串糖葫蘆,讓茶香拿一串給小姑娘小芹,帶著她們這一行又向下一個攤位逛去。

  等到她們走遠,小芹愛惜的舔一口糖葫蘆,酸甜的感覺遍布口腔刺激出大量的口水,讓她的說話嗚咽:“為什么不答應伯夫人呢,咱們就可以有個住的地方,也天天有飯吃。”

  另一個嗓音插進來:“給我干活吧,我這里也要人手,”異邦的攤主吱呱呱說著,他帶的有會說中原話的伙計,中途生病還在一千里外的那個城里養病,攤主只能回程的路上用上他,沒有翻譯,他的生意做的不太順,只能和大的商行交易,批發價格不如攤位上的零售高,這是不爭的事實。

  平嬸也拒絕他,帶著小芹離開商會,攥著的手心打開,小元寶閃露微弱的銀光。

  “丫頭,咱們今天不回丁香巷。”平嬸難得露出親切。

  小芹慢慢又舔一口糖葫蘆,小大人般的道:“為啥?這錢應該留到著急的時候使用,丁香巷睡覺不花錢。”

  “如果今天回丁香巷,咱們一錢銀子也花不到,那起子人是好嗎?鼻子里能聞到銀子味。”平嬸拉起小芹走著:“我知道有家客棧很便宜,還有熱水可以洗洗。”

  糖葫蘆讓小芹感覺一切變得美妙,每個人都有的排斥貧窮出來的越來越多,她只道:“那鋪蓋要拿,丟了可惜。”

  “這錢足夠咱們花一陣子,如果接下來我還能掙到錢,撐到春天誰還要那破爛鋪蓋卷。”

  平嬸說著,腦海里出現黑色面紗的承平伯夫人。

  她沒有立即答應承平伯夫人的雇用,是她還要再看看,尋找東家和東家尋找伙計一樣的困難,大家都想長期雇用,事先,看清楚沒有錯。

  總比去做工又別扭,想辭工又沒法辭的尷尬處境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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