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臨行覺得不能理解,千里迢迢趕到南興相看一位殿下,對于在朝中沒有依靠的晉王來說,難道不是雪中送炭?
不行,他不能坐視這親事成了,晉王羽翼豐滿的時候,就是還擊魯王殿下的時候,這同樣耽誤魯王殿下的大業。
枕邊人敢跑到王府門外大罵,在魏臨行看來,魯王對晉王的判斷沒有錯,他就是一盤子好菜,連個枕邊人都約束不了,枕邊人可以干涉他的親事,這樣的殿下不倒還等什么?
半個時辰以后,魏臨行走進號稱第一商行的泰豐,梁仁沒有說錯,魏臨行是風塵仆仆的商人裝束,報上一個陌生的名號,指名找大掌柜常 常當剛忙活完,喝碗茶喘口氣兒,就聽到伙計道:“廣元郭家老號來位掌柜,”
“請進來。”常當起身面色嚴肅,在本朝沒有廣元這個地名,有沒有使用這個名字的鎮或村子,常當就不知道,一個假地名的郭家老號,這是魯王府派來的人。
廣、郭成廓,魯王的名字叫梁廓。
泰豐商行在任何一處的分號都有底氣,他們會把干股紅利送給當地的執政者,以前的老洪王有份,現在的晉王有份,在魯王那里的分號也同等的對待魯王。
老洪王沒有想過拿捏它,讓泰豐變成自己的耳目,或者,也沒有拿捏住,晉王梁仁家底子薄,和早就在南興扎根的泰豐商行相比,梁仁是后來者,梁仁不敢也沒有想過拿捏這家商行,魯王可沒有這么好。
一家分號遍布全國的商行,是最好的耳目,也是最好的接應地點,當然,不到萬不得已不能使用,萬一大事沒成就被看出來,泰豐倒了對魯王損失寥寥,這落腳點一朝拔起,再建相當困難。
老洪王可能還不知道彈劾他的證據里,有一部分就是由泰豐商行搜集,由泰豐商行的車隊送到魯王手里,這是魯王手里相當重要的資源,文聽雨雖全心全意做事,也沒有資格知道,張匯青雖拜倒魯王馬前受驅使,他也不知道。
泰豐商行在全國上百個的分號不是個個都被魯王拿捏,不在魯王境內的分號不可能魯王一張口就買他的賬,不過想得到南興,魯王把常當拿在手里。
大商行的一個分號大掌柜,地位也好,收入也好,都令人滿意,常當對于魯王是厭惡而屈服的受制者,張匯青那種投明主的感覺,常當沒有。
魯王來的客人大多是密談,而大掌柜殷勤出迎,在商行里造成的動靜較大,常當就一步沒有動,房里等著的時候心情惡劣。
他和魯王之間應該已清賬。
老洪王倒下來,魯王沒有得到南興是他無能,自己做完了事情,不能因為他的無能而無休止的做事。
最后,常當希望魯王殿下來的人僅僅尋求個庇護掩護,過個夜什么的,不要再給自己找事情,他混到大掌柜不容易,不想被東家發現卷鋪蓋走人。
魏臨行進來的時候,就一眼看出常當的心不在焉,擔負重任而來的魏臨行,是魯王麾下有名的智囊,他一個人前來,也知道常當落在魯王手里拿捏的內幕。
對于常當見面時的心情,魏臨行很好的預料到,也很好的把握。
伙計送茶退出,魏臨行撣撣二郎腿上的衣角,不慌不忙的道:“大掌柜的再有幾年就回家養老了吧?”
常當平靜下來,確實,他還有幾年就回家養老,拿著東家給的一大筆花紅,還有一生在泰豐做事的榮譽,他的家在魯王封地的境內,而這幾年的光景說快也快,魯王殿下的保護會給他足夠多的僥幸,讓他不被東家發現,不被其它人發現。
拱拱手,常當拿出生意人慣用的笑容:“魏掌柜的有話請說。”
“京里來的毛太宰夫人,往這鋪子里來過嗎?”
常當有了得色:“那是當然,全國哪家的衣料最全,就是我們泰豐,毛太宰夫人送幾位宮里當差的姑娘來到南興,晉王殿下照例被他的枕邊夫人們攏住,至今不曾回到王府,想來對宮里姑娘們招待上不會差,卻也不會豐盛,姑娘們要打扮,就得上我們泰豐來逛逛。”
“來了幾回?”魏臨行覺得這個消息挺好,他不可能潛入王府見毛太宰夫人,那是王府,改頭換面估計也不行,毛太宰夫人固定會出來的話,那就再好不過。
“見不到晉王殿下的面,姑娘們沒心情打扮,只來了一回。”
常當常年駐守南興王城,他對這里的習俗風情都了解,魏臨行借機多了解一些:“晉王殿下勢力單薄,而選進宮的姑娘們都有家世,他為什么不抓住這個機會,反而縱容枕邊人絆住他的腳?”
常當微微一笑:“您老想想,晉王殿下勢力單薄,他要是娶個高門,豈不受制于人?”
魏臨行哦上一聲,稍微推翻自己不久前對晉王的結論,這么說,晉王梁仁也有謀略,不是一盤子好菜那么簡單。
再問道:“他相中哪家,為何不提親事?”一位有謀略的殿下不在親事上想主意,那叫不可能。
“哎喲,這我可還真不知道,貴東家也沒有讓我打聽這件啊。”常當連連擺手,他是真的不知道,他的專注是諸般的衣料,和賣出好價錢。
魏臨行是魯王手下有名的智囊之一,可是他做不到全國的世家實力了然于心,也就無從推敲晉王梁仁有可能相中誰家,魯王另外有關注于京城和宮里的人才,魏臨行也不能判斷晉王為什么還不成親。
他思索一下,就維持自己原來的結論,明擺著晉王弱,而魯王強,在魯王殿下的蓄意掠奪之下,晉王的親事也好不到哪里去,晉王,他還是一盤子好菜。
如果晉王的親事選在京里的世家里,魯王府關注于京城宮里的先生會向殿下稟告這事,在魯王的授意下伺機破壞,如果晉王的親事選在其它世家里,魯王這野心勃勃的人,也會有別外關注的先生呈報給他。
魏臨行要做的,還是和剛才想的一樣,他的眼睛下面不允許晉王梁仁與宮里來的姑娘們有所愛戀,凡是能送進宮的,又跑到南興來相女婿,門第不會差。
“大掌柜,你打發個伙計去見毛太宰夫人,就說有新的衣料到了,邀請她來店里坐坐。”
魏臨行沉聲。
“貼子已發,這幾天晚上是我們泰豐舉辦商會,凡是城里的女眷我們都下請帖,只是有一件,毛太宰夫人和晉王殿下的枕邊人不能站到同一塊地方,雖然我和枕邊夫人們來的時間和毛夫人來的時間錯開,但是她肯不肯來就不知道。”
常當擔心魏臨行讓他再次傳話給毛夫人,熱心的道:“不過有一個人肯說話,毛夫人也許會來。”
“誰?”魏臨行問道。
“這個人叫任敬,為人嘛,輕浮,沒有什么人品,他是南興本地人,所以中舉后進入官學當先生,前些日子得罪承平伯夫人,隨后本地的官員喬遠山糾集一群老夫子們把他告到晉王那里,任敬被學里革職,毛太宰夫人公然的招攬了他,他是經常出入晉王府的人。”
反感浮上魏臨行心頭,他不是反感任敬,也不是反感毛夫人,還是那位晉王梁仁。
這是能忍?還是平庸?
客人住王府,還讓個被革職的自由出入,他還真能看得下去?
魏臨行再次把梁仁放在能屈能伸的人物和膽小糊涂之間衡量,總要知己知彼才是一舉扳倒他的關鍵。
隨后他想想常當的描述,任敬為人輕浮,所以一個女人他也投靠。
沒什么人品,這種人反復易主不會有任何障礙。
簡單的定位過,魏臨行又問到一個人:“任敬為什么得罪承平伯夫人,這位伯夫人是什么出身,是什么樣的人品,有什么樣的事跡?”
承平伯府現在是魯王殿下的眼中釘,幾回鎩羽都與承平伯府有關,魏臨行往南興來的時候,已經看過魯王府內記錄的承平伯夫人出身這些,雖然不詳細不過雜貨店姑娘這事還是知道的,他還是再問一遍,聽聽常當的全面回答。
常當措詞很客氣:“這位?”
語氣里沒有鄙夷,是種說不出的意味,沉吟著代表不肯輕易的評論,只要評論也就出自真心。
“雜貨店里飛出金鳳凰,承平伯慧眼識人才,娶了這位,她也對得起伯爺,伯爺去世后屢屢遭到姬妾家人的欺凌,像任敬也是狗眼看人,當眾欺負寡婦,這位她挺起腰桿硬是不認輸,如今王城的商會里,有她這么一號人物。”
常當的評論很高,一個女人立于世上本就不易,未亡人更難,還有承平伯夫人敢于借助殿下向諸商行狠狠還擊,有時候敬佩是打出來的,常當對于承平伯夫人就是這種心情。
魏臨行也心里舒坦,必得是個女諸葛,才能讓文聽雨偷雞不成蝕把米,成,就算沒有魯王殿下的吩咐,他這趟也不會放過承平伯夫人,晉王身邊的人才,都是魏臨行打擊的對象。
先見見她再說。
“晚上的商會她會來嗎?”
“請帖送去當時就回復會到,晚上會來。”常當也舒坦,他只管搭橋,像對待老洪王那樣由自己搜集證據這種,做的越少越好,最好以后都不幫這忙。
你要見誰,我為你設法,怎么下手,你自己請。
魏臨行問的差不多,告辭出來找下處投宿,常當帶著二掌柜和伙計料理晚上的衣料商會。
大商行的大包括很多,貨物種類多、倉庫多、人手多、人脈廣等等,開起商會來也不是一個院子一個商鋪,而是帶動整條長街今夜無眠。
事先向晉王請示過,這個晚上沒有宵禁,所有的人可以逛到天亮買到天亮。
這不能用夜攤形容,夜攤沒有這么多的貨物,光泰豐一家就擺出幾十個攤位的衣料,從馬上就用得上的深冬錦衣,到明年的春裝夏裳,燈籠光遠不如絲綢的光華陸離。
這樣的商會不需要發請帖,因為就開在街上,想來的就來,請帖僅僅是針對有體面人的敬重,表達一下商會盼著您來,您是大主顧。
承平伯夫人欣然的來了,她需要商會的同行,走下馬車就目瞪口呆,悄悄的看一眼秦氏,也是竭力睜大眼睛,想看清眼前的盛景。
妻妾都是南興人,都頭回到來。
伯夫人沒有出嫁的時候,從早到晚被丁氏壓榨勞力,玩樂不屬于她,她也沒有錢參加大型商會,而在丁氏沒有嫁來的時候,晉王剛接管南興沒有幾年,南興的富裕也是一步一步的來,從老洪王時期的衙門開辦商會到民間申報后就可以舉辦,有一個過程。
承平伯夫人今天開了眼,這個才叫商會,熙熙攘攘的人比白天還要多,叫賣小吃的在人群里穿來擠去,她興奮的面頰通紅,比過年還要好看。
秦氏這常年的侍候人也是頭回見識,她也被歡喜沖淡好些皺紋,整個人開開心心。
熱鬧,誰不喜歡呢?
跟出來的丫頭和婆子們也笑生雙頰,一面提醒自己是出來侍候的,一面又忍不住流連四下里的各種攤位。
貨物實在太多了,到處是衣料,到處是伙計的攬客聲和哧拉的撕布聲,又不完全是衣料,在這條街上的商鋪跟著湊熱鬧,不在這條街上的商鋪找到攤位也來湊熱鬧。
泰豐商行想當然的擺出貨物最多,除去他自家的店鋪,幾十個攤位上滿滿當當,衣料疊著衣料,無窮襯出無窮,看得伯夫人炫目不已,又羨慕不已。
“我以后也要開這樣的商會。”她對自己道,又悄悄的把腰身挺直。
和魏臨行并肩站著的常當說聲就是她,然后履行大掌柜的責任,樂呵呵的行走在人群里,像必須打招呼的客人問好,承平伯夫人這里也沒有例外,常當行了禮,伯夫人在面紗的后面點了頭,這就算從此泰豐商行承認商會里有林家。
承平伯夫人抓住機會,說著客氣話:“改天我的商會,再來請大掌柜的坐坐。”
“那是一定,呵呵。”
魏臨行跟在常當的后面,在不遠處停留下來,裝著看貨物其實打量承平伯夫人,這位號稱智囊的先生很想看出對方的偽裝、對方的弱點,卻在第一面只強烈感受青春的氣息撲面而來。
樂得像個孩子的承平伯夫人,她今年只有十六歲,沒有長期接受教導的經歷,也沒有家世上的優勢,她陶醉在這超出她想像的大商會里,憧憬著自己以后也當個類似的主人。
魏臨行有些懵,這分明是個少女,或者說是個孩子,就是她讓丁烏全御史吃了悶虧,從而被晉王梁仁的人押著離開。
他投宿以后沒有歇息,丁烏全是官袍闖伯府,衙役陪離開,這個很好打聽,然后文聽雨栽在陷害伯府的上面,這個不好打聽,魏臨行自己明白。
雖說有晉王出面,可這里面多少與主人脫不了關系,承平伯夫人曾是魏臨行認為很重要的一個人,現在他有些動搖,厚面紗也擋不住的亮麗眸光,它為這商會的熱鬧而煥發,心情在眼光里表露無疑,承平伯夫人真的有自己想像中的陰沉而又聰明嗎?
魏臨行一直先入為主的判斷晉王梁仁及南興的官員們包括承平伯夫人,不過他沒有直接定位,在見到當事人以前,下什么結論都是盲從,而根據描述下的結論在和當事人核對時,又是一種快樂。
承平伯夫人慢慢的逛著貨物,魏臨行隔著一行人緩緩的跟,如果伯夫人真的稚氣未脫,那么所有的一切都由晉王梁仁策劃,而一個稚氣未脫的年青人,自己也同樣的可以利用。
就像任敬,就像毛太宰夫人,為了魯王殿下的大業不耽擱,他們都是可以使用的人,就像物品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