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極宗主語氣中帶著一絲嘲弄,仿佛在說:“你們要真相,我給你們真相;那我要犧牲你二人拯救山海界,你們愿意么?若不愿意,那我之前二話不說便殺了元災,又有什么錯呢?”
不談大義,他也是為了自己的未來,人在絕境時什么都做得出來,不是么?
元災還未從“超脫者”的打擊之中回過神來,剛建設好個地基的心理防線又被紫極宗主那堪稱膽大包天的計劃震得轟然倒塌,他已不知該作何反應——否定?拒絕?還是認命?
這種時候,似乎說什么都是錯,都顯得多余。
靈雋倒沒那么脆弱,她還在琢磨著紫極宗主的話究竟有幾分可信度。
他說自己修行的乃是欺天之道,這一點靈雋并不懷疑,因為若這便是謊言,后面一切都更無法成立,而她就真無法為他的行為尋找一個合理的解釋。
而紫極宗主欲殺她與元災,理由實在不要太充分。
若將山海界比作一個大型游戲,而超脫者就是游戲主腦和GM,紫極宗主就是突然變異的病毒,其他人都是沒有覺醒、輕易便會被游戲控制的NPC。
病毒平時低調潛伏,不搞事,主腦和GM也發現不了他的問題;但他一開始搞事,主腦和GM可能一開始找不到罪魁禍首,但卻能察覺到一絲端倪,開始“殺毒”。
如果這時候有個知情NPC存在,他又無法如病毒一樣遮掩自己,哪怕病毒提前出手將NPC知道的情報抹得干干凈凈,但只要NPC數據還存在,主腦就能通過“恢復歷史數據”調查清楚一切,所以病毒只能選擇“粉碎數據”,徹底抹殺知情NPC的存在,才能確保秘密不會泄露。
但以上一切的前提是——知情NPC沒有覺醒。
若那個NPC同樣是病毒,紫極宗主雖然仍舊可能心存懷疑,但想要清理掉對方的行動自然就不會那么順利,畢竟一來對方不一定會和自己作對,二來自己也不一定就能毫無后患地解決掉對方。
大敵當前,他只能選擇妥協。
這便是靈雋的底氣所在,她淡然一笑,“當然…不——活著的我,比死了的我有更大的價值,而且我和你一樣,能保證秘密絕不會從我這里泄露出去。”
漸漸緩過來的元災:“…”
所以說,剛剛還劍拔弩張的你們,現在就準備合作了,而怎么都逃不了一個“死”字的,只有我一個?
可惡,就不能給條活路么!
元災甚至都不知道,含著怨憤死在天火離淵,與知道一切后無可奈何地死在通玄宮,究竟哪個結果更好。
好在,紫極宗主與靈雋目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談,并沒有立刻給出對元災的處理結果,他還能再茍一會兒。
紫極宗主以一種格外奇異的目光專注地審視靈雋,他對這個方外之士真的十分好奇,她知道很多本不該她知道的事情,還有著比最癲狂的魔道巨擘更無法無天的氣質,即便知道這一切秘密,最多也只是略微驚訝,而不是像那元災一般幾度心神崩潰。
但更讓他琢磨不透的,卻是靈雋骨子里散發出來的,仿佛整個世界在她眼前毀滅,自己也不能幸免都無法讓她有絲毫動容的冷酷——偏偏,卻又是這樣一個幾乎已經無物我、齊死生的人,卻對他將要做的事情表現出一副興致勃勃的態度,眼中明晃晃地寫著“加我一個”…
紫極宗主忍不住問道:“你既不想死,又許諾不會泄露秘密,我自然拿你沒辦法,若你想要好好活著,大可坐等我的計劃順利進行,又何必插手,若事不成反倒還會引來災禍。”
“人死萬事皆空,再大的災禍又如何?”靈雋不以為意,“所謂與天斗其樂無窮,我想摻和此事,不是很正常么?”
紫極宗主:“…”
他發現自己確實無法反駁,修行講究順應天道,卻也少不了逆天而行,否則渡劫之時坐等被劈死就好,還掙扎什么?
紫極宗主無法拒絕,也不能拒絕,不論如何,此時他與靈雋都有著共同的目標。
既然已經升級成了合作伙伴,打打殺殺的事情就不必再提,紫極宗主順勢問出了心中的疑惑:“我是因有上古傳承,又修行欺天之道才窺見山海界的真面目,得知超脫者的存在,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靈雋不想說她來自太始紀元的后一個時代,因自己奇特的來歷而屢屢遭逢打壓,隱隱察覺到這背后似是有天道的刻意針對,后來又在太初紀元的末代神庭之主那里驗證了自己的猜想…
——不是不能說,而是她隱隱有種預感,這個平行時空與歷史上真正的太始紀元,很可能幾乎沒有多少差別,因此近距離觀察此時眾生所作所為,有可能讓她找到歷史的真相。
歷史上,不會有一個自“后世”穿越而來的玄明劍靈,所以她不能說出自己的身份影響紫極宗主的判斷;但冥冥之中,她又隱約覺得,自己在這個時代也有一份使命,她近年來的行動,既是出自本心,也難免被那若有似無的預兆引導。
她要保證自己在紫極宗主的欺天計劃中占據一席之地,但又不能過多參與——不能參與不想做的事情…
紫極宗主觀察著靈雋的神色,知道這個問題可算是問到點子上了,但卻沒有說起別的話題讓她不必回答。
——他想知道問題的答案,也想從她的回答中看出她的態度,而他將據此決定之后的合作形式。
沉思片刻后,靈雋慢吞吞地抬了抬手,掌心飛出一道劍光,凌厲的劍氣讓距離不遠的紫極宗主、元災皆是神色微變,下意識地做出了反擊的準備。
然而劍光只是在靈雋周身輕盈一轉,便化為一柄長劍,落入她掌中。
紫極宗主死死盯著剛剛顯化出的古樸長劍,仿佛要將劍上每一道花紋都深深刻進心中,半晌才驚疑不定地質問:“這是…玄明劍?”
“什么?!”元災忍不住失聲驚呼。
靈雋毫不意外紫極宗主能認出來——他畢竟得到過上古傳承,而在太初紀元,玄明劍雖是鎮壓神庭的禮器,但因為神庭之主有時候也會將它作為佩劍帶在身邊,因此神庭乃至同一時代的其他強者對此劍都不陌生。
她矜持而淡定地點點頭。
紫極宗主忍不住走近一步,甚至微微伸出手,想要觸摸一下這傳聞中的神器。
但靈雋怎么可能讓人隨隨便便碰自己的本體?
玄明劍的劍氣驟然大盛,瞬間仿佛無數無形的小劍充斥了通玄宮每個角落,饒是紫極宗主修為不凡,在沒有謹慎防御的情況下也感覺渾身刺痛。
被警告后,紫極宗主識趣地退回原位,但目光還是戀戀不舍地在玄明劍上徘徊——玄明劍啊!這可是傳聞中的四神器之首,在太初神庭最鼎盛之時,執掌天下的神庭之主也不敢將之解封,而是僅將其作為禮器與佩劍…試問,天下修行者,但凡知道玄明劍傳說之人,誰不曾有過有朝一日自己成為玄明劍之主執掌神器大殺四方、令天下俯首的幻想?
然而今天,明顯已經解封的玄明劍就這么出現在他眼前,卻已經是他人的掌中之器…
紫極宗主的語氣中滿是羨慕,還帶著一絲仿佛恰了檸檬的酸,“原來靈雋道友是玄明劍主,這倒是難怪了。”
他想,玄明劍畢竟也是那位神庭之主的佩劍,雖然無靈,但說不定神庭之主將許多秘密藏在劍中,因此當玄明劍認主之后,靈雋自然而然便也知曉了那些上古隱秘;再加上神器不沾因果、遮掩天機的神通,不修欺天之道的她最后也得出了與自己相同的結論…
靈雋知道紫極宗主誤會自己是得到玄明劍認主的幸運兒而非玄明劍靈,但她不打算解釋——誰還不想保留點小秘密呢?
既然知道了靈雋的來歷,紫極宗主對與她的合作更多了幾分期待,事情到此,雙方已是心照不宣。
那么,便只剩下一個問題還未解決了…
兩位大佬齊齊將目光投向努力縮小存在感的元災。
元災:“…”
察覺到他們的注視,元災幾乎是崩潰的,他知道自己恐怕沒有活路了。
說起來,他在死前得知了這樣的秘密,還見到了傳說中的神器,為大義而犧牲怎么也比不明不白含冤而死而有價值,怎么也該算死而無憾了,但…他真的,還是不甘心啊!
為何…偏偏是他?
元災一族,僅剩他一人了啊…
難道說,這便是元災的宿命么?因能預知危險而延續,因趨吉避兇而繁盛,最后卻也因此而滅亡…
天意么?
不,這不是天意,連山海界都是被人控制的虛假世界,那他們元災一族的命運,恐怕也是那位超脫者早就安排好的——即便沒有紫極宗主,也會有其他人來擔任命運的劊子手,這是早已寫好,終將到來的未來。
元災苦笑著閉上眼,嘆道:“要動手的話,就快些吧,不要再將我丟到天火離淵那樣的地方,慢慢受折磨而死…”
紫極宗主之前還能殺伐果斷,但在已經殺了元災一次的前提下,又見他勇于為大義而犧牲,再如何鐵石心腸,也難免生出一絲惻隱之心,一時之間竟難以下手。
他忍不住看向靈雋,雖未開口,目光卻已詢問著她:“你是玄明劍主,可有什么秘法能保住他一命?”
靈雋垂下眼簾,似在思索,但心中已隱隱有所猜測:該不會,真實的歷史上,紫極宗主沒有殺元災,最后也正因此功虧一簣吧?
但紫極宗主不至于如此愚蠢,他的心慈手軟只是一時猶豫,終究會下定決心。
要么,他殺了元災;要么,他沒殺元災,而是想到了其他萬無一失的辦法既讓元災活著,又能避免他影響計劃——無論哪個,最后的失敗,很大可能都不是因為元災。
那么…為什么不讓他活著呢?活的元災,比死的有用。
關鍵還是要找到讓元災躲過天道耳目的辦法。
靈雋決定等一等,看看事情會不會出現什么轉機。
長久的沉默似乎已經代表靈雋亦束手無策,紫極宗主輕嘆一聲,猶豫不忍之色漸漸淡去,他抬起手,準備繼續未完的殺戮。
但就在此時,通玄宮忽然重重一震,緊接著建筑坍塌的巨響、震耳欲聾的咆哮、低沉卻令人心悸的沸騰之聲便從宮外傳來。
紫極宗主與靈雋,包括閉目等死的元災都刷地起身,看向同一個方向,那里…
“是火姚?”靈雋眉頭一挑,奇怪地看了一眼紫極宗主,“你不是已將它封印在離池之中了么?它怎么竟又逃了出來?”
紫極宗主面色難看,既是因火姚鬧出來的亂子,也是因為——這才剛合作呢,就在靈雋面前丟了這么大一個臉,他不要面子的么?
“靈雋道友不必緊張,我能封印火姚一次,便能封印它第二次,你且待片刻,我解決了它再來談合作之事。”
說著紫極宗主又掃了元災一眼,“他便還是先由道友看管。”
靈雋揮手將元災收進洞天法寶,但卻沒有要在通玄宮等著的意思——開玩笑,熱鬧不湊白不湊,更何況這只火姚很可能就是元災的“生機”所在…她真的很好奇呢。
紫極宗主也不介意,反正在他看來,收拾一個手下敗將那還不是輕而易舉,何必因此與靈雋鬧得不愉快。
兩人離開搖搖欲墜的通玄宮,立刻便看見下方蜉蝣蒼火之海中,一只極為猙獰的怪物沐浴其中,掀起滔滔火浪——也正是被其掀起的巨浪沖擊,通玄宮才會如此動蕩。
或許是因為已經逃脫封印,怪物不再是無色透明的,而是披著一層暗紅如上好紅寶石的鱗甲,唯一一只巨大的復眼宛若黑色寶石打造的石榴,每一格中都倒映著他二人及通玄宮,如鏡子迷宮一般令人頗感不適。
但最令人厭惡的,或許還要屬復眼之下,那一張扭曲的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