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l戮神的心情很糟糕。
捕捉三生鏡的計劃真正實施起來并不容易,主要難度還在于如何讓三生鏡處于孤立無援之境——為此,祂暗中促成了兩界在元澤島的大戰,意圖引開山海界大能的注意。
一開始很順利,祂成功等到了三生鏡,之后的交手看似勢均力敵,但祂很清楚,這樣下去優勢在祂,三生鏡不會有翻盤的機會——所以,事情究竟是如何急轉直下,發展到這一地步的?
戮神在人群中發現了一個銷聲匿跡多年的仇人——異神。
“原來是他!”一瞬間祂仿佛明白了什么。
盡管曾殺過異神一次,但戮神從不懷疑異神的能耐,否則也不會讓其他神靈去追查他的蹤跡。
因此,祂心中甚至開始懷疑,或許事情沒那么簡單…
在知道祂的計劃之后,異神難道就只會將山海界大能帶來阻撓他?
——不,不可能僅僅只是如此!
因為雙方都有了幫手,戮神與三生鏡之間戰斗烈度上升了,但他們的精神反而沒有先前那般緊繃,是以戮神還有余力思考這些問題。
“可是問題究竟出在哪里呢?”
戮神暗中觀察過戰場上的所有人,很多人都有些嫌疑,但若要說他們能決定祂與三生鏡之間的戰斗走向,那也不可能——而異神,他已經被鬼界幾位神靈牢牢牽制住了。
三生鏡并沒有戮神想的那么多。
它當然知道葉定光的真實身份,但對葉定光忽然出現在此,它心里有一個十分合理的解釋——林玉澄。
葉定光從林玉澄那里得到了消息,為防止敵人坐大,所以急急忙忙趕來,除此之外,他還能做什么?又做得了什么?
三生鏡的靈念籠罩著整片戰場,如漣漪般從每個人身上掠過,心中升起淡淡的自得——這些愚蠢的螻蟻又怎會知道,任憑他們打生打死,這一切不過一場棋局,而它已經投靠了執棋之人,從棋子注定的悲慘命運中逃脫出來!
在場每個人都會是輸家,只不過有人傾家蕩產,有人還有止損的機會。
或許因為這種優越感,三生鏡不由得想到了玄明劍——嘖…她還什么都不知道吧?
君不見,蒼梧琴、開天刀接連隕落,形神俱滅,而玄明劍也將步二者后塵,可見有靈未必真能聰慧,無靈未必懵懂,活在迷夢與騙局之中的究竟是誰,還未可知呢!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你后悔當初的狂妄了么?”
“一切還在你的掌控中么?”
“這局棋你又該如何收場呢?”
自從與葉定光——異神達成合作之后,一個接一個的問題浮現在七絕圣尊心中,他不愿意承認,卻不得不正視眼前難堪的事實:他把事情搞砸了。
沒人知道,在異神那個似笑非笑的眼神中,他心中浮動著的不是陰謀算計,而僅僅只是慶幸,慶幸一切還未真的不可挽回,他還有機會。
至于是讓一切恢復原樣的機會,還是達成目標的機會,七絕圣尊自己也分不清了,他心中是惶恐,是驚懼,也是猶豫——分明沒有人催促逼迫,他卻像是冥冥中已經有了預感一般,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懸崖上走鋼索,因為畏懼粉身碎骨而顫顫巍巍,因為不敢抱有期望而畏葸不前。
但他同樣也已經沒有后退的機會了。
于是他只能僅憑一根鋼索懸在萬丈高空之上,在砭骨冷風中活受死捱。
七絕圣尊表面上仍一如往常,混戰之中一招一式也不見絲毫破綻,強悍得似乎無可匹敵——但本該牢不可破的內心世界,已經漸漸開始坍塌、崩潰,因為他并不是真的被貪欲一葉障目什么也看不見了。
“師祖…”
“師祖!”
一個略顯飄渺的聲音打斷了七絕圣尊的崩潰,他恍然回過神來,立刻鎖定了聲音的主人,“守心?”
通過他多年前賜給絕塵山真傳弟子的靈魂印記,顏守心的聲音悠悠傳來,因為混亂的戰場上無數術法、神通而顯得縹緲,“師祖,我有辦法重創與三生鏡交手的那個鬼界神靈。”
一瞬間,七絕圣尊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因為道心崩潰而出現幻聽。
顏守心并不介意他的沉默,“師祖,我有辦法,但需要您的一點幫助。”
…不是幻聽。
換做以前,七絕圣尊一定會覺得他在開一個不知死活的笑話,連他都未必對付得了戮神,顏守心一個連合體境界都不到的后輩,又能有什么法子?
但現在他很疲憊,也很彷徨,顏守心的話竟也顯得不那么荒謬起來,他這次沒有再報以沉默:“…你需要本座如何幫助你?”
“您能短暫地壓制住戰場么?不需要太久,一瞬間足矣;也不需要壓制每個人,只要壓制住您能壓制的所有人。”
顏守心并沒有太注意措辭,七絕圣尊也沒計較他這話里那點小覷他的意思,更沒心情去追問顏守心的辦法究竟是什么——反正都已經這樣了,壓制戰場而已,不需要費多少力氣,成與不成都無所謂吧。
“可。”
“多謝師祖。”
七絕圣尊眉頭一揚,本命法寶爆發出一陣恐怖的法則力量,將糾纏他的暗神等人震退,旋即一道寒光驟然脫手而出,飛虹流星般剎那間掠過混亂的虛空,沖入戰斗引發的空間亂流之中,嘭的一聲如煙花般炸響。
無數火光碎雪般紛紛揚揚而下,灑落整個戰場,所有躁動的法則、咆哮的靈力、蓄勢待發的神通都被這些唯美的細雪吞噬,世界驟然安靜下來,如同每個細雪紛紛的夜晚。
凝滯的世界之中,唯有三生鏡、戮神等寥寥數人不受影響,但恰恰他們都被各自的對手牽制住,或是無法,或是不愿打破這片緘默。
無人關注的角落里,螻蟻們的戰場上,一道虛影站在顏守心背后,也許是因為同樣肅穆不見分毫笑意的神色,以及平靜得近乎可怕的眼眸,乍一看他們竟仿佛是并蒂而生的雙生花一般。
但這只是錯覺,他們的靈魂與面容都截然不同,會在此時此刻站在此地的目的也不相同,可卻有一個相同的東西,將二人連接起來。
一枚雪亮的碎片自掌心升起,伴隨著若有似無的錚錚刀鳴,飛入灰蒙蒙的天空,沒入深不可測的虛空,重回它來時的路。
刀鳴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嘹亮,昔日龍淵風閣上靈雋奪回玄明劍后引得萬劍歸一的一幕再現,但這一次開天刀碎片勾動的不是萬千靈劍,而是曾屬于它的那些碎片。
一枚碎片自游燭體內飛出,第一個追隨著前一塊碎片遁入虛空,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開天刀崩碎后化作萬千碎片,落入山海界各處,許多人都曾去探索過碎片形成的秘境,其中一部分人得到了開天刀碎片,顏守心是其中之一——但其他人不知道的是,他得到的碎片之中蘊含著開天刀靈鈞天修行的心法,而逆運這一心法,便能召喚周圍散落的碎片,短暫地令刀靈重新現世。
此時戰場上皆是山海界精英,開天刀碎片又會有多少?能使刀靈發揮出多少力量?
靈雋靜靜注視著那道出現在紛紛細雪中的朦朧光影,思緒瞬間被撤回到了許多年前,在奪回玄明劍后倉皇逃離的路上,她與恢復了記憶的開天刀靈那偶然而短暫的一次相遇。
“他想要守護的人是你吧?”
燕希玄的語氣并沒有太多波動,“應該是吧,你長得很像我呢。”
“可惜,他已經死了。”
燕希玄沒再說話,仿佛這只是一件不必多說的小事,但不知他自己有沒有發現,他的神念始終鎖定著那道來自舊日的身影,看著它睜開眼,眸中沒有半點神采,威風凜凜卻一如往昔,奪天地造化之能,加諸己身,揮刀間天河水傾、泰岳山崩,縱橫萬里威勢不絕,劈落萬點碎星,濺起茫茫碎雪。
刺目的白光占據了所有人的視野、神識感應,耳畔回蕩的是刀靈的咆哮,他們震驚于這突然出現的可怖神通,卻也都在猜測著:這一刀,戮神能扛住嗎?
答案毫無疑問。
或許鈞天真身在此時戮神只有死路一條,但他已經隕落,方才的刀靈只是被人召喚出的舊日幻影,顏守心的實力與開天刀碎片的數量都決定了刀靈幻影并不足以殺死戮神。
待白芒散去,眾人只見戮神并未身死,但也是多少年來極為罕見的狼狽。
祂的頭頂懸著一個血色光團,那正是祂的神格——過去神格如同最剔透的紅寶石,然而此時,一道裂痕深深嵌入神格之中,幾乎將它一劈兩半!
這可比神體受創要嚴重太多,倘若神格破碎,葉定光的昨天就是戮神的今天——即便它還沒有碎,但受創如此嚴重,戮神不想死就該知道不能再全力施為,而是要盡快找個安全的地方療傷。
鬼界大能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那顆神格,即便是戮神最虔誠的信徒,也無法控制地生出了貪婪之心,如果能得到它…
即便贏了山海界又如何,還不是要仰神靈鼻息,但如果得到了神格,煉化了它…那便是一步登天!
一時間,鬼界無數人蠢蠢欲動,即便七絕圣尊早已撤去了壓制,戰場也仍處于停滯之中。
——倒不是說山海界大能不知掌握時機,而是他們本就處于下風,此時反擊也得不到多少成果,不如抓緊時間服丹藥療傷或是施展秘法提升實力之后再戰。
刀靈幻影的出現讓三生鏡微微一怔,但旋即它便被戮神的慘狀勾起笑意,別人停不停手與它何干,它必是要將這膽敢覬覦神物的異族挫骨揚灰,才能一消心頭之恨!
一片無形的迷霧自高懸戰場上的明鏡之中漫出…
“戮神!”
眼見著三生鏡已經再次施展它的天賦神通,鬼界神靈不論對戮神有什么想法,此時也都不敢干愣著了,能抽出手來支援戮神的立刻動手,不能的也都死死纏著自己的對手,唯恐他們走脫。
混戰再起,靈雋卻已沒怎么關注,她看向下方戰場角落,在那無人注意的地方,一道虛幻的身影支持著另一個走向末路的人。
“顏守心,還有…荊虹。”
靈雋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荊虹,更沒想到荊虹就是她曾在血墉王城見過一次的游燭——她怎會成了鬼種,又怎會與顏守心湊到一起…她還以為林玉澄與荊虹之間可能發展出什么來呢。
或許前一個問題荊虹也無法回答,而后一個問題她也沒必要對外人細說,最后的猜測純屬不負責任。
因為逆運心法強行召喚刀靈幻影,顏守心燃燒了靈魂,他一意孤行,在生命的末路也沒有絲毫后悔,心中充斥著的是久違的坦蕩與輕松。
“說什么天驕,你就是這樣的天驕?”游燭的聲音悶悶的,仿佛壓抑著什么,“到頭來,還不是借了別人的本事…”
顏守心蒼白無絲毫血色的唇邊帶著淺淺的笑意,“嗯,我說大話了,但看在結果還不錯的份上,就別罵了吧…”
游燭閉上眼,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她與顏守心本是敵人,后來化敵為友,相處過一段時日,并不長,也不見得多溫馨,兩人之間更沒有什么纏綿悱惻,但到了今天這一步,眼睜睜看著他像他心中的英雄一個赴死而不能阻攔,她發現她是難過的——仿佛天意如此,她曾擁有的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留住的卻終會離去。
“別難過了,我不是為了任何人這么做的。”顏守心的氣息愈發微弱,“我只是,不能忍受最糟糕的未來,以及無能為力的自己…我才是那個軟弱的人。”
“好好活著,代我看看未來,是否會不同…”
游燭睜開眼,抓住漸漸冰冷的手,仿佛許諾一般:“我會的。”
“你不去看看嗎?”燕希玄故意沒話找話,“她是你的朋友吧,這時候看起來很需要安慰呢。”
靈雋睨了他一眼,也扎他心:“也沒見你找剛才的刀靈敘舊啊。”
互相傷害的兩人都沉默下來。
他們都知道,并不是不在意,并不是不懷念,只是在沒有未來的時候說這些都太過奢侈——如果有以后,那總會有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