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點點的火焰漸漸連成一片,黑暗的海底比之于烈陽晴空之下更加明亮,沸騰的海水更加躁動,光是為了抵御那不斷上升的溫度,遁月梭消耗靈石的速度便大大提升。
但身處其中,武巖只覺得渾身冰冷刺骨,他一瞬間想到了很多很多——
萬丈深海,海水溫度驟然提升,難道是某個沉眠的火山要噴發了?不對,如此威勢,只怕不是火山噴發,而是熔巖地脈噴發!
可這座陣法又是怎么回事?難道這下面隱藏著一處秘境,又或封印著什么可怕存在?
現在陣法正在逐漸磨滅,是否即將發生可怕的變故?
武巖腦子里亂糟糟的,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要立刻向宗門匯報情況,也許看在這里明顯將有大事發生的份上,會有人來救他…
但他的希望很快破滅了,不但傳訊玉失聯,傳訊符一發出去就被外面炙熱的高溫摧毀,就連本來應該直接與神殿有聯系的滄溟星盤,光芒也已徹底黯淡——它內部的無數精密禁制,已經損壞了。
武巖傻傻捧著星盤,半晌才發出一聲苦笑。
“也許神殿發現了滄溟星盤損壞,會來追查吧…”
但以太蒼神殿對天秋云淵監測點的重視程度,估計等他們發現情況不對,他骨灰都不剩下了。
也許是知道死亡已成定局,武巖徹底安靜下來,無神的雙眼透過遁月梭的靈光罩看向光芒燦燦的海底巨陣。
漸漸磨滅的陣法之上,有幾道筆直的線條是那么清晰,它們共同勾勒出了…一扇門?
熊熊烈焰之中,光芒凝成的門徐徐打開,泄露出了門后的黑暗,以及那一絲…迥異于山海界的氣息。
武巖瞪大了眼睛,震驚地感受著肉身與神魂傳來的種種訊號,茫然不知所措。
門后面…究竟是什么東西?!
太蒼神殿監測點。
一個修士關掉傳訊玉,興沖沖地朝著周圍其他人說道:“大消息大消息!絕塵山、玄景仙宗、景星殿、常明丹丘、造化神宮…這些一品大宗還在泰璋秘境里的弟子的魂燈又都熄滅了幾盞!”
“該不會真玩脫了吧?難道大能都不管管么?”
“嘁,大能哪里看得見這些普通弟子,他們怕是還覺得這也是個不錯的歷練機會呢——至于有多少年輕天驕會死在歷練里,那和他們有什么關系!”
“哇,你還真敢說誒,快閉嘴啦,我可不想被你連累。”
“我覺得不是這樣吧,可能發生這種事情大能也沒想到,他們應該也在積極尋找失蹤的泰璋秘境?”
三個閑得無聊的修士八卦了幾句,忽然就有人問起武巖,“他人呢?”
“誒,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他那死板的性子,又出去檢查天秋云淵的情況啦!”
“哼,看把他能的,就他一個人能干活了?宗門長老的眼睛可看不到這里,兢兢業業也是白搭!”
“別這樣,武巖能主動做這件事情總比不做好,我們也算是占了人家便宜,再陰陽怪氣就不合適了啊!”
他們議論了一會兒,忽然監測點內陣法突然發出警示,三人神色一變,紛紛沖到陣法中樞確認情況。
“靈力風暴!糟糕,我們的陣法能扛得住靈力風暴么?”
“做夢呢,能扛住靈力風暴的陣法至少也得七階,我們死定了!”
“快逃快逃!”
三人下意識想要逃走,但神識才往監測點外看了一眼,便齊齊頭皮發麻——無他,靈力風暴已經來了,溫馴自由的靈力已經匯聚成海,凝結成刀,縱橫肆虐,形成一張冰冷而殘忍的彌天大網!
監測點在海中島嶼上,此時還同時要面臨海上風暴的襲擊,三人掂量掂量自己的實力,頓時熄了逃跑的心思,老實待在陣中,也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那武巖…他怎么辦?”一人突然開口,打破了滿室死寂。
“他現在還沒回來…應該是,是隕落了…”另一人小聲道,“即便沒有,我們也幫不上忙。”
最后那人搖搖頭,拿出傳訊玉給他發傳訊。
但這條傳訊沒能發出去,原因是對方的傳訊玉損壞了。
三人面面相覷,忽然又似乎感應到什么,不約而同地打開如意乾坤袋,取出了一塊破碎令牌——這是武巖的魂牌。
在來監測點時宗門長老為他們煉制了魂牌,每人三塊,可以感應三位同門的性命安危,這也是為了防止他們之中有人遇到危險而其他人還什么都不知道。
“他…隕落了。”
“我們可能也快了。”
靈力風暴肆虐天地,孤獨的島嶼上,一片死寂。
孤峰之底。
雖然墮魔中的神靈似乎沒有抽出手來弄死周圍螻蟻的打算,但作為螻蟻的靈雋等人自保意識十分強烈,在決定翻臉之后就趕緊離開了神靈所在的狹小空間。
躲在其他地方,好歹神靈要出手的時候還有鎮神大陣能扛一波傷害。
“想要封印祂,光憑我們的力量還不夠。”溯看了一眼其他人,“我們七個看守者的實力退化嚴重,雖能主持陣法,但作用很有限;你們九位陣靈雖然不錯,但鎮神大陣的品階壓制會影響你們的實力;至于你…唉。”
只值得一聲嘆息的靈雋面無表情,我才靈心期真是對不起了哦。
“所以你有什么辦法?”陣靈老大臉色不太好,似乎是想起了被鎮神大陣壓制的不愉快記憶。
“血祭修羅一族!”衡干脆而冷酷道,“他們恰好是血道種族,血祭他們可以大大增強鎮神大陣的力量,到時候再加上鎮物,應該差不多了。”
此言一出,靈雋看向七個看守者的目光就有些不對了。
沒想到你們也是心機狗,這樣看來當初修羅一族來到鎮神之地避難,而你們一族沒有立刻將之絞殺,恐怕未必是實力不夠,而是為了今天能拿來用的吧?
緋朝她笑了笑,一臉的深藏功與名。
血祭自然是很不和諧很不人道的,更何況是血祭一個種族,但在場沒有一個修羅族,都是些膽大心黑、莫得感情的貨色,即便是稍微有那么一點點道德觀的靈雋在猶豫一瞬后也默許了。
她能有什么意見,她自己都要當鎮物了,不修好鎮神大陣包括修羅一族在內所有人都得玩完兒,那既然都是個死字,當然要物盡其用了。
——誰讓修羅一族在猜測到發生什么事情后還縮在老家死活不肯踏入孤峰一步,就知道獻上祭品討好賣乖獨善其身?綏靖政策可換不來和平與安全。
既然不是盟友,那就是敵人,犧牲起來誰都不會在意。
陣靈小二問道:“如何血祭?需要準備什么?”
“不需要。”溯說道,“他們一族在鎮神之地生活多年,一直在吸收鎮神大陣的力量,看似沒有后患,其實只要鎮神大陣有需要,隨手都能抽干他們…”
“他們逃亡而來,靠著鎮神之地茍活多年,也該為保護鎮神之地做出貢獻了。”衡無情地說道。
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那就沒什么好猶豫的了,一行人根據七位看守者的指示很快分好了組,分別前往鎮神大陣的不同區域,或是彌補陣法,或是修改陣法,都十分忙碌。
靈雋十分慶幸,這位神靈在被封印之前是個好人——要不是祂德行太好、底線太高,墮魔不會如此緩慢,而是刷的一下就成功了,真要那樣她才是哭都來不及,哪還有時間試圖翻盤?
哎,原來好人的命運都是如此艱難,果然老話說得好,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黑化強無敵…
她似乎又學到了一點人生哲理…咳咳。
彌補、修改鎮神大陣對靈雋這種野路子自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她和溯分在一組,有他在旁指導,傻瓜式操作還是沒問題的。
他們這一組是最先完成任務的,其他幾組還在忙碌。
溯忽然問道:“你為什么要留下來,還決定當鎮物?”
靈雋:“多活幾剎那和拼死一搏或許還能置之死地而后生,選后者不是很難理解吧?”
但溯卻搖了搖頭,“我能感覺到…即便你在這里死了,也不會真正死去。”
靈雋笑了一下。
確實不會,高階靈族本體不滅就不會死,無論青神木、玄明劍都能讓她活下去,但那將會是怎樣的活法呢?
她需要沉睡許多年,才能重新以靈體的狀態出現。
如果選擇回到青神木中,她醒來時就會在玄景蘭臺——以青神木對靈氣的消耗,那時候玄景蘭臺崩沒崩塌都不好說。
即便它還在,她也不可能輕易離開那里進入山海界,因為那時候的她已經不能滿足劍影靈書樓中七彩光團的要求,不配它為她多花力氣。
如果選擇回到玄明劍中,最虛弱狀態下的她,估計很難抵御修真界層出不窮的奴役秘法,她將與玄明劍一樣,成為某一任玄明劍主的工具、奴仆…
那樣活著,又有什么意思?
見她沒有回答的意思,溯搖搖頭不再追問,換了個話題:“之前那個人…太叔恒,他不在陣中。”
不在陣中,那就是沒來過——估計是死在之前的空間陣法中了。
靈雋無所謂道:“人各有命。”
“不錯,人各有命,或許即便傾盡全力我們也難逃一死,或許我們能活下去…這都是命運的安排啊,命運。”
靈雋覺得他現在有點喪氣,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沒事,一起上路還有個伴兒。”
溯笑了起來,“你有想過這位正神的身份么?”
“想過啊,但是猜不出來,我又不像你們活了那么多年,對許多年前的事情,我可是一無所知。”
雖然現在暫時是同盟,但靈雋也不可能說出她發現的線索,因為那非但毫無意義,而且會讓人胡思亂想。
“我覺得我可能猜到了…”
“是誰?”
“修羅一族是后來才來到鎮神之地避難的,我本來以為他們知道很多事情,但誰知他們逃入鎮神之地的都是年輕人,對外面的局勢了解不多,只提及過神庭時代一些赫赫有名的強者…”溯臉上浮現一絲追憶之色,“他們說,神庭鼎盛之時,有一位戰神,祂為神庭掃滅無數反叛勢力,是神庭之主最堅定的支持者,但后來神庭崩潰時,這位戰神卻沒有出現過。”
“你懷疑祂就是那位戰神?”
“嗯…之前我就這樣想過,但那時候只是胡亂猜測,直到現在才確定。”
“為何?”
“據說,那位戰神并不是如其他神靈一樣一步步從弱小修煉成神的,而是某一任神庭之主召集神庭眾神,以神庭一統天下的氣運、治理四方的功德、眾神至誠的祈愿所創造的神靈,祂生來就威嚴、公正、神圣,沒有其他神靈會有的私心與惡念…看看這位神靈吧,被鎮神大陣封印折磨無數年,又明顯受到了許多打擊,墮魔還猶猶豫豫…不是祂,又是哪位神靈呢?”
“戰神啊…”
靈雋微微出神,若是戰神,那祂與開天刀有關倒是很有可能,因為開天刀本就代表征戰與殺伐,是最合適戰神的神兵了。
“若是祂,那我們算不算是在造孽?”她玩笑一般說道,“也許祂墮魔后重新出世本就是天道的安排,我們倒行逆施,很可能會遭到天譴呢。”
話是這么說,但不論靈雋還是溯,都并沒有將所謂的天譴放在心上。
溯是因為職責,靈雋則是因為…人生已經到了谷底,那也就沒什么好失去、好畏懼的了。
在他們談話間,其他幾組陸續傳來消息,他們也都完成了各自的任務,接下來,就該開始血祭了。
靈雋與溯此時所在之地是孤峰內部的另一個小空間,在陣法彌補和修復工作結束之后,這個小空間就成了陣法中樞,溯能通過虛空中的陣盤、陣法虛影實時監視、控制陣法各處,達成他的目的。
“看你的了。”靈雋說道。
溯輕輕吐出一口氣,踏上懸浮在半空中的血色陣盤,整個人被籠罩在一層邪異的血光之中。
他羽翼張開,眉心出現一道血痕,雙眸異常冰冷,猶若魔神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