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烏爐市飛往廣安市的飛機上。
空姐剛給一位乘客送來紅茶,轉身看向另一人。
少女躺著,灰色眼罩遮住她半張臉,露出纖細下巴和淺粉唇瓣。
在叫醒少女詢問她是否有就餐要求,和不打擾讓對方繼續睡的兩個選擇中猶豫的空姐,就見躺著的少女已經摘下眼罩,微斂的眼睛準確的看向她。
那雙眼睛清透,一縷流光卻讓不小心看到的空姐莫名心頭一顫。
又一次被夢里零碎記憶片段攪得心情不太好,醒來的伽螢看了空姐一眼,“什么事。”
空姐露出職業笑容,不去看伽螢的眼神,“您好,是這樣的…”
在空姐服務下,伽螢點好自己的需求。
坐在伽螢旁邊的李沐晴問:“不舒服?”
伽螢搖頭,閉上眼睛又靠了一會。
也許是回到自己的身體,百分百的契合才讓她以做夢的形式,逐漸接收肉體殘留的記憶。
剛剛夢中的記憶有點凌亂,不過有一點伽螢看出來了。那個和她交換了靈魂的蛇谷孤兒,和她一樣有靈魂肉身無法相容的癥狀。
因為親身體會過,伽螢很清楚那是一種多可怕的折磨。
靈魂像被不斷拉扯,頭痛欲裂又無法昏迷,反而更加清醒的承受這種痛苦,引發身體一系列過敏反應,嘔吐、痙攣、四肢無力。
應對這種癥狀找對發泄方法最重要。
幸運的是當年她穿后初次發作,還以為自己生病了,生生忍著一邊流淚一邊想著:說不定這樣病死就回去了。
后來每次發作她都守住了底線,不斷想著曾經的記憶,想著爺爺對她說過的話。再后來,她精神韌性越來越強,逐漸學會用外物來發泄痛苦,例如寫字、畫畫、煉藥…一切需要耐心和靜心去學去做的都被她學以致用。
巫漠大獄的人只道新任少主是個絕頂天才,還勤奮好學。卻少有人知道她所付出的努力,遠不是一句‘勤奮好學’能概括的。
夢中和她有相同癥狀的蛇谷孤兒則選了一個最糟糕的方式。
支離破碎的畫面里有她少女模樣抱頭尖叫,也有她女孩模樣亂砸亂摔的情形。
一言不合拿酒瓶砸人,發病起來持刀上街。
喜怒不定、暴躁易怒、陰郁神經。
網上對‘她’的爆料一點不假。
從巫漠大獄的蛇谷、俗稱暗衛訓練營的孤兒,穿成和平社會父母雙全,富足家庭的小公主。
那家伙將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爛,然后這些爛攤子落回自己的頭上。
伽螢習慣性平緩呼吸,手癢的想畫點什么。
緊接著想起來她已經沒病了,不需要再刻意壓制脾氣。
可是有些習慣已經養成習慣,想改都改不了。
伽螢睜開眼對路過的空姐說:“給我拿支筆和紙。”
空姐微笑問:“請問需要什么樣的紙?”
伽螢:“A4大小,書寫用。”
“好的,請稍等。”
經過兩個多小時的航程,飛機到達廣安市。
在空姐甜美的嗓音中,伽螢一行人先后下機。
一路上惹來旁人的注目,有人喊出他們的身份,“是藍鯨俱樂部!”
昨天剛結束乙聯烏爐市場次的比賽,只要稍微關注這方面的人,該知道都知道了。
廣安市是藍鯨俱樂部的主場,這里最多的就是藍鯨俱樂部的粉絲。
幸而大家認是認出來了,看歸看,說歸說,沒有人做出過激行為。
排隊出了安檢。
李沐晴講完電話,回頭對伽螢說:“車子已經到了。”
車子還是按照往常的安排,伽螢單獨一輛,蕭城五人分兩輛。
準備上車前,伽螢對李沐晴道:“你送他們去公司。”
李沐晴驚訝道:“你不去?”
“我回家。”伽螢輕聲說。
沒有人看到她低垂的眼眸微微晃動的波瀾。
時隔這么久,她終于可以再次說‘回家’這個詞。
李沐晴猶豫了下,還是點頭。打算上后面的車,就不跟伽螢一道了。
孟驍候喊道:“等下,你說的贏了之后的驚喜呢?到現在連根毛都沒見到。”
伽螢道:“少不了你們。”
葉弦舉起手,輕聲說:“教練,我能請兩天假嗎?”
這個問題李沐晴回答了,“回去先把后續事宜處理好,會給你們休息時間的。”
葉弦目光清朗,為難道:“一天也可以,我有點急事。”
李沐晴皺眉。
伽螢:“從今天開始放假三天,這三天不管你們做什么,只要記得一條。還是藍鯨的人,就別丟藍鯨的臉。”
“伽螢!”李沐晴不贊同的看著她。
“他們贏了。”伽螢平靜說:“只是這么個要求。”
李沐晴張了張嘴。話不是這樣說,她又不是不給他們放假,只是現在事情多,晚點再放。
趁著乙聯比賽剛贏的那一場,接下來幾天最炙手可熱的時候接采訪才是正事!
這些話最終被李沐晴咽回喉嚨,她看著伽螢無奈道:“你是老板,你說的算。”
幾人分道揚鑣。
車子行駛出去。
機場。
從烏爐市飛到廣安市的航班飛機再次接客起航。
頭等艙的乘客預先入座。
一個年輕人調整好座椅,抽出一本雜志翻看。
“咦。”
書頁里夾著一張紙。
是上個乘客放進去沒有丟掉?
年輕人皺眉,將用過的紙張抽出打算處理掉,連看雜志的心情也被影響。
忽然,他看清畫紙上的涂鴉愣住。
說是涂鴉又不那么正確。
單一的黑色線條乍一眼看去混亂渾沌,看第二眼就見一尊怒目金剛,眼神威猛可畏,令人見之膽寒,仿佛猝不及防就被獠牙利爪撕破胸膛,內心里潛藏的一切隱晦都被暴露光面之下。
年輕人猛地閉眼,深吸一口氣。
他心跳得厲害。
拿著畫紙的手有些僵硬的微抖。
空姐甜美的問候聲將他從某種失神的狀態拉回。
年輕人睜開眼。
“先生,請問您想喝點什么?”
“…茶,不。算了,就熱水,謝謝。”
“不客氣。”
空姐離去前又多看了年輕人兩眼。
氣質真好。她心想。
不到三分鐘,空姐就端著熱水放到年輕人桌上。
“先生,還有什么可以幫助您的嗎?”
年輕人搖頭。
空姐遺憾,對方連看都不看看她,只好無奈去詢問別的頭等艙乘客。
年輕人喝了口熱水,凝神再次看向那副鉛筆素描畫。
這次又被他發現了不同之處。
手掌擋住畫里的眼。
整一幅畫的感覺天翻地覆。
一瓣心香自笑間。
所有渾沌錯亂線條不及畫里這唇邊含笑,純凈善良,望而靜心。
這是佛。
年輕人心想。
他認不出這幅畫里畫的是哪一位佛,腦子里沒有相符的記憶,可看到這半張笑臉,沒有人會懷疑這就是一副佛像畫。
把手掌張開,指縫之間看到那雙黑色勾勒的猙獰怒目。
兇惡蝕骨。
這是魔。
“你好。”年輕人伸手攔住空姐。
空姐:“您好。”
年輕人指著桌子上的畫紙,“我想問一下,你知道這幅畫是誰畫的嗎?或者你還記得之前坐這里的人長什么樣子?”
空姐看向那張紙,從她的視角就看到黑色的大概輪廓。
“我知道,這紙和筆還是我拿給她的。”空姐對伽螢的印象很深,那樣的相貌以及氣質,一時半會都忘不掉。
見年輕人認真注視自己,那股文藝氣息很容易勾起女人追求浪漫的細胞。
空姐說:“是個女孩子,大概十七八歲。”
年輕人臉色愣了愣,眼底閃過一絲不可置信,“十七八歲?”
“沒錯。”空姐點頭。
“…”
見他不再說話,空姐想繼續跟他聯絡感情都沒法,只好離開。
“十七八歲。”
“怎么可能。”
年輕人更愿意相信這是空姐記錯了,紙和筆的確是空姐拿給某個女孩,不過畫不是女孩所作,而是說不定她身邊坐著哪位長輩,然后由那位長輩所畫。
說來也巧了。
他這趟會在廣安市逗留,也是為了見一位十七八歲的美術家,還帶回了對方的作品。
那小畫家的本事的確可以,放在常人里面算拔高的一類,不過遠不及他老師說得那么厲害。
只怕老師也是明白的,卻不忍心傷小姑娘的心,才吩咐他順路去一趟。
一邊想著事,一邊看著手里的畫紙。
年輕人忽然在左下角發現一道特殊的花紋…
不,不是花紋。
“巫燭?”
不確定是不是這兩個字。
花式筆觸不像簡體字也不像繁體字,大概的輪廓看起來像這兩字。
畫名還是作者名?
年輕人心里猜測著,忽然浮現一個念頭:如果作者真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女孩,那么他今天見的‘天才畫家’又算得上什么天才。
家還是那個家,十年的時間過去依舊沒有改變。
這讓下車的伽螢臉色轉暖,眼睛里有某種微光閃爍。
大門從里推開,一位兩鬢斑白的老人從里面走出來,對伽螢道:“小姐。”
不是沒聽出來這位老人語氣的刻板冷硬,伽螢還是在看到對方的臉時,揚起笑容,“董伯。”
老人表情閃過錯愕,看向伽螢的眼神詫異不已。
“我回來了。”伽螢說。
老人語氣遲鈍,“…歡迎回來。”
之前的冷硬刻板都被疑慮打破。
老人近乎恍惚看著向自己走來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