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之差,卻是天壤之別。
道種虛星只不過是源星被取出時逸散的些許力量凝聚而成,雖也算極為珍貴的寶物,但有源星之美在前,便又算不得什么了。
靈雋搖搖頭,既是失望,卻又覺得這似乎才符合邏輯——別的不說,以她一直以來的臉黑程度,配得上道種源星嗎?
不配!
不光如此,她稍稍想了想,神色愈發嚴峻起來——莫說源星,便是虛星,恐怕也得要一番波折才能拿到。
靈雋沉默,飛身而起,來到虛星光芒邊緣。
旁人或許難以察覺,但她卻不同,越是接近,越能深切地感受到道種虛星的徒有其表,而更出乎意料的是,她竟不曾在虛星之上找到任何前人留下的烙印、考驗或陷阱,似乎紫極星中確實只有這孤零零一顆源星,先到先得,后來的就什么好處也沒了。
然而這情況比有陷阱更加糟糕。
“這山海界都只是游戲一場,天道都刻意針對我不知多少年了,豈會忽然轉了性子,送上寶物?”靈雋警惕萬分,“此間必有蹊蹺,只是我還未曾發覺罷了!”
她疑神疑鬼地翻來覆去搜尋了一遍又一遍,除了證明自己疑心病太重外,什么痕跡也沒找到。
而離開紫極星的路也早已消失,似乎不取走這顆虛星就將被永遠困于此間。
靈雋沉思片刻,最終也只能按照規則的安排走下去,煉化了道種虛星。
道種虛星已然存在不知多少年,其主人早已隕落,無主之物,以靈雋之能煉化起來并非難事,待將散逸的最后一絲大道痕跡煉入虛星之中,虛星便自覺飛入她靈臺之中——也正是在這一剎那,她總算知道這虛星背后有怎樣的故事,而她又將會面對什么!
虛星被收走,紫極星終于結束了它的使命,爆發出一陣無窮熾熱的光。
然而便縱是星辰的煙火也不過燃燒短短剎那,轉眼光芒散盡,明星亦化作煙塵,隨風而逝。
而靈雋,卻已被道種虛星裹挾著,穿越過時空長河,來到另一個神秘的時代!
幽族寶庫。
恍惚中,林玉澄從幻夢之中驚醒,猶是癡癡傻傻,似乎還沉浸在夢境之中,不知今夕何夕。
足足一刻鐘后,他才漸漸回神。
望著掌中那枚斂去所有光芒的深紅血玉,林玉澄神色無比復雜,他不愿回憶起噩夢中都經歷了什么,卻無法不去想——即便不想他曾有意無意犯下的錯,也要想想噩夢中提及的幽族來歷之事。
也是在這場夢境之后,他方才知曉,原來如今幽族遭遇的一切皆是冥冥中的天意,原來這里面,同樣有著他的過錯…
幽冥之海乃是昔年幽冥地府遺留一角,輪回于此茍延殘喘,所有幽族都是山海界各地死亡的生靈所化,但死去的生靈只有一部分能在渾渾噩噩中歸于幽冥之海,在三生鏡之坤鏡影響之下,于天地交感中自幽冥潛英中誕生,其他的,一部分在死時便消散于天地間,一部分成了鬼族,去了魑魅幻海。
原本,幽族與鬼族應為一體,然而這中間亂入了個三生鏡,于是天命應該成為鬼族幽族之主的幽族圣主并不將鬼族視作同類,幽族自然也不會將自己和鬼族混為一談;于是第一位在輪回崩解之后于混沌蒙昧中蘇醒的鬼王幽真,天命的鬼族另一位圣主因幽族圣主對鬼王一職的“拋棄”而應承天命,成為了唯一的鬼族之主。
若幽族圣主與幽真鬼王齊心協力,或許…
事到如今,鬼族犯邊,幽族大廈將傾,于他而言是滅族之災,于鬼族而言是赫赫之功,于天道而言,不過是撥亂反正,讓一切重回正軌。
至于說這里面又有林玉澄什么事…他又回想起夢境最后,碧血虞泉玉之惡念嘲諷譏誚的話語。
“你曾經有三個機會,阻止幽族走到這一地步,奈何你太過愚蠢,盡皆錯過。”
“…什么?”
“第一個機會,在意識到玄明劍靈身份之時,將她殺死,缺少她的參與,森羅鬼界雖仍難免與山海界重合,但鬼界神靈卻不會找不到一直尋找的讓人,以致于不得不與鬼族合作。”
“玄明劍靈并非奸邪為惡之輩,殺她有違我道…況且,我也殺不了她。”
“你殺不得,整個山海界都殺不得?難道你從未想過,為何山海界皆說玄明劍乃不祥兇劍,一旦出世必將天下大亂?”
“那不過是別有用心的謠傳…”
“謠傳?呵呵…就你眾人皆醉我獨醒了是么?玄明劍本就代表不祥,或許這并非它本意,但歷史上它哪一次出世之時不是天下大亂?也罷,你既堅持恪行你那虛偽的‘我見即為世界,不見即為虛妄’的正道,那便不說此事——第二個機會,若你在那一次初生的幽族盡皆隕落之時便細細思索,多加琢磨,更不可能走到這一步!”
林玉澄一驚,他至今仍想不明白那件事情的緣由,它又為何會與此事有關…
“若說之前是因虛偽而錯過第一個機會,那么這個機會就是因愚蠢而錯過的——你所掌握的情報,足以讓你推斷出事情的真相。”那聲音輕蔑地吐出幾個詞,“時光秘境,三生鏡,云柯夢海,葉師簡…”
剎那間,似是有一根細線自散落的珠玉中穿過,將一切零散的線索都串聯了起來,林玉澄無法控制地心中巨顫,仿佛猜出了什么——
那些幽族一出生便死了,是壽元耗盡之兆。
那段時間,山海界在元澤秘境群發現了時光秘境。
掌控云柯夢海的葉師簡心性有些極端,為報父仇難免走些旁門左道,例如利用時間加速…
假如,他將云柯夢海放入時光秘境中時間流速極快之地,時光之力將會同時作用在三生鏡及三生鏡散落的其他鏡子之上——時光對三生鏡不值一提,但對受坤鏡影響而誕生的幽族…卻是無法逃脫的桎梏!
林玉澄根本克制不了自己,他當年有多震驚恐懼,有多憤怒不解,如今就有多痛恨——對葉師簡,他理智上知道不知者不罪;但對自己,他卻找不到任何借口:正如碧血虞泉玉所說,他為何如此愚蠢!分明早知道幽族與三生鏡有關!
若是當初便猜出事情原委,即便云柯夢海掌控在云燁靈尊與葉師簡手中,他也寧愿違背自己的道義,請圣主將之收回幽族…
即便幽族無可避免要走到今天這一步,至少他也能與當年在東海之時一樣,將幽族遷入云柯夢海,全族逃之夭夭!
這對多少有幾分天才人物的驕矜的林玉澄而言,實在是個太過沉重的打擊。
然而碧血虞泉玉并不會給他做心理疏導、緩解痛苦的時間,它繼續說:“第三個機會,你錯過卻是因為目光短淺!”
“自兩界融合以來,山海界局勢動蕩,誰也不敢說高枕無憂,而你,分明有詭書靈樓這一后路,卻因不愿耽誤自身修煉拖延至今才想起來要把這條后路收拾好——你日夜苦修有何用?是能三百年成就大乘,還是一千年得道成仙?都不可能!”它刻薄地嘲笑道,“也不知你是太過高估自己,還是眼中只看得到自己,但不論如何,作為一族少主,享受族人多年供奉,行為處事卻愚蠢至此,你又有何顏面立足于世,又有何顏面在此痛心憤恨?”
“我若是你,早早便已自裁謝罪!”
林玉澄張口結舌,羞憤欲死,想要反駁,卻無話可說——前面兩個錯誤還能解釋,可最后這一個,他真是辯無可辯。
碧血虞泉玉罵得對嗎?很對,然而悲哀的是他直到今時今日才意識到自己的錯,且大錯鑄成便已再無挽回之機!
心神連遭重創,林玉澄的道心再難穩固,渾渾噩噩之間,仿佛無數或嘲弄或譏誚,或怨懟或憎恨的聲音徘徊在耳畔心間,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掌心之上已然出現一柄匕首虛影,正是幽族至寶之一斷罪,他為少主,幽族族內罪大惡極之人皆由他親自處決,用的便是這把斷罪之刃。
如今,他已知他亦有罪于幽族,斷罪加身,亦是理所當然,無從逃避!
虛影漸漸凝實,匕首鋒刃上閃過一抹血光,似是知道很快就將收割一條新的生命,已然饑渴難耐…
碧血虞泉玉不再說話了,它正欣賞著這一幕,期待著即將到來的殺戮…那味道一定很不錯。
林玉澄不愿再回顧當時那百感交集的心境,盡管最后他仍是從碧血虞泉玉的噩夢中活了下來,但噩夢依舊是噩夢,不會就此褪色。
說幽族之災因他而起,顯得他臉太大;甚至說他是其中一個推手,也太過牽強——然而,當知道原本有機會讓一切都不發生,而他卻一一錯過,直到被碧血虞泉玉將一切展現在眼前才追悔莫及,誰又能心無負疚,誰又能輕易放下!
他不能,他做不到。
林玉澄閉上眼,攥著碧血虞泉玉的手掌骨節凸起,青筋跳動,仿佛要將這枚惡意滿滿的血玉捏成齏粉,又似只是還在出神未能平復心境。
少頃,他睜開眼來,眸中已不見了近乎愚蠢的天真,他仿佛一瞬間就變成了另一個人。
但在十萬火急的當下,他的心情,他的性情轉變重要嗎?
不重要——在時代、歷史與世界的命運之中,個人的喜怒哀樂,渺若塵埃。
修行《御虛飛星真法》所需的九種寶物已盡數到手,而以他如今的心境,原本未必能一次入門的法門也無法再困住他。
造化弄人,他曾錯過種種機會;然而上天終究留了他一線生機,也許現在還不算太晚…
在煉化碧血虞泉玉之前,林玉澄忽然開口,對它說道:“我知道你不會死——我等著你再來。”
碧血虞泉玉不再說話,不再制造噩夢——它從不與手下敗將、喪家之犬多費唇舌。
幽海邊緣。
兩位大能的交手已經持續了十余日,但直到此時,也不見有哪個山海界大能趕來救援,由此便知元澤島戰場的戰況是何等兇險了。
十余日時間,換在平日還不夠大能們熱個身,但放到現在卻足以讓幽族死傷慘重。
通過幽冥之海,幽族圣主很清楚幽族的情況,可他甚至無法分出哪怕一縷心神去照看族人——那個黑袍人雖然沒有插手他與幽真的戰斗,但卻也不許他分神。
連幽族之根本坤鏡都取了出來,卻依舊無法徹底解決幽真,幽族圣主便知道幽族恐怕前路已絕,心中涌起無限痛苦,更有怨怒橫生,再無任何顧忌,打出了同歸于盡的架勢。
殺!殺!殺!
為了族人,為了尊嚴,為了活著!
幽真鬼王也不好受,她已知曉二人根底,對他們實力的差距再無半點粉飾之心,雖因那不知是嫉恨抑或其他的心情而發揮出了更強的實力,在對方以命換命的打法面前,豈能討得了好?
更別說,她與幽族圣主幾乎同源而生,天命二人之間當有些緣分,如今卻成仇敵,打起來的感覺根本沒有絲毫血腥爭奪時的痛快與刺激,只有一層復一層的別扭與不適,夾在時不時多出的傷勢之中,令人心煩意亂。
于是到最后,幽真鬼王幾乎忘了自己為何要與幽族圣主打生打死,但凡他還存于世間,她便感覺難受極了,不將對方抹去,此生都無法從焦躁之中釋懷!
殺!殺!殺!
為了利益,為了榮耀,為了念頭通達!
戰斗到了這一步,兩人皆已進入無我之境,一招一式皆是崩裂天地、破碎虛空,瀚海之波,幽冥之火,吞噬天地;百鬼夜行,萬靈降世,橫掃四方!
這是一場注定兩敗俱傷的戰斗,恐怕也是兩位大乘老祖此生的巔峰,論偉力,他們榮耀無雙,然而如此戰斗卻只一人在旁觀賞,此人還是挑動這場紛爭的幕后黑手,實在教人不知該憐該嘆,該恨該怨。
戰斗終有盡時。
當煙波散盡,星火漸熄,皎皎月華淡去,幽族圣主的生命也已走到了盡頭——他已無力再戰,盡管對手的情況并不比他好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