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之后。
靈雋一臉虛弱地倒在黃沙之上,仰面看著格外高遠深邃的夜空,那漫天的星辰仿佛在她腦中打著轉兒,讓她頭暈目眩,惡心想吐。
“該死的宗恪!”
她無力地罵了一句,郁悶地閉上了眼。
在過去的十天里,她竭盡全力搞定了五十個四階陣法,現在就只剩下十個五階陣法,看起來勝利在望…
然而并沒有,一階之差,便足以阻攔住無數人,靈雋現在就是被攔在門外不得而入的人之一。
折騰了好半天,第一個五階陣法都還沒搞定,反倒把自己都要折騰暈了。
靈雋不知道外面的情況怎么樣了,但反正她現在挺糟糕的——越階強行布陣,那可是會反噬己身的。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會兒,一睜眼已是天光大亮,青神木賦予真源之體的強大恢復力讓她的反噬癥狀減弱了不少,至少能冷靜地思考現狀。
“就目前情況看,想還原十個五階陣法那是不可能完成的——即便完成了,離開這個空間,接下來也應該還是會回到宗恪的洞府,那些陣靈依舊不會放過我。”
“我不能按照宗恪、陣靈的思路去走,必須另辟蹊徑!”
“是我想岔了…”
沉思中的靈雋機械地隨手拋著墨陽玉佩,一下、兩下、三下…
來回不知多少次后,她忽然停住了手,目光沉沉地盯著遠處的沙丘,有了一個想法。
靈雋坐在原地,心念一動見召來一只由黃沙凝成的長龍,同時打開墨陽玉佩,將它往里塞。
沙漠里百分之一的沙都是一沙一界這種高階的、不可能復制的珍寶,如果她將整片沙漠都裝走,會發生什么?
“豎子!投機取巧!”
之前播報考核進度的那個聲音再度響起,靈雋不由自主地想象出了一幅畫面——老頭子版本的宗恪橫眉怒目,正指著她痛心疾首地大罵。
她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兩聲,也不管那聲音在說什么,繼續往墨陽玉佩中裝沙子。
你不讓我走,那就不走了,我給你的家底換個新環境住住!
之前那一句斥責只是警告,但靈雋這不思悔改、明知故犯的舉動顯然深深地觸怒了宗恪設定的規則。
“唰!”
靈雋正要收取一座沙丘,那座沙丘便提前一步消失了。
她再去收另一座,那一座也提前不見了。
折騰了好一會兒,她都沒能搬走哪怕一粒沙子。
“呵呵,終于肯認真和我玩玩了?”靈雋不怒反笑,“不讓我搬走?那也行啊。”
她大袖一揮,一道道火焰如天女散花般飛出,落在周圍的沙土之上,熊熊燃燒的烈火瘋狂灼燒著黃沙,仿佛不將它們徹底燒化誓不罷休。
木生火,靈雋當然是有靈火的,不過她畢竟不是火屬性的木靈,靈火等階不高也沒什么特殊效果,一般就是在煉丹的時候用用——現在拿出來,燒燒這些沙子還是沒問題的。
這一次,她的做法并沒有引發那個聲音——這似乎說明,燒沙子是不算違規的?
好像也是,她之前遇到沙塵暴,施展了不少神通、劍意,哪一個不比這點靈火強,當時都沒被判定為“破壞考場”,現在自然也算不上。
靈雋冷笑一聲,繼續燒。
不僅放火燒,她還要栽種會吸取沙土力量的靈植,還要煉制能抽取周圍空間靈氣的丹藥,還要把這些沙子扔進那些一沙一界里——反正不是被我拿了,它只是換了個地方待著,這總沒問題吧?
幾天之后,大片大片的沙漠被燒化了,融成一團。
又過了幾天,沙漠中出現了一片綠洲。
靈雋憋了一肚子的氣,發起狠來簡直不管不顧——也好在她進入靈心期后有真源之體能提供大量本源,供得起一個沙漠綠化工程;這個特殊的空間天地靈氣也足夠濃郁,能讓她肆意揮霍。
但再多的靈氣也扛不住她這樣造作,尤其是她不僅自己用,還將收集到的所有一沙一界都打開,陣法放出來。
陣法一經運轉,就必然要消耗靈氣,雖然沒有攻擊目標、守護目標時消耗維持在極低水平,但架不住這沙漠里的陣法幾乎無窮無盡,更架不住她還會時不時讓里面扔一些傀儡、靈植,引動陣法攻擊,加大它們的消耗。
靈雋冷冷地環視四周,她已明顯感覺到天地靈氣變得越來越稀薄——這一方世界,顯然并沒有表面上感知到的那般浩瀚廣袤。
呵呵,來啊,互相傷害啊!
云柯夢海。
依舊是那一方神殿之中,葉定光放下茶盞,看著眼前仿佛想明白了什么的容時若,“你決定放棄了?”
容時若道:“我與本尊本為一體,與他有著同樣的追求。”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葉定光頗為遺憾地嘆了口氣,“看來未來我們不能繼續合作了。”
容時若只是笑笑,并不對此發表看法,另外開了個話題:“說起來,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情,看在不久之后就要分道揚鑣的份上,希望你能為我解惑。”
“請說。”
“葉黎與云燁之間是怎么回事,你、葉師簡以及云棠三人,究竟是…”
葉黎葉城主是九域十二洲之人,而云燁在進入稚川城融合自己的本尊前一直是幻生夢境中的生靈,兩者在物質形態上區別極大,而容時若又很確定,葉黎不可能真身去過幻生夢境…
這兩人談戀愛,就像是一個人和游戲NPC談戀愛,雖然古怪吧,但也還是有可能的——可居然還搞出來三個孩子,這就讓人很好奇了。
葉定光嘴角微微抽動,這確實是個讓人不怎么好回答的問題。
他理了理思路,謹慎措辭:“你可聽過——有感而孕?”
容時若:“…”
“葉黎與云燁究竟是如何在一起的,我并不知道,但我反正是這樣出生的——葉師簡、云棠也一樣。”葉定光聳了聳肩,“至于為何我、葉師簡留在瑯嬛,而云棠卻只能留在東海幻生夢境,或許是子隨父,女隨母?”
容時若:“…”
見他這一副“你仿佛是在逗我”的神色,葉定光笑得更開心了,“別這樣看我,有感而孕有什么奇怪的,你不也差不多么?”
“我…那不一樣。”
“無論我的靈魂來自何方,我有葉黎與云燁的血脈是事實;你么…雖是空桑神樹孕育而生,但血脈卻來自…”
“好了,不用再說了。”容時若打斷他的話,“我一點都不好奇了,真的。”
“哈哈…”
葉定光低低笑了兩聲,很快又收斂了笑容,“時間不多了,你既已做出了選擇,那就按照你的想法走下去吧,只希望我們以后不會有刀兵相見的那一天。”
“一直聽你說時間不多了,你究竟是在等待什么呢?——不要再搪塞我。”
這一次葉定光沉默了許久,久到容時若以為他這次依舊不會告訴他真相的時候,他忽然幽幽地拋出一個驚天巨雷:“你是否想過,山海界外還有世界?”
山海界是唯一的主世界,這是山海界所有人的共識。它之所以能成為共識,并不是因為某些人、某些勢力刻意宣揚、閉關鎖界,而是因為無數年來,確實沒有任何人找到一個新的、與山海界同等層次的廣袤世界。
葉定光的話若是讓其他人聽見,恐怕會覺得他要么是看多了話本,要么是腦子有問題,但容時若只是愣了愣,竟不覺得這有什么難以接受的。
——在意識到葉定光與山海界的其他人不同的時候,他心中就隱約有了這個猜測…
“你來自那個世界?”容時若問道,“那個世界,與你在過去一萬年內一造的云柯夢海相似?”
葉定光坦然地點了點頭,“我來自另一個世界,但現在的云柯夢海…只是為了應對之后可能出現的戰爭才被我引導成這樣的,與我的故鄉倒是沒什么區別。”
“你在等待你的世界與山海界連接?”容時若的目光變得十分冰冷,“你準備這些——是為了讓你的故鄉入侵山海界能更加順利?”
“當然不是。”葉定光擺擺手,“別急著下結論,我與那個世界已經沒關系了,為何要幫助那個世界的神明開疆拓土?”
“我在死后意外穿越了…姑且稱之為時空之門吧——在穿越時空之門的時候,我看見了一些支離破碎的未來,這才是我知道很多事情的原因。”
“我看見,不久之后,另一個世界將會與山海界爆發戰爭,無數人會死在這場戰爭之中,兩個世界都會走到毀滅的邊緣。”
“但我不知道那個世界是如何與山海界連接上的,也不知它具體到來的時間,只能大致推算出可能是最近…”
“能重活一世,我當然希望享受生活,戰爭什么的最好不要發生,所以在觀察了葉黎一段時間之后,我將看見的未來告訴了他,希望能借助他的力量讓山海界提前有所準備——你知道,葉黎雖然優柔寡斷,但他確實是個心懷天下的好人。”
“葉黎拒絕了你。”容時若淡淡道,“而且他還將你交給了絕塵山。”
“是的…”葉定光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一個愛自己孩子的人,絕不可能接受自家孩子其實是被人奪舍的。仇恨會讓人喪失理智,葉黎也不例外,他根本不想面對我,直接將我交給了絕塵山。”
容時若無言。
葉定光的話讓他想起了一些…并不愉快的事情。
“雖然很遺憾,但絕塵山是山海界第一大宗,能直接接觸到絕塵山,我當然也沒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將事情告訴了絕塵山,可惜…”
“你又一次失敗了。”
“是的。”葉定光的目光變得冷漠起來,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時候,“我見到了七絕圣尊,他一開始對我的說辭十分重視,看得出來他并不希望異世界入侵的發生…但在聽我說完之后,他的態度忽然就變了,不僅沒有去提防戰爭的出現,反而給我設下了種種約束,將我控制起來,不讓我有機會求助其他人——直到理心道長突然隕落,我來到云柯夢海,才恢復自由。”
“之前一直不告訴你真相,并非是我不想說,而是天道規則限制,我不能說;但就在剛才,我在思考該如何拒絕回答你的問題時,冥冥之中忽然有了一種預感——即便說出真相,我也不會再受到懲罰,所以我說了。”
容時若沒想到牽扯竟然這么大,他皺著眉,“你將事情告訴葉黎和絕塵山,付出了什么代價?”
說到這件事請,葉定光也覺得奇怪,“將未來告訴葉黎的時候,什么都沒發生,我當時并不知道還需要付出代價,直到告訴七絕圣尊…我的靈魂湮滅了一半,否則即便是他,也不能輕易控制住我。”
“或許你第一次說出未來時已經付出了代價,只是你現在還不知道。”
“無所謂了,即便未來要失去什么,那也是我命該如此。”
沉默在神殿內蔓延,兩人都陷入了沉思,或是在消化這個驚悚的真相,或是在思索一些暫時還不足為外人道也的事情。
許久,容時若道:“你現在不會受到懲罰,這說明…”
“即便我說出真相,也什么都改變不了了。”葉定光輕輕搖頭,“可能這才是真正的命運,無可避免。”
容時若深深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么。
一萬年相處下來,他和葉定光也算是知交,但這并不代表者葉定光說的每一句話都值得信任。
而且,他的話里本身就有著一些引人深思的地方,比如——七絕圣尊為何會突然翻臉?
絕塵山乃山海界第一大宗,若有異世界入侵,必是首當其沖,七絕圣尊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但他從未將此事告訴其他勢力,也不允許葉定光找其他人請求幫助…
這種種行為就格外令人遐想了。
除此之外,葉定光將此事告訴他,也必定存了利用他——或者說,他的本尊的心思。
他必須好好想想。
葉定光淡定地端起已經涼透了的茶輕輕抿了一口,神色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