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伯夫人從龍門商行走出,也帶著幾色的禮物,堵得她縱然是個有發脾氣能耐的人,也只能無話可說。
何況承平伯夫人自問沒有發火的能耐。
灰溜溜是種什么樣的心情,承平伯夫人深刻的領悟著。
就算她出門前沒想的太美好,也覺得大受打擊,可算算時間跑兩家商行就過去半天,還有一天半的時間隨時溜走,她帶著跟車的人就在附近用午飯,飯后繼續下一家商行。
.....
秦氏半彎著身子,站在角門內小客廳外的走廊下面,離滴水的臺階大約一步之遙。
她的面容帶著笑,把昏暗的秋雨洗得明亮。
這位也和她年青的主母心情接近,笑容也就接近,為即將舉辦的第二次四方商會而喜悅。
小客廳外面通往各處的道路上,冒雨搬著家什、器具的家人們也是熱火朝天,秦氏喊上一聲:“仔細碰到牙子。”
回應聲仿佛雷動:“聽到。”
他們在為晚上的四方商會做準備,把上一回因為時間緊迫而簡單修繕的商會房間再做個完善。
秦氏在林家很多年,她有貼身的丫頭,流露著滿意,秦氏向攙扶著她的丫頭冬巧低聲道:“看吶,還是夫人是對的,我說商會上打賞的銀子收回,分發給所有的家人,夫人說誰出力就給他,也借機給全家人看在眼里,以后誰是個好的,就給他賺錢的門路。”
冬巧也笑:“全家人怎么敢不好,夫人另外拿出銀兩賞賜全家,家里到處都在說,有夫人在,咱們家才能辦商會,是夫人的主張,上上下下才各處有錢,縱然沒選到商會上侍候,難道不是同樣的有錢拿嗎?”
秦氏笑笑沒有接話,暗自繼續向年青的主母致以敬佩。
回到上次辦商會的當天上午,承平伯夫人和秦氏安排抽調到商會上侍候的家人,秦氏以為這是承平伯夫人對家下人等還不夠熟悉,所以讓她來當個會說話的花名冊。
她張嘴就來,一口氣能說出十幾個男女家人,道:“商會上足夠用了。”
“這廚娘張氏,在老爺故去后說過要離開的話,后來見到咱們官司贏了,又沒有走,在我心里預備著她離開呢,可她不自己說出來要走,她是老爺在時用過的老人,我也不會攆她。”
承平伯夫人聽完,顰著眉頭說出這樣的一番話。
秦氏知道自己會錯意,陪笑道:“夫人的意思?”
“老爺打賞人就是個大方的,那些富商們雖不能和老爺比,只怕手里錢來的容易,去的也更快。要我說,這是咱們家頭回辦商會,侍候的人要心里向著家里的那種,僥幸我說中,他們得的賞錢多,也是他們忠心一場的酬報。”
秦氏就說好,后來看到賞錢豐厚,曾想過收上來平均分給家人,承平伯夫人又是一番話:“就是給全家的人看看,好好的當差,我不會虧待,有錢的差使大家有份,現下家里還有一些未必真心服我的人,可辭工又未必找到這樣的工做,他們就沒有走,其實在看風向,倘若他們肯收心安分,再分給他們錢不遲,現在,先這樣讓大家看著吧。”
眼前小心翼翼不顧雨冷地滑的家人們,證明年青的主母說話沒錯,秦氏也由衷的想為個表率,專注的盯著收拾商會房間,并且對晚上的商會充滿憧憬。
這位自幼生長在世家的丫頭姨娘沒有絲毫的世家架子,在這種寧娶大家婢不討小戶女的朝代,也許會有人奇怪。
秦氏生長的林家,還不是伯爵府第,承平伯林老爺在老洪王的手里不得勢,空有世家的架子,而好些事情講究不來。
承平伯去世,他膝下無子,五十多歲的秦氏除去年青的主母別無依靠,親眼看到姬妾卷財、家人卷財,“破財”是承平伯夫人的痛,也是秦氏的痛。
家里的商鋪還在,承平伯夫人還是有坐吃山空的警惕,秦氏也有,因為她們無法確定下一刻會不會再次被“卷財”,倘若被卷財,是不是還能好命的打贏官司,把能追回的追回來。
而追回來的部分也因為希冀得到衙門的保護,有一部分送給晉王殿下,還是個被“卷財”。
再,就是上回的四方商會抽的頭實在豐厚,一個晚上掙的足夠家里一段時間的開支,秦氏那世家丫頭最后的芥蒂也消失。
她不知道承平伯夫人為“脫罪”和“幫殿下脫罪”力主辦商會是主要原因,她感念承平伯夫人攪盡腦汁的養家,并且沒有過于拋頭露面,那晚陪伴承平伯夫人,秦氏看在眼里,也把她準備好的若有不檢點就拼命勸阻的想法打消。
僅僅是拿出家里離門最近的一塊地方供商人使用,周旋應酬有管家,具體事情有家人,屏風后面是承平伯夫人的位置,這可以被接受。
接下來數錢就行了。
秦氏認為這是“出租房間,出租人手”,因她生長在世家,聽過好些世家敗落下來,一時半會兒謀不好生計,就這么辦。
這可以被接受。
她越想越滿意,一抬頭,見到承平伯夫人的馬車進角門,冬巧撐著傘,秦氏喜滋滋的迎上去。
承平伯夫人的氣色不好,大商行碰壁,小商行也是這樣,一天跑下來,她沒有拉來一個商行。
明天晚上可怎么辦?
只有昨天晚上求助的一個商人和他的兩個同伴?
貨物自己賣給自己嗎?
報出一樣子貨物,前后花不到喝幾口茶的功夫,商會就宣稱結束?
她沮喪極了,又不愿意讓秦氏擔心,或者是看低,勉強的對答幾句,就說累了回房。
秦氏帶人張羅一通她的茶水和晚飯前的點心,就去廚房看晚飯的菜可合口味,要不要加個進補的菜,秋天本就是有名的貼膘季節。
承平伯夫人在安靜里出神,還有一天她不肯放棄,出門的時候她曾讓家里的商鋪準備一些貨物,等下管家應該送來,可是和她面對泰豐商行的二掌柜,她無話說服他同樣,家里的商鋪也沒有隔夜糧,倉庫里的貨物足夠自己賣,分出來太少沒看頭,分出來太多和自己的生意過不去。
她急需一批漂亮值錢的貨物撐場面,不管是不是商行里拿出來......咦,這句隨口的話重新點亮她的信心。
不是商行也可以來買賣不是嗎?
隔一條街的喬家,夫人曾對自己關懷,她愿不愿意來商會上逛逛,買點兒什么,再賣點兒什么?
和喬夫人之間曾經很和氣,承平伯夫人的希冀一旦出來就壓制不下。
看看沙漏,就要晚飯的時候,也許傳話的人緊跑幾步,喬夫人還能在他家的晚飯前會會自己。
“茶香。”
承平伯夫人喊著丫頭,手里忙亂的收拾著東西,總得送點兒什么過去才好。
這段日子她做小食,出鍋就有一盤子指名給喬夫人,討好鄰居沒壞處,遇事不指望她出頭,幫忙指點或者說句公道話也成。
現在送什么呢?
茶香等上一會兒,承平伯夫人才想到園子里的菱角沒送過,這幾天她就忙著給自己弄吃的,解童年的饞勁兒去了,幸好幸好,現在拿這菱角裝上一小簍子,說聲自家里摘的,雖不貴重卻是惦念喬夫人的心意。
“說多多拜上夫人,有句話兒想來請教,不知道可有空閑?”
茶香喊著婆子搬著去了,沒等承平伯夫人牽腸掛肚的想著,她就回來。
“喬家看門的收了東西,說夫人沒空。”
這和承平伯夫人想的不一樣,也和過往見到的喬夫人不符,承平伯夫人空落落的軟了骨頭,手扶著桌角借著力氣,干巴巴問:“你沒說是咱們家嗎?”
茶香委屈地道:“說了的.....”
承平伯夫人不好也不習慣向丫頭發脾氣,無奈的道:“好吧,你下去歇著,也跟著我跑了一天不是。”
茶香轉身要走,又回身來低低的道:“喬家.....連個謝字也不曾說。”
她總要向著主人,嗓音更輕地抱不平:“前幾天熱熱鬧鬧的有來有往,不管送什么都回禮,這.....好沒道理。”
她是出去了,留下的這兩句話讓承平伯夫人繃直了眼神,這眼神沒穿透窗戶沒穿過門,也沒有穿過街道到喬家看一看喬夫人此時的心情,而是穿透在她自己的腦海里,讓伯夫人絲絲的有了清醒。
她這才想到,自從她送解饞的小食開始,就沒有見到過喬夫人正經的回話,而之前送家里的秋梨,曬的梨脯,喬夫人時不時的打發房里的丫頭婆子還禮,再帶上兩句關心的話語。
痛失喬夫人這個長輩鄰居,承平伯夫人不甘心,她認真的尋找著原因,發現從四方商會辦的那天開始,她和喬夫人就漸行漸遠。
四方商會的當天,殿下府里送來一些新鮮果品,給她招待富商,承平伯夫人拿出四個送往喬家,和以前的東西一樣,指名給喬夫人,可是喬夫人那晚也沒有還禮,第二天也沒有打發人來說費心。
還禮,并非是送禮人的指望,可是一個還禮成習慣的人忽然無回應,送禮的難免想入非非。
這是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