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顧憶梅躺在招待所的床上,頭枕著雙手,眼睛定定地望著窗口外的夜空…思緒也不知道飛到哪兒了。
過了好久…
才忍不住輕輕的嘆了口氣,緩緩地轉過頭,望著對面床上的母親,“媽,你睡了沒?”
她大概也沒希望劉愛玲回答,說話的時候,仿佛是自言自語的成分更多一些,“媽,今晚,你見嫂子那個樣子沒?從什么時候開始,她變得這么厲害了?把感情和人生看的那么透”
“我覺得她說的太對了!女人自己都過不好,還指望男人對咱們好?洪果兒為啥現在在我哥面前這么硬氣啊?就是因為她自己有本事,沒把男人看的那么重,越是這樣…男人反倒不敢小瞧了。”
“媽,實際上,就算我沒跟你說孫延平的事兒,你大概也都知道了!細細想來,咱們母女倆的命運還是有相同之處的…反正我現在是看開了!洪果兒說得對,憑什么男人在外面逍遙了?我們在家里揪心難受?我們就應該吃好,過好,玩好!有本事?也用不著自己折磨自己,再找一個比他們好100倍的男人,讓他們后悔去。”
劉愛玲是個傳統的中國女人,不大習慣和女兒談論感情,所以,也沒回話,只在床上翻了個身,臉朝著墻…
雖然靜默著。
可她的腦海里卻仿佛重復著洪果兒那句傲氣的話:女人,要過好自己的每一天!
第二天一早…
吃過早飯。
洪果兒去副食商場采購食材。
顧憶海也沒呆在招待所,好像特別忙,洪果兒前腳出門,他后腳也走了…一看母親的神色比以前好多了,悄聲的囑咐妹妹,“別帶媽走遠,可以在附近的地方轉一轉,讓她散散心!”
顧憶梅點頭答應了。
等到上午10點多的時候,拉著母親的手,“媽,我陪你出去逛逛街!總在招待所里坐著也挺氣悶的!”
劉愛玲點了點頭。
和女兒一起。
在附近的繁華地帶走了兩圈。
母女倆到了一個理發廳門口,劉愛玲站住了,透過明亮的窗口,可以看見里面有各種電燙頭發的機器,還有幾個頭上捂著塑料包“冷燙”的女人,正坐在窗臺邊,邊看雜志邊談笑。
劉愛玲愣愣的站了一會兒,又通過窗戶的倒影看了看自己…忽然轉回頭,面向著女兒,“二梅,咱倆也燙個頭吧?”
“啊?”顧憶梅有點發懵兒,“媽,打我記事起,你就沒去過理發店,都是自己照著鏡子剪頭發,怎么現在…”
停下不說了。
忽然間好像明白了,干脆使勁點了點頭,“那好!燙頭!媽,你才40出頭,可是,鬢角都白了,我聽說還能染一染?這樣還能看起來年輕些!真不是我說,那個姓竇的女人,一看就是個二手貨,年紀也不小了,你如果打扮起來,肯定比她漂亮”
劉愛玲淡淡的,“我用不著和那個姓竇的比!我是為了自己,現在你們都大了,都有能力養活自己了,我也是該為我自己活一把的年紀了!”
不再多說了。
推門進了理發店。
室內暖暖的,迎面還撲來了一股洗發水的香氣,夾雜著女人們的笑聲…和門外深秋的蒼涼一對比,氛圍截然不同。
穿著白大褂的服務員,熱情的迎了過來,“兩位是要剪發還是燙發啊?”
劉愛玲沒說話:“…”
顧憶梅抬了抬下巴,“燙!電燙!我和我媽,都要個最時髦的發型!”
傍晚的時候。
洪果兒做完了一天的采購。
回到了招待所,一推開劉愛玲的房門。
往里一看…
簡直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調侃的挑了挑眉,“哎呦,我是不是走錯房間了,對不起啊!”
顧憶梅爽朗的笑出了聲,“行了,嫂子,你別埋汰人了!至于嗎?我們就換了個新發型,你就不認識了?”
快步走過來,拉住了洪果兒的手,親熱的把她摁坐在床上…順勢往后退了一步,張開雙臂,站在屋中間轉了一大圈,“你看看我,我不但燙頭了,還買了件新衣服!漂不漂亮?”
干脆一比母親,“媽也一樣!突然間,竟然還同意跟我逛街了,我就用這些日子賣盒飯的工資,把她也打扮了一下!”
低低的嘆了口氣,“說起來都有點慚愧!我都這么大了,好像第一次給我媽花錢買衣服!”
洪果兒細細地打量著兩個人。
劉愛玲不好意思的低著頭,訕訕的用手捋著剛燙過的短卷發…她本來一直梳著老式的五號頭,由于年齡的原因,頭發已經開始稀疏了,燙了卷發之后,發量顯得多了,而且還染黑了,整個人就自然而然的精神了不少。
身上原本樸素的灰布外套也換掉了,里頭穿了一件立領的棕色毛衣,外面配著掐腰的翻領小西服…
這么一打扮,立刻就勾勒出了她纖細的腰型,再加上她臉上那幾分不自然的靦腆,格外的添了幾分女人味。
實話實說…
劉愛玲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十分漂亮的美女,所以,生的孩子也全都長相標致,即便是現在,她已人近中年,可這么一收拾,仍然可以看到往昔的風采。
劉愛玲躲避著洪果兒的視線,嘴里輕聲的嘀咕,“我真的打扮是不是有點過了?”
顧憶梅搶著說,“過啥呀?媽,你沒看城里的女人都這樣!”
“就是!”洪果兒也隨聲附和,“這樣挺好看的!咱們好容易來一趟市里,當然要買幾件衣服了!過兩天,等我忙完了盧卡斯那邊,咱們仨一起去買衣服。”
順勢又看了看顧憶梅…見她燙了個披肩卷發,新買了一件紅色的羊毛高領衫,配著黑色的喇叭褲,下面還踩著一雙高跟鞋。
冷眼看上去…
倒有點兒像是廬山戀里張瑜的華僑造型。
時髦,外加神采飛揚。
洪果兒點了點頭,也沒忘了夸她,“嗯!好看!”
“好看吧?”顧憶梅抿著嘴一笑,“嫂子,你等等!”
扭身在枕頭下取出了一個小紙包,塞到了洪果兒的手里,“這是給你的!”
“給我?”洪果兒打開一看,里面是一條真絲的印花圍巾,“這…”
“送給你的!”顧憶梅說的誠心誠意,“咱們都是一家人,我和媽去逛街,我們買了這么多東西,當然也要有你的了!只不過我也不敢給你買衣服,不知道你喜歡什么款式的,所以,就只給你買了條圍巾!”
在困難環境里長大的,把錢看得挺重。
趕忙又補了一句,“這圍巾也不便宜的!”
“我知道,看也看得出來啊!”洪果兒推辭了一下,“你自己留著吧,我有圍巾!”
劉愛玲在一邊插話了,“果兒,你有圍巾是你的!這是二梅的一點兒心意!這些日子,你一直照顧她,給她工作,給她開支,她一個農村姑娘,要學歷沒學歷,更沒城市戶口,如果沒有你照顧著,哪有現在的收入啊?她嘴上雖然不跟你說,心里可感激呢,總在我面前叨咕!這是她的謝你的一片心,禮輕情意重,你就收著吧!”
顧憶梅瞇著眼睛笑,“就是!嫂子,今天我順便也想說一句,以前,你剛嫁過來的時候,我有很多得罪你的地方,你可別往心里去!咱們就算翻過那篇吧?我正式給你道個歉,行吧?”
洪果兒不在乎這條圍巾!
在乎的是這家人的心!
說她睚眥必報也好,說她小心眼也罷,反正,洪果兒自認不是圣母,顧家母女兩以前對自己并不是很好,現在有了這番話…心底壓著的那口氣,總算順過來些了。
她把圍巾往衣兜里一揣,“得!那我就收下!”
顧憶梅索性又補了一句,“我本來想請一家人下館子的,可哥說了,今晚不回來!他還要我通知你一聲,今天別等他了。”
今晚不回來?
洪果兒沒說話。
可心里多少有點兒好奇:顧憶海這是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午夜時分…
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
雨點兒打在招待所的窗戶上,像是有人輕扣窗欞…
洪果兒睡不著。
扭頭瞧瞧對面空著的小床。
果然…
顧憶海還沒回來。
與此同時。
長城飯店里。
竇仁美穿著件半截雨衣,用碩大的帽子遮住了半張臉,手里拎著個小旅行包,趁著樓道里的安靜,悄悄的下了樓…
出了酒店的大門。
早有一輛小轎車等在了街角。
竇仁美飛快的跑過去,開了車門,直溜一下,像只老鼠似的鉆了進去,又像是害怕被人看見一樣,身子自然而然的在后座坐低了,“開車!”
司機也沒敢回頭,答應了一聲,一踩油門,車子在雨夜里緩緩的上了路。
竇仁美按照張凱留下的地址,一路找到了郊外的一處小院子…
下了車。
回頭命令司機,“你走吧!”
眼看著汽車消失在了夜色里,她這才拉著雨帽,遮著臉,左右瞧了瞧,確認四下無人…緩步到了大門旁,輕輕敲了敲門。
幾乎是立刻,院里的燈亮了,緊接著,響起了一把男人低沉而略顯緊張的聲音,“誰?”
“我!竇…”
話還沒說完,“咿呀”一聲,大門開了…張凱的小腦袋瓜飛快的露了出來,左右瞧了瞧,一把抓住竇仁美的胳膊,“沒人跟蹤你吧?快進來!”
他身強體壯,一把就把竇仁美像是拎小雞似的,拎進了院子里,隨手關了大門,“錢帶來了?”
“嗯!”竇仁美用余光四處看了看…只見院子不大,周圍好像也沒鄰居,更沒有燈光。
張凱大步走在前面,直接把竇仁美引進了房間,也沒讓她坐,更沒有什么客氣的話,回身就攤開了一只手,“錢呢?給我!”
竇仁美緊緊的盯著他的臉,“我問你一句話,拿了錢之后,你就會徹底消失嗎?”
“少廢話!”張凱露出了兇惡的嘴臉,“錢呢?”
也沒等竇仁美回話,就搶過了她手里的小包,拉開拉鏈一瞧,里面有一個牛皮紙信封。
張凱二話沒說。
飛快的拿出了信封,在手里墊了墊,順勢打開封口往里一看,里面全是十元的大團結,可并不像是從銀行里剛取出來的,也沒一捆捆的綁好,亂七八糟的塞著,不知道有多少錢。
張凱低聲的咒罵了一句。
把錢全都倒到了桌上。
捋好了,用手指粘著吐沫,熟練的數了起來。
暗黃的燈光下。
竇仁美不為人察的退到了門邊,陰冷的瞧著張凱…
張凱只把錢數到一半,忽然覺得胃里一定抽搐,他難以置信的低頭瞧著自己的手指,又轉向竇仁美…臉色一點點變白了,五官也逐漸扭曲,“臭婊子,你在錢上給我下毒?”
竇仁美陰森森的一笑,“誰讓你貪財?還敢威脅我報警?我只相信死人!你等死吧!”
話音還沒落。
只覺得眼前呼了一下,原本預計早該毒發倒下的張凱,竟然彪悍的在腰間拔出了一把刀,猛地向竇仁美撲了過來。
他也是個有功夫的亡命之徒。
雖然中了毒,兇悍猶在,干脆用單臂箍住了竇仁美的脖子…揮舞著手上的匕首,向著竇仁美的側腰處,使勁捅了五六刀。
竇仁美使勁掙扎了兩下,身子就漸漸發軟,一股股殷紅的鮮血,順著雨衣流了下來,撒滿了地面…
她只覺得全身的力氣在一點點消散。
仿佛也不知道疼了。
兩眼一黑,整個人像是癱爛泥似的,“啪嗒”一聲摔到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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