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心腹侍衛勸阻南宮厲:“將軍!那可是皇宮!咱們不能貿然行動!還是改天吧?又或者,等他一會兒出來!”
南宮厲冷冷一哼:“等他出來?你不知道他今天要去見誰?”
心腹侍衛道:“知、知道,國君陛下。”
南宮厲沒好氣地說道:“蕭六郎若是向國君抖出我們這些年追殺他的事情,你我都活不到明天早上!”
心腹侍衛道:“國君也未必會信他呀!”
南宮厲冷聲道:“萬一信了呢?這天底下,誰的心思都能揣摩,唯獨咱們大燕的國君,你永遠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行事詭異,完全沒有任何章法說他暴虐,他又可以不計較一個鄉下的野孩子在他鞋子上撒尿。這聽起來很匪夷所思,但卻是我親眼所見。”
心腹侍衛瞠目結舌。
南宮厲接著道:“你若是因此便認為國君是對孩子有所仁慈,他又親自下令賜死過一個放牛娃。”
心腹侍衛徹底啞巴了。
有關國君的傳聞有很多,但畢竟都是道聽途說,不敢盡信,沒想到自家將軍竟然親眼見到過國君的瘋狂之舉。
難怪坊間對國君還有一個稱呼——瘋君。
南宮厲說道:“現在你明白我不能冒這個險了吧?就算蕭六郎只有萬一的機會讓國君相信他,本將軍也不能拿身家性命去賭這個萬一。”
心腹侍衛抱拳:“屬下明白了,將軍,此行危險,就讓小的去刺殺他吧!”
“危險?”南宮厲意味深長地笑了,“蕭六郎為了見國君還真是費盡心思,不過他以為這樣就萬無一失了嗎?他很快就會知道,本將軍在皇宮里殺了他會比在外面殺了他容易一百倍!”
馬車晃悠晃悠地進入了內城。
顧嬌在內城走得最遠的地方是滄瀾女子書院,再往前就沒走過了,也不知究竟是個什么樣。
一路上,她沒遮掩自己的好奇,將簾子挑開,大大方方地打量。
其實除了沐川入過宮,其余幾人都是頭一次進宮,他們也挺新奇。
沐川十分樂意給幾人做向導,他指著路邊的商鋪一一介紹,哪家鋪子的果脯好吃,哪家鋪子的肘子很膩。
“到長陽街了。”馬車往東拐了個彎后,沐川興奮了一下下,“一會兒再拐個彎就到大燕門了!”
雖說他有過入宮的經驗,可與家人和與同窗去感覺很不一樣。
武夫子在前面的那輛馬車上,看似淡定,實則也豎起了耳朵偷聽,畢竟,他也是頭一次進宮嘛!
“大燕門是什么?”顧嬌問。
沐川與有榮焉地介紹道:“你是昭國人,你有所不知,我們大燕的皇宮共有五道大門,第一門便是皋門,之后是依次是奉天門、端門、午門以及太和門。我們要去的地方在午門后的三大殿之一的金鑾殿,原先叫太和殿,后面改名了。”
不愧是上國,門都比昭國皇宮多了幾道。
臨近皇宮的路段馬車不能行使太快,他們走了約莫一刻鐘才抵達皋門。
今日入宮面圣是早就定下的行程,是以早有一名三十多歲的太監在皋門外等候。
他見到馬車停下,上前笑瞇瞇地問道:“是天穹書院的夫子與學生嗎?”
武夫子掀開簾子,下了馬車,與他拱了拱手,客氣地說道:“我是天穹書院的武成。”
太監和顏悅色地說道:“啊,您就是武夫子,久仰久仰,奴才姓李,武夫子叫我一聲李三德即可。”
武夫子可不會拿別人的客氣當了自己的底氣,他笑著拱手:“原來是李公公。”
李三德笑意更甚:“那就請武夫子與諸位公子下車吧,奴才帶幾位進宮。”
顧嬌一行人下了馬車。
幾人中,李三德唯獨認識沐川,他笑吟吟地與沐川打了招呼:“沐公子,許久不見了。”
“我…”沐川顯然并不認識李三德。
李三德笑道:“奴才原先在保和殿當差,年前才被調到御前,奴才曾在上元節的宴會上遠遠地見過沐公子。”
“原來如此。”沐川頷首打了招呼,喚了聲李公公。
別小看金鑾殿的太監,可他們日日出入御前,是最接近天子的人,不說拉攏他們,但至少不要明面上輕慢他們。
沐川平日里看著咋咋呼呼傻白甜,實則有著世家公子敏銳的人際嗅覺。
李三德笑得看不見眼睛了。
顧嬌與袁嘯三人沒特地與李三德套近乎,李三德也不是誰都搭理的,給武夫子面子是因為他是擊鞠隊的夫子,給沐川面子是因為他是沐家嫡子。
余下三人的身份就有些——
李三德目光一掃,看見了左臉上有塊胎記的顧嬌,微微頓了一下。
這幅長相委實不多見。
對方身上的氣度更是罕見。
按理說,容顏有殘之人莫不都心生自卑,這名少年卻器宇軒昂、英姿颯爽,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不羈的桀驁。
不是吧?
長這樣還這么拽?
“李公公?”沐川恰如其分地擋住了李公公的視線,他不希望有人過多關注蕭六郎的容貌,從而輕視蕭六郎。
李三德回神,訕訕一笑:“馬上就到了,話說蘇公子這次為何沒來?”
沐川道:“我四哥他臨時有事,已經拜托賢妃娘娘向陛下告罪了。”
王賢妃,王家嫡女,她的大嫂王老太君是沐家老爺子的親妹妹。
李三德嘆了口氣:“唉,你們膽子也是真大,居然敢與迦南書院的人換獎勵,就不怕陛下怪罪。”
顧嬌點頭點頭,就是!
快點還她金子!
沐川笑道:“迦南書院是國師殿開的,陛下都不知讓他們進宮打了多少次球了?哪里還會想見他們嘛?”
他問過賢妃娘娘,賢妃娘娘說可以他才這么做的。
他們走過一條長長的青石板宮道,奉天門與端門都各自有一道關卡,過了端門便是外朝的所在地。
沐川為顧嬌介紹:“咯,東面是宗人府、六部與鴻臚寺,早年欽天監也在這邊,后面建立國師殿后,欽天監就遷走了。西面是大理寺與前、后、左、右四座都尉府。”
說話間他們來到了午門。
午門的關卡明顯比前面三道門嚴格,要不是李三德攔著,顧嬌一行人還險些被搜了身。
“是防止我們帶兵器。”沐川小聲解釋。
這一趟走得可真夠久的,好在總算是進入午門了。
恢弘巍峨的金鑾殿映入眼簾,如同一頭蒼穹下的雄獅王者,散發著莊嚴肅穆的氣息。
沐川本以為他們是要去金鑾殿,誰料卻被李三德帶去了后面的中和殿。
李三德笑著說道:“陛下還在早朝,我先帶你們去偏殿等候。”
一行人來到中和殿的偏殿,李三德又讓下人奉上新鮮的荔枝與點心。
約莫是明白自己在場會讓他們感到不自在,李三德十分體貼地去了偏殿門口守著。
除了顧嬌,屋內的幾人都不約而同地開始激動或緊張起來。
“要要要、要那啥、面圣了啊。”武夫子端起茶杯,手都在抖。
趙巍與袁嘯手不抖,抖腿。
沐川則是興奮與激動,終于要見國君了!
他雖入過宮,但只拜見過宮里的娘娘,要不就是宮宴上遠遠地見國君一眼,可沒面對面地被國君召見。
他感覺自己可以吹一輩子!
顧嬌有些心不在焉的。
南宮厲是傻了嗎?還是說他沒膽子追到皇宮里來?
再不動手,一會兒他們見完國君就該回去了。
顧嬌站起身來。
沐川問道:“你干嘛?”
顧嬌哦了一聲:“去恭房。”
“要不要我陪你啊?”沐川貼心地問道。
顧嬌睨了他一眼:“不必。”
沐川道:“哎呀還我陪你去吧!你頭一次宮…”
顧嬌道:“你是要幫我扶著還是怎么著?”
沐川猛地嗆到了!
顧嬌邁出門檻,問了廊下的宮女恭房在哪兒,宮女給指了路。
顧嬌走出偏殿,一路往恭房的方向走去。
路過一個小花園時,迎面走來一個神色匆匆的小宮女,小宮女沒看路,直愣愣地撞在了顧嬌的身上。
顧嬌下盤穩如石,絲毫未動,反倒是她自己撞得跌在了地上。
她懷中有幾個金元寶跌了出來,她慌忙將金元寶抓進手里,起先飛快地看了顧嬌一眼,心虛地低下頭,將金元寶藏到身后:“對、對不起!”
“無妨。”顧嬌說。
她沖顧嬌欠了欠身,隨后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皇宮行竊么?
以顧嬌的性子,自然不會去管這種閑事。
顧嬌繼續往前走。
快到恭房時,一個面生的小太監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前面、前面是蕭公子嗎?”
顧嬌頓住腳步,淡淡地看向他:“我是,你是誰?”
小太監彎著腰,兩手撐在大腿上,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小的是小鄧子,陛下…陛下召見…李公公帶著其他人去了…小的…小的來帶…蕭公子過去…蕭公子趕緊…隨奴才去吧…別讓陛下久等…否則陛下怪罪下來…蕭公子可就遭殃了…”
“哦。”顧嬌從善如流地轉過身,“那有勞你帶路了。”
小太監抬袖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這、這邊請!”
顧嬌跟著他邁步往前走。
“這不是我來的那條路。”顧嬌說。
小太監說道:“那條路來不及了,回廊都得繞半天,咱們從這兒過去,一下子就到金鑾殿了!”
顧嬌:“哦。”
小太監繼續在前帶路,他臉上的諂媚與笑容漸漸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屑與算計。
顧嬌隨著走出了中和殿,來到一塊郁郁蔥蔥的草地上,草地東面是個小花房,西面是一間置放工具的小柴房。
“很快就到了。”小太監皮笑肉不笑地說。
“不到也沒關系。”顧嬌說。
小太監就是一愣。
他不著痕跡地瞥了眼小柴房。
顧嬌唔了一聲:“不帶我去柴房里坐坐嗎?”
小太監再度一愣。
顧嬌淡道:“那我可真走了哦。”
說罷,她徑自越過小太監,從小柴房的門口走了過去。
小太監眸光一顫,下意識地伸出手來,似乎是想抓住顧嬌,卻又終究沒那膽子。
就在他猶豫不決之際,柴房的門哐啷一聲被人從里頭拉開了。
兩個孔武有力的太監兇神惡煞地走了出來,一個人手里拿著繩子,一個人手里拿著麻袋。
顧嬌看著麻袋,挑了挑眉:“喲。”
自己人吶。
拿麻袋的太監對小太監冷聲道:“和他廢話做什么?還不快抓了他?”
“呃…是…是!”小太監得了令,把心一橫,鼓足勇氣朝顧嬌撲了過去。
小太監是沒有武功的,那兩個大太監倒是有,但不算太高。
如果今日入宮的是真正的書生蕭六郎,這個陣容實則是綽綽有余的,所以南宮厲也不算低估了蕭六郎的實力。
只是南宮厲萬萬沒料到,入宮的人是顧嬌。
顧嬌沒功夫與他們耗,眨眼睛將三人放倒。
三倒在地上,疼得五官都扭曲成三團。
“不是說沒有武功的嗎?”
“誰知道啊?哎喲喂,我的老腰…”
顧嬌居高臨下地看著三人:“南宮厲在哪兒?”
三人眼神一閃,不吭聲。
顧嬌偏了偏頭,一腳踩上其中一人的胸口,當場踩斷他一根肋骨:“別讓我問第三遍。”
那人疼得青筋暴跳,渾身的冷汗都冒了出來,呼吸也仿佛被扼住,他用最后的意志力強壓住來自身體的劇痛說:“你…你說什么…我們聽不明白…這里是皇宮…南宮將軍…怎么可能…會來…”
顧嬌淡道:“他不親眼看著我死,怎么放得下心?”
南宮厲已經失敗了一次,她就不信他還敢賭第二次。
“你們的命,我其實一點兒也不關心。”顧嬌冷冷地說完,一腳踩下去,就聽得擦咔一聲,腳下的太監瞬間頭一歪,不省人事。
余下倆人簡直都嚇傻了。
什么情況啊?
這小子是把老曹給殺了嗎?
說好的文弱書生呢?
顧嬌看向小太監與另一個大太監:“三個人里只能活一個,你們倆到底誰說?”
“我說!我說!”
“我說!”
二人異口同聲。
“我先說!”小太監仗著自己年紀小,反應快,張口就道,“南宮將軍在…”
一枚暗器凌空飛來,聲音極其,速度奇快,直取顧嬌的脖頸。
顧嬌雙耳一動,指尖一翻,射出一枚棠花針來!
棠花針擊中那枚暗器,將暗器打在了不遠處的樹枝上。
“原來是一顆石頭。”
顧嬌淡淡地挪開腳,轉過身,目光冰冷地望向了暗器射來的方向。
并不意外的,她看見了施展輕功飛掠而來的南宮厲。
南宮厲斷了一臂,右邊的袖子空蕩蕩的,然而即便是用左手,適才那一擊若是叫顧嬌挨上了,也絕不會好受。
顧嬌對上大燕國赫赫有名的將軍,氣場上竟不弱分毫。
二人之間相距一丈,她毫不畏懼地朝前走了幾步,似笑非笑地說道:“好久不見啊,南宮將軍。”
南宮厲的眸子微緊:“你不是蕭六郎!你是誰!”
顧嬌見過南宮厲兩次,兩次都在暗處,不曾現身。
顧嬌負手又朝他走了一步:“南宮將軍不是在調查我么?難道還猜不出我是誰?”
她用了自己的聲音。
是女子!
南宮厲的瞳仁猛地一縮:“你…你是顧嬌!”
南宮厲整個人都不好了!
追蹤了那么久的蕭六郎,到頭來卻是這個鄉下來的丫頭!
南宮厲調查過蕭珩,知道他假死離開京城,以蕭六郎的身份隱姓埋名,又一路科舉扶搖直上回到京城,當時他身邊就有一個從鄉下帶過來的女子,叫顧嬌。
據說還是個流落民間的侯府千金。
南宮厲并沒在意。
他這個上國將軍,連昭國的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何況一個侯府千金?
是以他從未深入調查過顧嬌。
入宮的是顧嬌,不是蕭六郎,那他還來追殺個狗蛋啊!風險很大的好么!
南宮厲轉身就走!
“想走?”顧嬌一枚棠花針射出去。
南宮厲只覺后背一涼,忙飛身而起,足尖踩中樹干,一個翻轉避過一擊。
“你瘋了!”南宮厲落地穩住身形后,怒不可遏地看向顧嬌,“你是想與我同歸于盡嗎?一會兒陛下發現我私自闖入皇宮,我也會咬出你冒名頂替的事實!你不會以為你的下場比我好多少吧!”
顧嬌抬手,咔的自頭頂折了一支長長的樹枝,以枝為長槍,冷冷地指向他:“誰要和你同歸于盡了?殺了你,不就沒人知道我冒名頂替了?”
南宮厲懷疑自己聽錯了,這丫頭說什么?
殺了他?
在皇宮嗎?
她是哪兒來的自信認為她可以殺了他?
他就算斷了一臂,可捏死她仍是如同捏死一只螞蟻一樣容易!
只不過,到底是有被發現的風險。
為蕭六郎冒這個險值得,為一個冒名頂替的丫頭就實在沒必要了。
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
南宮厲冷笑道:“丫頭,偏殿已經有人找過來了,你不要逼我殺你。”
“我知道,所以,勞煩你去死!”
顧嬌說罷,足尖一點,飛身而起,手中“長槍”如尖嘯的游龍猛地朝南宮厲攀咬而去!
明明只是一截樹枝,卻生生讓她使用出了山河之勢!
南宮厲看著那熟悉的槍法,幾乎是瞬間便難以置信地睜大眼。
這是…軒轅家的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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