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子合起來約摸三指寬,折痕上面的墨點竟然標出了一條暗道的具體位置。
尋常人打開扇子,必會被扇面上的山水畫吸引,絕對不會想到扇子合起來還能暗藏乾坤。而這山水畫的造詣,墨染宸想起了一個人…
那人已經消失很久了,他的墨寶傳世的并不多,尋常人也不可能見到真跡。
這把金邊折扇雖然做工不錯,但算不得上品,這個人的畫作竟然出現在上面,就不可能是什么巧合。想起那天在村子里射來那支箭,難怪那紙條上會有一個“忠”字,墨染宸勾唇笑了一下,心下了然。
天底下真正的巧合是很少的,而且能遇上的概率堪比天上掉餡餅!
試想一下,什么人會一天拿著這么浮夸的金邊折扇招搖過市啊?
看來這一次出征,他親自帶兵真是明智之舉,說不定能和昔年舊友來個久別重逢。這個外族首領也比想象的更有意思,既然下了戰書,那就戰場上見分曉吧!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戰場不分寒暑,無論什么時候,出征的人都做好了壯士一去不復返的覺悟,只有親自上過戰場的人才能切身體會到什么叫刀槍無眼,生死有命。
除此之外,戰場也是最能磨練一個人意志力的地方,有著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悲壯,更有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的豪情!
墨染宸一身戎裝,銀甲長劍,騎在他那匹同樣披了盔甲的戰馬上。
他的馬是一匹毛色復雜的蒙古寶馬,身軀粗壯,四肢堅實有力,頭大額寬,胸廓深長,關節、肌腱發達,跟著他經歷過大大小小數次征戰。在沙場上,這匹馬是他絕對忠誠,死生不棄的戰友。
大將軍早已帶領七千士兵在帳外等候指令,冰天雪地里,那些士兵的臉上刻著堅冰一般的果決,手中的刀槍劍戟寒光烈烈,宸字帥旗在寒風中舞動翻飛…
“你怎么現在才來?”半道上,白衣公子一騎絕塵,從小道旁的林子里穿了出來,無淵公子手握韁繩立于馬上,一臉不滿地看著墨染宸。難得她激動得一晚上沒睡著,天沒亮就留了字條一個人帶著阿鳶先騎馬跑了,說是先去給大軍探路。
“你這個急先鋒不睡覺,不能指望別人也跟你一樣吧!”墨染宸忍住翻白眼的沖動,果然跟她在一起之后,不經意間連這些個小動作都被傳染了。斜睇了她一眼,“還不趕緊過來,咋咋呼呼成何體統,也不怕別人笑話!路探得怎么樣啊?”
阿霖打馬到他身邊,在沒人看到的空隙對他吐了吐舌頭:“天太黑了,路上連個鬼影子都沒看到!”
阿鳶跳到墨染宸肩上,咔嗒了兩下嘴巴,眼睛嘰里咕嚕轉了一番,抬頭響亮地叫了一聲,展翅直上云霄。頭一回沒睡醒就被主人帶了出來,鬧個脾氣告個狀怎么了?
“快看哪,是雪尾鳶啊,速度好快!”
“鷹擊長空是吉兆,這一戰我們準贏!”
“這還用得著你說,宸王殿下帶兵,什么時候輸過?”
“我是新來的,頭一回上戰場,你快跟我說說,宸王殿下到底有多厲害,聽說我們桑黎國的半壁江山都是宸王殿下帶兵打下來的!”
“那可不,你別看大將軍戰功赫赫,威名遠揚,也是宸王殿下親手提拔上來的。上回在戰場上,大將軍救了我一命,大將軍跟我說,只要跟著宸王殿下,此生必不會后悔…”
“加快行軍速度!”跟在墨染宸身后的大將軍提高音量吼了一聲,軍隊里竊竊私語的聲音立刻消失了。這個騎著高頭大馬的威猛漢子夾了一下馬腹,提著大刀轉頭掃了一眼身后的一字長蛇陣,目光透著不容置喙的威嚴,不怒自威。
身后的副將不敢抬頭看他,立刻帶頭小跑起來。蜿蜒的山道上只聽得見整齊的踢踏聲,排頭的兩匹馬拉開了一些距離,不緊不慢地帶頭下了山。
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經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
墨染宸只要一帶兵,必會隨身帶著兵書,那卷孫子兵法是他的恩師贈給他的第一本兵法,令他三天全部讀完。墨染宸永遠都不會忘記,當十二歲的他把兵法完完整整背誦出來時,師傅眼里的贊許之色。
“墨染年幼好學,心思通透,將來必有大作為。需知用兵之道,先定其謀,然后乃施其事。審天地之道,察眾人之心,習兵革之器,明賞罰之理,觀敵眾之謀,別安危之處,占主客之情,知進退之宜,設守御之備,強征伐之勢,揚士卒之能,圖成敗之計,處生死之事,然后乃可出軍任將,張擒敵之勢,此為軍之大略也…”師傅捋著一把花白的胡須,邊念叨邊把手里的古卷給了一臉天真的徒兒,然后頭也不回地出門,釣魚去了!
墨染宸就一臉崇拜地目送師傅離開,轉身去找他最好的玩伴,當朝宰相的大兒子,也就是后來成了他跟屁蟲的黑衣劍客獻寶去了。
那時候的時光真是: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
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
卻道天涼好個秋。
那些少年光景,是墨染宸深深眷戀的,雖然身于皇室,高墻大院,諸多身不由己,卻依然有母親的寵愛和師傅的教誨,兒時玩伴的歡笑以及父皇給予的厚望。
他的母親那時也不過是個普通嬪妃,雖得盛寵,卻不得不處處小心謹慎,時時提防暗算。
母親集美貌與聰慧于一身,墨染宸卻覺得她過得很是辛苦。
宮門長閉舞衣閑,略識君王鬢便斑。
卻羨落花春不管,御溝流得到人間。
深宮女子的悲哀,大門一關,此生鮮有機會再出去,長長的歲月里,期盼著能夠有幸面見君王,得到改變個人命運的機會。
而現實是這座城里各色鮮花爭奇斗艷,在等待的煎熬里,或許早就認了命,被逼把眼光望向追風的花兒。不能被君王知曉的同時,自由,也是她們伸手不能觸摸的禁忌。
比起從來沒有得到過的,其實“紅顏未老恩先斷”,更加凄涼。
從來帝王家都是多情又是無情的,不可能一生一世一雙人。身處百花園,縱使一朵鮮花再嬌艷欲滴,怎奈桃紅杏白?一場綣綣盛寵結束,漫漫寂寞的生活才正式拉開帷幕。
“斜倚薰籠坐到明”,那時,縱然可以拉著小宮女一起繡繡花彈彈琴,又怎么排解得掉昔日君王恩寵,與今日不再問津的落差?不過是剎那星輝,長長的惆悵罷了。
“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母親離開故土,窩在不見天日的后廷,彈指間二十多年的光陰,從曼妙少女及至徐娘半老,話未語,情先行。淚水來不及逼回眼眶,迫不及待地流出來。
或許皇恩浩蕩,是別人求之不得的至上榮耀,卻總有一些女子不愿把自由之身托付在一扇沉重的紅門之內,而宮外,卻再無她的世界。
墨染宸不知為何會在此時此刻想起他的母親,那個如今已經貴為太后,殺伐果斷的女人。
他看著身邊的無淵公子,霖兒的長相,其實和他母親年輕時有幾分相像,一樣的明媚清麗,不染世俗。只是這張臉,笑起來比他的母親要輕松得多,真誠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