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袁首輔這個級別的老臣已不需任何無意義的社交,有意義的不去也行。
散值后,袁首輔看了會兒書便直接回了袁府。
袁老夫人出身江南書香世家,府里由她一手督造,建造得宛若一個小小的江南園林。
袁首輔一生不曾納妾,他的兒子也全都沒有納妾,只有二兒媳難產過世后次子又續娶了一個。
花園里,一個藍衣小道姑正漫不經心地看著書。
不是什么經書,而是小書齋里淘來的話本。
在她身邊,一名紫衣少女正拿了蜘蛛絲與竹篾做的網捕蝶。
看到袁首輔過來,紫衣少女眸子一亮,一把將手中的竹網遞給了隨行丫鬟,隨后提著裙裾,不顧形象地奔過去:“爺爺爺爺!你回來了!”
袁首輔看著小孫女一路狂奔的樣子,一陣頭疼:“別跑了,當心摔著。”
“我才不會摔呢!”紫衣少女在他面前停住,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隨即便親熱地挽住他胳膊,“爺爺爺爺,你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晚?”
袁首輔道:“看了會兒書。”
“哦。”紫衣少女儼然對書籍沒什么興趣,沒再往下追問。
袁首輔的目光落在石凳上的藍衣小道姑身上。
小道姑似也察覺到了他的打量,慢悠悠地放下書本,特別正經地行了個道士禮:“袁居士。”
袁首輔:“…”
袁首輔緩緩嘆一口氣:“你還沒還俗?”
小道姑:“不還俗。”
袁首輔看向她手里的話本:“不還俗能看這些風花雪月的書?”
“…”小道姑沉默片刻,面不改色地說,“在袁施主眼里,這是風花雪月,在貧道眼中,它是一方世界。”
袁首輔再次:“…”
“好啦,你們不要再說奇奇怪怪的話啦!”紫衣少女頭疼,一個是她姐姐,一個是她爺爺,分開了誰說話她都聽得明白,可他倆一對話,她就一個字也不懂了!
袁首輔:“有本事晚上別吃肉。”
“無量天尊。”小道姑行了個道禮,一臉虔誠,“酒肉穿腸過,天尊心中留。”
袁首輔又一次:“…”
袁首輔最終敗下陣來,黑著臉走掉了。
誰能想到連莊太傅都降不住的袁首輔會折戟在一個小孫女兒的手中呢?
說白了,還是寵。
這個孫女兒生來福薄,差點死了,袁老夫人找道士給批了命,說她須得養在道觀受無量天尊庇佑才能平安長大。
袁首輔原不信這個,可袁老夫人執意把孩子送去道觀,那孩子果真有了好轉,一給接回來,沒幾日又病了。
如此反復幾次,這孩子就徹底住道觀了。
直到前陣子滿了十六才接回來。
“父親。”袁首輔的大兒子在院子外見到了他,沖他行了一禮,“您今日回來晚了,是內閣有什么事嗎?”
“不是公事。”袁首輔擺擺手,邁步進了院子。
他在堂屋的官帽椅上坐下,有丫鬟奉了茶。
他喝了一口茶,才緩緩對大兒子說道:“寶琳年紀不小了,該議親了吧?”
袁培笑了笑,道:“是該議親了,父親…是有合適的人選了嗎?”
袁首輔頓了頓:“原先沒有。”
那就是如今有了?
袁培期待地看向父親。
袁首輔道:“莊家那孩子不錯。”
“莊家?莊太傅的那個莊家嗎?他家適齡的公子…”袁培在腦海里過了一遍,心中一驚,“新科榜眼安郡王?”
“嗯。”袁首輔點了點頭。
袁培沉思:“那孩子不錯是不錯…”
素有賢名,又聰明上進,八歲入陳國為質,沒哭沒鬧可見其心性,能活著回來也足以說明他本事。
這樣的男子世間罕見,卻確實配得上他們家寶琳。
袁培不解道:“父親不是不愿意與這些世家大族聯姻嗎?”
不卷入朝堂之爭是袁首輔的原則。
他只效忠昭國。
袁首輔倒也沒給出太復雜的答案,只是深思熟慮之后說了一句:“那孩子比我想象中的優秀。”
小道姑還不知自己的親事已經被祖父惦記上了,她被妹妹拖出了袁府。
紫衣少女拽著她:“姐姐你快點!今天有燈會!人很多的!去晚了就擠不進去了!”
小道姑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她只想看話本啊。
那個駙馬在外頭養的外室究竟有沒有被公主發現?
掉包的孩子究竟有沒有被公主認回?
還有,公主的寡婦閨蜜睡了駙馬千百回,公主何時才認清這個狐貍精的真面目?
如今的話本真是越來越過分,寫得如此抓心撓肺!
燈會在長安大街,這會兒人不算多,可再過一會兒就說不準了。
“好了好了,就在這里!”紫衣少女叫停了馬車,拉著小道姑的手蹦下去。
她太著急了,絲毫沒注意側面的巷子里有一輛馬車正在駛出來。
小道姑倒是察覺到了,只是距離太近也容不得紫衣少女慢慢躲了,她一把將紫衣少女拽了回來。
有點急,用力過猛,竟把紫衣少女從這頭拽到了那頭去。
然后紫衣少女就撞上了一個人。
并一個不穩,與對方齊齊倒在了地上。
“啊——”
她的胳膊肘恰巧倒在了對方最柔軟的腰腹之上,這可真是太痛了。
對方猝不及防,痛得整張臉都扭曲成了一團。
而紫衣少女則因為壓在了對方的身上,倒是沒感受到太大疼痛,只不過她回過神后發現對方居然是男子,她光天化日之下竟和一個男子倒在一起了。
她花容失色,抬手就甩了對方一巴掌:“登徒子!”
對方都迷了,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有沒有搞錯?明明是你撞了我!你把我肚子都壓疼了!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紫衣少女迅速從他身上起來,雙手環抱住自己的肩膀,警惕而又氣憤地看著他:“算…算什么算!你有臉算!我我我我…我警告你!別以為你碰了本小姐,就可以占本小姐便宜!你要是敢把今天的事說出去!本小姐就殺了你!”
“我還想殺了你呢!”
少年一蹦而起,滿眼殺氣!
小道姑擋在了紫衣少女身前,冷冷地看著他。
也恰是這一刻,一道低沉的嗓音自少年身后徐徐響起:“做什么?回來!”
少年狠狠地瞪了紫衣少女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了男子身邊。
男子沖小道姑與紫衣少女拱了拱手:“抱歉,舍弟沖撞了。”
少年猛地指向紫衣少女:“不是我!是她!”
紫衣少女不甘示弱地指回來:“就是你!”
小道姑看著這個眉眼英俊的男子,問道:“你是誰?”
“顧長卿。”顧長卿想了想,沒有隱瞞。
他的身份在京城還算好用,至少顧家人并不是登徒子之流。
“哦。”小道姑道,“沒聽過。”
她才下山,確實沒聽過。
她轉頭對紫衣少女道,“袁彤,過來。”
“哈,你叫圓筒?”顧承風仰天大笑,“你是葉子牌嗎?居然叫圓筒,哈哈哈哈!你怎么不叫二條!”
顧長卿嚴肅道:“承風,住口!”
這下,輪到袁彤笑了,她叉著小蠻腰,看著顧承風不無譏諷地說道:“原來是只大馬蜂啊!我說怎么這么討厭呢!”
袁彤:“圓筒!”
顧承風:“大馬蜂!”
“圓筒!”
“大馬蜂!”
倆人掐得面紅耳赤。
“再鬧回去告訴祖父!”
“再鬧回去告訴祖父!”
第一句是顧長卿說的,第二句是小道姑說的。
二人幾乎異口同聲。
這話的威懾力太大,袁彤與顧承風果真齊齊閉了嘴。
可嘴是閉了,眼睛還睜著。
二人齊齊沖對方翻了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