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六章:辯才無礙 靈雋微微蹙眉,燕希玄的說法她此前并非未曾想過,如今得到肯定倒并不例外,只是…
“我會來到此地,與你有關。”她平靜無波,“你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是現在——你,想要從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想得到什么…”
燕希玄似乎也未曾想過她竟如此干脆利落地挑破了兩人之間那層恩義、前情與共同利益交織成的紗,這對他而言并不是件好事,要么她已不再因昔日糾葛而偽裝,要么她對他確實已經沒有半點故人間的溫和。
無論哪一種,都只說明…
短短一瞬間,燕希玄心中閃過許多念頭,最后他也不再試圖以言語曉以利害或大義,坦率地凝視著她,“將你的一切交給我,我要去了結這一切。”
并不意外。
靈雋早想過,燕希玄如果對她有所圖謀,那能圖謀什么呢?
對一個死了不知多少年,連被天道抹殺得徹徹底底都掙扎著不愿消失的人而言,沒有什么比重獲新生報仇雪恨來得有吸引力,恰好她別無所長,也就本體為人世人追逐,作為復仇的棋子,真是太合適不過了。
她甚至一點都沒有生氣,事到如今,她懶得去想燕希玄當初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才將玄明劍拋出來作為超脫者的新玩偶,也不想管燕希玄在玄明劍里留下了怎樣的后手才能保證即便時隔多年他仍有把握奪走她的一切——她眨眨眼,淡定地吐出三個字:“我拒絕。”
“你明明很希望這一切結束。”
“因果糾纏我身,我自會親手斬斷,不勞煩你。”靈雋神色悠悠,看不出太多情緒,“至于你的因果,也請獨立了結。”
燕希玄一怔,復又笑了起來,“你不愿也是正常,那便算了。”
他放棄得如此之快,顯得先前的獅子大開口僅僅是個玩笑,靈雋多看了他一眼,卻并不相信他真會就此放棄——在她曾經歷過的燕希玄記憶之中,他是個聰明、平和而溫柔的人不假,但眼前這個燕希玄,是經歷過死亡、穿越、執掌天下、一敗涂地、分崩離析、求生不得又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她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他的一切行為。
“也不知道外面現在什么情況…”
似乎察覺到她在想什么,燕希玄微笑不改,“外面,大概會比真實的歷史還要糟糕吧。”
“畢竟那時候紫極宗主有我幫他分擔天心的壓力,而現在他孤身一人,萬靈圖錄還未完成世界轉移幫不了他…可惜,本來還有機會的。”
靈雋:“你是想告訴我,如果歷史重演,我就是天心的幫兇?”
燕希玄:“我曾學過一篇課文,講一個刺客將要刺殺一位君王…”
“我擁有你的記憶,知道你想說什么。”靈雋搖搖頭,“你想勸我做樊於期?可惜他沒得選,我卻還不至于窮途末路。”
燕希玄啞口無言。
這時候他隱約有些后悔,當初將前世記憶留給玄明劍時為何沒有再多想想——不,不是,他真正后悔的是沒有做得更絕,分明已經走了九十九步,只差一步之遙,卻…
與靈雋比心狠是行不通的,燕希玄深深知道這一點,畢竟她是真正的鐵石心腸,受思想品德教育多年也沒有養出什么俠義仁德之心,偶爾可能憐憫蒼生之苦,但也僅限于此,支持她與天心不死不休的僅僅是私怨…
他心念一轉,換了個話題:“想知道天心為何要在山海界做這么多惡事么?”
“你曾說過天心想要培養一個強者。”
“不覺得可笑么?”燕希玄眼中閃過一絲嘲諷,“他處于比我們更高等的世界,卻要紆尊降貴到山海界來培養強者…這只說明,他及他在原世界的勢力范圍內正常情況下已無法培養出符合他要求的強者,也說明——”
靈光一閃,靈雋忽然就知道他想說什么了,“他遇到了一個比他更強的敵人。”
培養是極具目的性的行為。
天心需要更強的人,為此不惜代價,而如果計劃成功,他將得到一個比他更強,或有潛力比他更強的天選之子,但那只是天心的工具人,他不會讓最后的“幸運兒”脫離掌控,再如何天賦超群也不過是他的提線木偶…
這場培養計劃正常發展下去只會有一個贏家——天心,但他也未必能笑到最后,因為促使天心做出這一系列事情的人或勢力仍存在著,那場故事結局如何,靈雋這個猶在涸轍之中掙扎的小魚小蝦不得而知。
但燕希玄似乎是知道的。
“太初紀元是神庭的時代,那或許是天心的計劃最接近成功的時候…”燕希玄笑得意味不明,“在太初紀元之前天心失敗了多少次我亦不知,但我這個穿越者就如同一個極為偶然才能出現的變量,讓瀕臨失敗的實驗重新燃起生機,他從一開始就發現了我不是真正的神庭之主,卻沒有選擇立刻糾正錯誤,而是一直躲藏在暗中,靜靜地看著一無所知的我為了自保做出種種事情,看著我暗暗自鳴得意…”
“他發現我的到來讓成功不再只是泡影,于是不再滿足于旁觀者的視角,而是就像游戲策劃一樣,給我安排了一個個Boss,讓我不斷遭遇危險,不斷變強…直到他覺得成功近在咫尺,需要更進一步地強化主宰者對下等生靈的掌控時,真正的災難也就降臨了…”
他的故事讓靈雋略有共鳴,但也僅限于此。
靈雋沒有真正的親朋好友,所以無法共情燕希玄在神庭覆滅時的心情——或許她曾有機會像個喜怒哀樂纏身愛恨情仇捆綁的正常人,在萬靈秘境之時…但最終幸或不幸,在最可能走出冰天雪地的時候沒能走出去,于是后來風雪愈烈,她也就永遠被冰封在了冰川深海之下,即便后來遇到再多人,從他們身上汲取的寥寥暖意也無法融化寒冰,一切就這樣下去了。
她忽然非常不快,燕希玄的話在此時竟更似炫耀,什么深情,什么厚誼,她既然沒有,那就不需要!
于是靈雋不耐煩地打斷了燕希玄的喋喋不休,“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燕希玄一頓,眼中卻帶了一分笑,仿佛蟄伏已久的獵人終于耗光了獵物的耐心——他意識到靈雋并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般,似乎除了找天心復仇就無欲無求,事實恰恰相反。
這位玄明劍的劍靈是個極為純粹的人,她純粹到心里只有自己,因為只有自己能讓她感到絕對的安全,除此之外一切都可能成為危險。
但純粹得只剩下自己的人,她的也將變得無窮大,因為沒有什么能約束得了她。
靈雋沒有么?
當然不!她的從未掩飾過。
她想清凈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任何麻煩都別來找她,所有給她帶來麻煩的,最好現在、立刻、馬上帶著麻煩一起消失——在永遠不可能和平的修真界,這是比“成為天下第一”更霸道的愿望,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她若擁有足夠的力量,或許與天心也沒什么區別。
再堅固的堡壘,找到了薄弱之處后摧毀它就變得易如反掌。
燕希玄心中已有定計,不忘回答她的問題:“因為我曾去過天心的世界。”
靈雋一驚,散漫的目光下意識地凝在燕希玄身上,宛若實質,仿佛要扎穿他的種種掩飾,剝出最真實的一顆心,看看那上面寫的與他此時說的是否一致。
“我是穿越者,”燕希玄不緊不慢地解釋,“這意味著,我本就不受山海界的約束,只要找到路就能去往另一個世界而無須天心的允許。”
“那個世界…是什么樣的?”
“和山海界并沒有太多不同,但不可否認那是一個強大的世界——大概與修行者想象的仙界一樣吧,”他回憶當初,“我并沒有能待太久,但卻知道天心是那個世界的最強者之一,而且那個世界似乎正處于高壓統治之下,我見到的所有人都忙碌疲憊,麻木不仁…雖然沒有經過核實,但據當年見聞,我幾乎確信,他們的世界面臨著重大危機…與大破滅一樣,足以毀滅一切的危機。”
倘若燕希玄說的都是真的,那天心致力于培養強者也就不足為奇。
就如同科技世界中面臨世界末日,大多數人想到的解決問題的方法就是發展科技;在修真類的世界遇到大破滅,修行者的第一選擇往往是變強變強變成世界最強——如果做不到,那就舉一界之力培養一個有可能解決問題的人!
靈雋猜測,天心的“山海界計劃”很有可能耗費巨大,因為這是一塊精心打造的樂土,只有這樣才能培養出有潛力超越天心的人…
在她思索的時候,燕希玄忽然提出一個問題:“天心在原世界的力量遠勝在山海界能發揮的力量,如果你想報仇雪恨,只能在山海界。”
他露出一個帶著幾分惡意的笑,“最好的可能——你在山海界殺了他,那么接下來,山海界將會被天心世界的其他人接手,山海界仍舊逃不脫高等世界的掌控。”
“真有那一日,山海界被掌控與否,只要不招惹我,我不在乎。但倘若非要與我過不去,來一個我殺一個。”
“你當然可以,但一個永遠得不到成果的實驗項目,早晚會被叫停,那時候的山海界是否還能與現在一樣?所有心血都付諸東流的上界之人是否會在憤怒之下,直接摧毀這個世界?你的平靜生活,又能持續多久?”
靈雋沒說話,在燕希玄說出之前那段話后,她就已經猜到他想說什么。
于她而言,這種可能的確很糟糕,想要活著就是如此艱難。
“更糟糕的是,倘若那個巨大的危機爆發,上界之人為了茍且偷生,會不會逃入山海界中避難呢?就如同紫極宗主的計劃一般…”
“真到了那時候,山海界只會越發混亂,你所倚仗的實力恐怕不足以保護你不沾染半點麻煩。”
“最糟糕的可能,那個危機爆發,牽連到了山海界,大家一起毀滅。”
靈雋嘆了口氣。
她已經不想聽燕希玄危言聳聽,而且她的確…被他說動了。
“讓我把一切交給你,那是不可能的。”她頗為冷漠地說道,“我無法信任你,倘若將一切交給你,而你又違背道義,即便最后解決了所有問題,那又如何呢?——別這樣看我,我享受不到的和平與我無關。”
燕希玄朝她走近兩步,笑容似乎還是那么溫暖,“那么我們各退一步,我不要求你將一切都交給我——只需要你重操舊業,作為我的武器一段時間,同時將你的一個分神交給我,作為我的棲身之地,如何?”
靈雋神色一冷,“這與你之前的條件沒有任何區別。”
“當然有!我從未讓玄明劍認主,因為神器本就不能認主。而只要你的本體還在,高階靈族要多少分神,那還不是輕而易舉?”
“不要以為我不懂,你銷聲匿跡多年,如今突然現身,必定已有了對付天心的把握,即便是作為軀殼,能符合你的要求的分神也絕不可能是隨便一個…你想要的,是我的劍胎元神!”
燕希玄哈哈大笑,甚至鼓了鼓掌,“不錯,我們果然是擁有最相近的靈魂,如此心有靈犀——我需要你的劍胎元神,并且無法保證事成之后還能將它還給你,但若我事成,你最大的損失也就是一個劍胎元神而已,不會更多。”
靈雋仍是橫眉冷對。
“你的本尊可是玄明劍,再修一個劍胎元神也未見得就不可能,以此來換未來無數年的平靜生活,難道還不夠劃算么?”燕希玄神態非常認真,“我沒有理由害你,要么事敗一起去死,要么事成——我不會否認,一旦事成,我將會拿走最好的戰利品,上界奇珍無數,我的未來也不會比作為神劍之靈的你更差,有這一段前緣在,我沒必要針對你打壓你。”
最后一句話,他說得無比堅定,那是曾作為神庭之主的驕傲:他永遠不認為自己會不如另一個人,哪怕窮途末路。
“這不是將你的命運交給我,而是我們共同為了自由而努力,唯有如此,才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