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青的承平伯夫人還不太懂管家,但是忠管家他是內行,承平伯夫人想當然的請教忠管家,也暗暗的有討好他的意思,從聽到家下人等私自逃離的話,承平伯夫人就腦袋嗡嗡眼前眩暈,她唯一能抓住的幾點里,第一個就是得力的人手,比如管家和服侍多年的家人。
忠管家也耐心的指點,哪些是賣身的可以追捕,哪些是契約沒有到期可以要求索賠,還有幾個是臨時雇工,如果清點他們拿走府中的財物,應該怎么報官,應該怎么打點,都一一的道來。
匆忙忙的吃完早飯,承平伯夫人抓緊飯后的一點兒空閑看下哪些人離開,這一看她嘴唇哆嗦著不敢相信,胸膛里冰寒一片,好像插上無數把冰刀。
葵花。
昨天還忠心面龐關懷她衣食住行的“好”丫頭,她也是今早帶著小包袱離開,守門的人問她哪里去,她說領的自己給的差使。
承平伯夫人繼丈夫去世,又一次心如死灰,或者說并不完全是捧死灰,一點不甘心讓她走向葵花的住處,自從自己進門,由葵花貼身侍候,葵花就擁有單獨的房間。
一個小包袱哪里能夠裝得下四季的衣服及賞賜下的脂粉頭油等等。
如果細軟還在的話,葵花興許有急事回家。
承平伯夫人拼命的想為自己留下一絲溫暖,想盡辦法為葵花的離去編造緣由。
房門輕輕的推開,晨光侵進照亮桌椅,這里還有一個半舊的妝臺,也是承平伯夫人賞賜下來,床鋪被褥簡潔但精美,寥寥幾筆繡閃動金絲銀線光,哪怕花再簡單也儼然寫著華麗。
承平伯夫人回想著,這是葵花為她送上宵夜,她就覺得葵花這丫頭真好,背著承平伯把自己不用的鋪蓋賞出。
出身這種東西,并非只是一個名詞,它嚴謹代表著家族的熏陶、祖先的閱歷及對時事的更新,承平伯夫人她沒有出身,懂事的時候幫哥哥照看雜貨店,丁氏進門后姑嫂斗智斗勇,她算聰明的而沒有被丁氏強賣,可聰明這種事兒抵不得睿智和精明。
拉開妝臺上的抽屜及其它放貴重物品的箱子,承平伯夫人瞬間明白這個道理,她深得丫頭的敬崇,不過是她的丈夫疼愛于她。
到處空空,承平伯夫人想得到的幾件首飾,送進當鋪把折扣一壓到底也值幾十兩銀子,在物價低的城池可以買間房,可以租個鋪面從容做生意,可以買一塊合適的地種到地老天荒,一件也不在這里。
葵花是真的走了。
而她帶走的貴重物品都由自己手里賞出來。
承平伯夫人手捂著胸口,仿佛這樣就能擋住那襲來的無形大錘,是她縱容了丫頭,是她面慈心軟助長了人。
她心痛難耐,面色蒼白,她需要很好的休息,最好長久的陷入沉默中直到原諒自己,可是天光亮了,街上行人紛紛,吊唁的人登門。
張大官人、錢大掌柜.....今天一早來的都是商人,他們中有些是奉承承平伯,指望他在晉王面前說好話,借以拿到想要的生意,還有一些則是承平伯府除自家鋪面以外購買用品的地方。
承平伯夫人下跪舉哀,起起落落的耗盡精神,這一天到晚上實在不濟,忠管家帶著醫館里大夫進門。
頭七還沒有過去,承平伯夫人病倒,而承平伯府每天都有家人逃走也滿城皆知。
晉王梁仁決定去探望她,承平伯回光返照的時候確實掙扎著拜求他照顧身后之事,因為二八年華妻子的可憐程度不次于孤兒,伯爵等同于病榻托孤。
管家們樂于見到晉王殿下到來,殿下的名聲可以震懾家中的人心浮動,因伯夫人最好不要移動,他們把梁仁帶到內宅。
伯夫人素白著臉兒,素白著衣裳,素白著眼神,空蕩蕩的望著梁仁。
梁仁的心猛的一揪,愛憐流露、憐惜流露、心疼流露.....到目前為止他應該稱不上下流,凡是與他往來而又為王城百姓津津樂道的女子們,是寡婦的沒有婆家懷恨,是單身的沒有娘家阻攔,風月場所的人就更加不用問了,巴不得攀上晉王殿下,也屬于沒有羈絆的人。
殿下的心也唯實不應該向良人釋放什么。
可晉王他失態在人前,他無法再漠視這二八的少女般少婦被欺壓欺凌。
總得有人心疼心疼她不是嗎?
或者告訴她,她可以得到照顧。
注視著那短短幾天里就大而空洞的眼神,梁仁嗓音不由自主的沙啞:“你,要保重自己才好。”
承平伯夫人在他的安慰里大受驚嚇,仿佛白日見鬼。
她看懂。
她看明。
她看的千真萬確,那位擅長制造老百姓閑暇時樂趣的殿下他愛慕自己。
她難道是個傻子嗎?在這樣的眼神里還能裝糊涂?她可是剛剛沒了丈夫的人,她的胸膛揣著萬千良心。
不知從哪里出來強悍霸道的力氣,上沖牛斗下貫足尖,剛病就歪斜難起的承平伯夫人站了起來,后背像根標槍只能直決不彎,她雙目射出寒光,凜然的望著以前她從不敢直視的殿下,厲聲道:“不勞殿下關心,我定當把伯爺好好的送上山,料理好他留下的一切。”
她說的是一切,包括她自己也屬承平伯遺物。
她不傻,別人也是一樣的不傻,梁仁訕訕的漲紅臉被強送出府,上馬的時候醒神,氣不打一處來,喃喃自語地道:“自我到南興,年年都有參加葬禮,安慰未亡人這不是頭一回,遇到這樣的對待真真頭一回。”
他做了什么不對的事情?
撫慰,哪里不對?
梁仁氣還是壓不住,一甩袖子罵道:“豈有此理。”然后他就回府去了,他總不能跟個未亡人對嘴,互相指著額頭鼻尖罵來罵去,悶悶的回去,好半天才解開。
承平伯府上下稱頌晉王,殿下的到來讓承平伯夫人恢復精神,她腳步生風的處理家事應酬客人,跟剛才還病怯怯相比簡直是個生命的奇跡。
承平伯夫人直到晚上才隱約的想了想,殿下也許只是撫慰,而她---雜貨店里的姑娘,能第一面見到說不定也許差不多能成親事的承平伯就有傾心之感,其實沒見過世面,換個說法叫沒有相關的閱歷。
因為她沒有這方面的閱歷,并且她成為寡婦,自覺的守寡居人的規矩,她也許可能誤會殿下。
也因為她沒有閱歷,所以她這想法一掠就過,如飛去無蹤的清風一樣溜走,承平伯夫人內心種下的,還是一顆防備殿下,此人未免浪蕩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