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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嬌中午留下來陪安國公吃了飯。
安國公胃口不錯,除了像平日里那樣喝一點清粥,還吃了幾口顧嬌夾給他的菜。
顧嬌給他夾菜是在試驗他的咀嚼功能,他咀嚼得有些吃力,要不是顧嬌夾給他的,他是懶得去吃的。
“以后每頓飯也要這么吃。”顧嬌說。
不能只喝粥,要鍛煉口腔肌肉。
“我大哥他才不會——”景二爺話未說完,就見國公爺的指尖在扶手上寫了一個好。
景二爺:“…”
吃過飯,安國公又讓帶顧嬌去參觀了小院的兵器庫。
這里頭各式兵器應有盡有,一部分是妻子軒轅紫的,另一部分則是軒轅厲送給景音音的。
安國公每每收到岳父送來的兵器都哭笑不得,音音是女孩子,為什么要給她送這些刀啊槍的?
“你不懂,這孩子隨我,將來定是個大將軍!”
“可音音才一歲,岳父您就算要培養她是不是也得等她大一點?阿紫都是四歲才習武的。”
軒轅紫,安國公的妻子,軒轅厲的親閨女。
每當這時,軒轅厲都會將一臉懵逼的小音音抱在懷里,生怕被人搶走似的,哼道:“阿紫哪兒能和音音比?音音最肖外公了!音音就要習武!”
軒轅厲隔三差五就會來偷孩子。
只有安國公一覺醒來,音音不在床上了,一準是被軒轅厲大半夜的偷偷溜進來抱走了。
“大哥,大哥!”
景二爺拿手指在安國公眼前晃了晃。
安國公回神,訕訕地看了顧嬌一眼,顧嬌正巧也在看他,一臉疑惑。
他眸子里掠過一絲抱歉,指尖蘸了水在扶手上寫道:“想到一點從前的事。”
景二爺說道:“蕭六郎想問你,這兒的兵器他是可以隨便挑還是怎么著?”
安國公無比豪橫地寫道:“都給你。”
景二爺委屈。
他眼饞大嫂的弓許多年了,大哥都沒說送給他。
顧嬌將兵器拿到院子里逐一試手感。
安國公坐在廊下的輪椅上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就像一個家長在看家里的孩子玩玩具,眼底滿是笑意。
景二爺湊過來,看了眼院子里拉弓搭箭的顧嬌,小聲道:“大哥,她去選拔的事兒有危險,你要不要勸勸她?好不容易碰上一個合眼緣的,真出點岔子,以后又沒人陪你了。”
景二爺又不傻,他大哥看蕭六郎的眼神跟看自家孩子似的,他大哥是真想給人做爹的。
失去孩子的痛苦有過一次就夠了。
安國公從國師來找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明白了自己將要面臨什么,以及未來會承受什么。
他很喜歡這個孩子,當然希望她能一直陪在自己身邊。
可他不能為了自己安心就去剪斷她的羽翼。
她想飛,他就托著她,將她舉過頭頂,讓她飛向更遠、更廣闊的蒼穹。
他會擔驚受怕,但他絕不會阻攔她。
顧嬌在院子里待到傍晚才回家,她挑了一把弓,正是景二爺眼饞了多年的那一把。
送她回國師殿的路上,景二爺像個幽怨的小媳婦兒望了她一路。
顧嬌如今在國師殿屬于刷臉就能進的人,她牽著黑風王往麒麟殿而去。
走到半路,于禾似是專程在找她似的,看見她眼前一亮:“蕭公子!”
他大步流星地朝顧嬌走來。
到了跟前兒忽然記起那日在麒麟殿撞見的不可描述的一幕,心底浮上一抹尷尬,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蕭公子…回了啊…”
顧嬌特別坦蕩,反倒顯得于禾是做壞事被抓包的那個。
“你找我有事?”顧嬌問。
于禾硬著頭皮說起正事:“啊,是我師父,師父說你的馬正處在恢復階段,喂養上要多加注意,他讓人弄了一點精飼料,問你要不要去看看。”
顧嬌在養馬這件事沒多少經驗,多請教國師也是應該的。
于禾帶著顧嬌往紫竹林走去。
于禾如今正是沒法兒正視顧嬌,總是不自覺地想起顧嬌與蕭珩在屋子里的樣子,皇長孫那樣一個如仙如玉的男子,怎么會喜歡男人?
咳咳。
不能再想了。
許是為了化解尷尬,于禾沒話找話地說道:“我看你挺會養馬的,小十一就養得不錯。”
馬王才來了一天,于禾已經知道它叫小十一了。
于禾問道:“你平時都怎么喂的?”
顧嬌道:“就,隨便喂的?”
于禾訕笑道:“都喂些什么?”
顧嬌想了想:“草?有時候也給點兒胡蘿卜。”
于禾嘴角一抽,你確定你是在養馬,不是在養驢么?
于禾繼續找話:“對了,我聽大師兄說你晉級了,還沒恭喜你呢。”
顧嬌:“嗯。”
天被聊死了。
于禾找不到話題了,獨自忍受著巨大的尷尬將顧嬌帶去了國師的小院。
國師去挑紫竹了,于禾讓顧嬌在堂屋坐會兒,黑風王在林子里溜達。
于禾拿出了國師殿特有的佳釀招待顧嬌。
顧嬌喝了一口:“好甜。”
于禾笑道:“這是師父親手釀的桂花釀,一年只有一壇,一般人喝不到的。”
這時顧嬌一杯已經喝完了,她微微一怔:“它是酒?”
于禾點點頭:“是啊,但是一點兒也不澀對不對?我師父釀的酒就是——”
顧嬌一腦門兒砸在桌上,醉倒了!
于禾:“…”
“蕭公子,蕭公子,蕭公子!”
于禾叫了半晌,顧嬌仍是毫無反應,于禾都迷了,“你什么酒量啊?武功這么好,難道不該千杯不醉、萬杯不倒嗎?怎么一杯就把你干趴下了?完了,一會兒師父回來,我怎么和他交代呀?”
國師砍了兩根竹子回來,就見顧嬌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
于禾像個犯錯的孩子,站起身,低下頭,驚慌失措地說道:“對不起,師父,我…我給蕭公子喝了一點桂花釀。”
國師眉頭一皺:“你給她喝酒了?”
于禾張了張嘴:“我…”
國師與人說話一貫是不帶情緒的,眼下卻有些不悅:“她不能喝酒。”
于禾的頭垂得更低了:“…是,徒兒知錯了。”
桂花釀就放在桌上,他以為是師父用來招待蕭六郎的。
國師將竹子輕輕地放在地上,來到顧嬌身后,彎下身將顧嬌抱了起來,抱去了里屋。
于禾的眼珠子差點兒瞪掉了。
他師父連大師兄都沒抱過,居然抱了蕭六郎!
還、還帶進里屋了?
國師把人放在竹床上,讓紫竹林的弟子去熬醒酒湯。
這樣的國師是于禾從不曾見過的,到了他師父這般境界早已喜怒不行于色,不為塵世所擾。
可就在方才,他從師父的眸子里看見了情緒。
“你退下。”國師殿對于禾說。
“…是。”于禾拱了拱手,目不斜視地退了出去。
一直到出了院子他仍納悶不已。
這個叫蕭六郎的和師父究竟什么關系?
師父為何頻頻為他破例?
顧嬌的后勁太大,起先顧嬌只是醉醺醺地睡,到后面她竟開始天馬行空地做夢。
她先是夢見自己八歲那年被一個穿軍靴的少年帶回了組織。
少年十六,是組織里最年輕的教父,也是最冷血的殺手。
她是他帶回去的第一個孩子,可他對她最冷酷、最不近人情。
他總是罰她。
大半夜的,訓練場上常常只有她一個人在那里不停跑圈。
他如同一尊獵豹蟄伏在黑暗中,讓她不敢偷懶。
她總是累到力竭,然后像個麻袋一樣被他拎回去。
最危險的任務,他從來不會叫上別人。
“影,你和我去。”
她一度懷疑他是想借任務弄死她。
她和組織里的同伴被抓去做人質,他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救了同伴走了。
然而也正是那一次,他在乎的同伴被人殺死了,而連一個他的眼神都沒得到的她反倒活下來了。
那一刻,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你醒醒,喝點醒酒湯再睡。”
仿佛從水面上傳來的聲音不大真切地傳入顧嬌的腦海。
夢境里的畫面被打碎了,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看了看,沒反應過來,又閉上眼睡過去了。
她又繼續做起了夢。
卻不是方才的夢了。
天氣晴好,她來到了一處開滿鈴蘭花的小院子,院子的一角種著一簇青竹。
微風徐徐拂過,竹葉與鈴蘭交輝起舞。
她認出來了,這是她下午去過的院子。
她怎么又回來了?
國公爺呢?
念頭剛閃過,她便瞧見上房的門被打開了,有人邁步走了出來,但不是國公爺,而是一個身懷六甲的女人。
她穿著紫色戰衣,銀色盔甲,手挽一副長弓,像是要出征的樣子。
年輕的安國公走了出來,深深地看著她,眼眶一點一點泛紅。
她笑了笑,說:“照顧好音音,我很快就回來。”
可是你再也沒有回來——
顧嬌的腦海里突然閃過這句話。
她望向女人走出院子的背影。
你不要走。
你會死在戰場上。
顧嬌想要叫住她。
可她的喉嚨發不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她努力了幾下。
忽然,屋子里的小女娃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稚嫩的小聲音劃破長空:“娘——”
顧嬌身子一抖,睜開了眼眸。
耳邊殘留著什么聲音,不知是來自自己,還是來自夢境。
“你醒了。”
國師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淡淡地看著她,“要喝醒酒湯嗎?還是不用了?”
顧嬌四下看了看,發現這是一間陌生的屋子,不過當她朝門外望去卻瞧見了熟悉的堂屋時,她便明白自己還待在紫竹林的小竹屋里。
“不用了,我醒了。”顧嬌坐起身來,頭還有點疼,“你釀的什么酒,后勁這么大?”
“是你酒量太差。”國師說道,“葉青喝一壇都沒事。”
自己的酒量自己清楚,顧嬌難得沉默沒反駁。
“你剛剛做夢了?”國師問。
提到這個,顧嬌微微蹙了蹙眉,這段日子做了不少夢,醒來都給忘了,可這次不知是不是拜酒勁所賜,她竟然記得后半段。
“嗯。”她沒否認。
國師將醒酒湯放在了一旁的床頭柜上:“夢見什么了,反應這么大?”
顧嬌古怪地看著他:“我反應…大?”
國師看了她一眼:“不記得就算了。”
顧嬌忽然開口:“我夢見了年輕時的安國公,還有他的夫人與孩子。”
她在藏書閣見過軒轅紫的畫像,會夢境她的樣子不足為奇。
至于說夢境的內容,或許是她聽聞了太多軒轅家的事,自己腦補了一出別離。
可那個孩子——
等等,藏書閣是沒有景家孩子的畫像的,那是她在國師的書房見到過的畫像上的孩子!
那孩子真的是景音音,還是她將隨便一個孩子的容貌安在了夢境中的景音音身上?
國師感受到了來自顧嬌的打量:“干嘛這么看著我?”
顧嬌問道:“你書房里的那幾幅畫上的小姑娘是景音音嗎?”
國師似乎并不太驚訝:“你都看見了?”
這是承認了?
國師點點頭,嘆息一聲:“沒錯,她就是景音音。”
顧嬌正色道:“你和景音音什么關系?”
國師看向顧嬌:“你真想知道?”
顧嬌:“是。”
國師頓了頓,對顧嬌說道:“好,等你贏了這次選拔,成為黑風騎統帥,我就把一切都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