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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 真假千金

  顧嬌對那什么簪花沒興趣,對顧瑾瑜的八卦更沒興趣,她轉身離開了。

  清風樓中的顧瑾瑜卻是整個人都不好了,因為莊夢蝶的一句話,廂房內的幾位千金看她的臉色全變了。

  今日女學旬休,大家閑來無事,便相邀來清風樓,一是為春闈下注,二也是為三花榜下注。

  顧瑾瑜是三花榜的有力競爭人選,她出身侯府,是顧侯爺的掌上明珠,她也深受淑妃娘娘的寵愛,十五歲及笄當日被陛下冊封為慧縣主。

  她的才名在京城不說家喻戶曉,卻也是赫赫有名的,進入女學后她如魚得水,拿下不少第一,與莊月兮平分秋色。

  莊月兮是誰呀?那可是莊太傅的嫡親孫女,莊大儒莊羨之的親侄女兒,安郡王的親妹妹,她出色并不奇怪。

  顧瑾瑜能做到與她齊名就太意外了。

  然而京城是個很講究出身的地方,對男子如此,對女子亦如是。

  “瑾瑜,她說的是真的嗎?”一位素日里與顧瑾瑜交好的徐小姐問。

  一旁的一位楊小姐問道:“是啊是啊,瑾瑜,莊小姐胡說的吧?你怎么可能不是定安侯親生的呢?定安侯明明那么疼你!”

  話雖如此,可廂房內諸位千金的眼神卻明顯帶了一絲質疑。

  顧瑾瑜捏緊了手中的帕子。

  她感覺自己的臉頰火辣辣的,好似被人打了一耳光,也好似被人剝光了衣裳,所有羞恥都在這一瞬涌了出來。

  換做旁人這么說,她一早否認了,畢竟也沒誰會去侯府求證,就算去了,侯爺也會為了袒護她說她是親生的。

  可偏偏是莊夢蝶!

  莊夢蝶已經確定她的身世了,她否認也沒用,只會將事情鬧得越來越大。

  就算顧侯爺出面也沒用,莊夢蝶這種人一定會較真到陛下或者太后跟前,逼顧侯爺對天發誓,她顧瑾瑜是親生的,否則就是欺君之罪!

  這聽起來很可笑,卻的確是莊夢蝶會做的事。

  莊夢蝶挽著姐姐的胳膊,沖對面的廂房得意一笑:“呵呵呵,沒話說了吧?一個假千金終日頂著真千金的名頭招搖撞騙,我要是她呀,早滾回自己的鄉下去了!拜托里頭那些巴結的人把眼睛擦亮一點,不是什么山雞都能飛上枝頭變鳳凰的!”

  “少說兩句,走了。”莊月兮神色冷淡地將草包妹妹帶走了。

  “我想起來我家里還有點事,顧小姐,我們下次再聚。”徐小姐起身告辭。

  “我也是,我答應陪我娘去上香的,顧小姐,我先走了。”楊小姐與同伴們交換了一個眼神,也站起身出了廂房。

  余下的千金們也陸陸續續離開了,有臉皮薄實在不好意思走的,也沒繼續給顧瑾瑜下注了。

  顧瑾瑜如坐針氈,頭一次感覺如此難堪。

  更令她難堪的是,那些原本已經給她下了注的千金們竟然下樓就押注了莊月兮。

  三花榜上兩足鼎立的局面發生了逆轉,莊月兮力壓顧瑾瑜成為了呼聲最高的千金。

  顧瑾瑜屈辱地離開了清風樓。

  “小姐,咱們回府嗎?”車夫問。

  “去工部衙門。”她說。

  “是!”

  車夫將馬車趕去了工部衙門。

  顧侯爺剛從兵部學習完鼓風技術回來,到衙門門口看見一輛熟悉的馬車,他走過去,掀開簾子一瞧:“瑾瑜?”

  顧瑾瑜眼圈紅紅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顧侯爺一下子心疼壞了,坐上馬車問她:“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顧瑾瑜泣不成聲,一旁的小丫鬟替她開了口:“侯爺,您可以要替小姐做主啊!小姐今天被人羞辱了!”

  顧侯爺臉色一沉:“誰敢羞辱定安侯府的千金?”

  小丫鬟道:“是莊小姐,她說咱們小姐是鄉下來的野雞!”

  這小丫鬟也是個厲害的,莊夢蝶說了那么大一痛,她一句話就給概括了,還給概括出了十倍的殺傷力。

  顧侯爺的臉色變得難看無比:“她怎么能這樣?”

  顧瑾瑜哽咽道:“其實也不怪莊小姐,她說的都是實話,我的確不是爹爹親生的,我親爹親娘是鄉下人,我就是這樣的出身…”

  顧侯爺心疼地說道:“爹爹不允許你這么說自己!在爹的心里,你就是爹的親生女兒!”

  小丫鬟看了顧侯爺一眼,嘀咕道:“小姐可慘了,被莊五小姐這么一說,大家都不押小姐注的了!這才第一天,還不知日后上女學,小姐要怎么被那些人欺負呢?”

  欺負他女兒?這還得了?

  顧侯爺不大了解什么注不注的,是問了主仆二人才知清風樓開了春闈的賭局,其中有個三花榜,是賭誰能從一甲三進士的手中得到簪花。

  簪花有三朵,安郡王那朵多半是要給莊月兮的,可不是還剩下兩朵嗎?

  顧侯爺覺著,以瑾瑜的資質,怎么也能從二人中贏來一朵。

  他不能讓瑾瑜受這委屈。

  當日下午他便從庫房支了五千兩銀子,統統拿去清風樓下注。

  “您是要下注哪位顧小姐?”掌柜問。

  “還有很多顧小姐嗎?”顧侯爺問。

  掌柜不認識顧侯爺,笑著將兩位顧小姐解釋了一番:“定安侯府有兩位顧小姐,一位是顧二小姐,一位是顧大小姐。”

  那丫頭也能上榜?顧侯爺翻了個大白眼,很快,他想起小丫鬟說過,莊夢蝶為了羞辱顧瑾瑜故意給顧嬌押注了一個銅板的事,想來清風樓就是那時把那丫頭寫上去的。

  憑她也想和瑾瑜爭?

  算了吧!

  顧侯爺二話不說地全押了顧瑾瑜。

  顧瑾瑜的賭注金額一下子追平了莊月兮。

  顧嬌依舊孤零零地掛在最后一個。

  淑妃也得了春闈賭局的消息,悄悄讓太監拿著銀子去清風樓下注。

  安郡王是穩贏的,在他身上押注的人太多,賠率太低,但淑妃還是下了,少賺總比不賺強啊。

  淑妃也押注了顧瑾瑜與莊月兮,另外還有妙音道姑。

  這位道姑說起來是有些來歷的,她是袁首輔的嫡親孫女,因生下來不好養活才送去了道觀。說來也是奇了,明明就快咽氣的嬰孩,進道觀后當真變得生龍活虎的。

  淑妃找人打聽過了,妙音道姑長到十六歲就能還俗回京,算算日子,差不多就是放榜前后。

  淑妃覺著,就算沖袁首輔的名聲,妙音道姑也能得一朵簪花。

  袁首輔的小兒子也參加了春闈,他的名氣不如安郡王大,可虎父無犬子,淑妃押注他做榜眼。

  接下來,淑妃又下注了一個江南才子,此子在江南一代頗有盛名,三年前的那場春闈他就該高中了,奈何生了一場大病,與春闈失之交臂。

  他與五皇子交好,五皇子向力薦過此人,淑妃相信兒子的眼光,于是押注了他的探花郎。

  做完這些,淑妃又擔心自己有遺漏的,她叫來貼身宮女:“太子妃下了誰?”

  宮女道:“奴婢打聽了,太子妃沒下注。”

  淑妃搞不懂太子妃在想什么,這么大好的掙錢機會,不要白不要。

  宮女揣測道:“這些才子佳人里,只有安郡王的才學能入太子妃的眼,可太子妃下不了安郡王的注啊。”

  這么一說也是,安郡王是莊家人,蕭皇后與莊家是死對頭,太子妃押莊家的注,不是在觸蕭皇后的霉頭嗎?

  淑妃在后宮沒站誰的隊,她押誰都可以。

  顧嬌從清風樓出來后,直接去了醫館。

  宋大夫剛從顧承林的病房出來,神色一言難盡。

  顧嬌走過去,問道:“怎么?他還不肯走?”

  宋大夫搖頭:“他的傷口早愈合了,線也拆了,脈象各方面都很平順,再住下去也沒意義了。”

  雖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可顧承林年輕氣盛,回到府里好生調養便是,何苦總是賴在他們醫館呢?

  顧承林不愿離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能接受凌姨娘的背叛,他拒絕回到曾經有過凌姨娘的地方,也拒絕聽到她的消息。

  只要他在府中,這些問題就沒法兒解決。

  可他又不能搬去外面的宅子,顧老夫人不會同意。

  顧嬌與宋大夫去了他的病房。

  進屋時,顧承林背對著門口側躺著。

  屋內光線很暗,但也看得出他清瘦了許多。

  顧嬌來到病床前:“你再不走的話——”

  顧承林沒轉過身來,只是默默地舉起一張銀票。

  “醫館的病房是給病人——”

  又舉起一張銀票。

  “最近生意很好——”

  八張銀票。

  一張面值一百兩。

  顧嬌收好一千兩:“好好養傷。”

  宋大夫:“…”

  顧嬌拿了銀票之后,開心地出門了!

  另一邊,顧承風也結束了一日的功課來醫館照顧弟弟了。

  他從前是白天做功課、夜里做任務,顧承林受傷后,他就成了白天做功課、照顧顧承林,夜里做任務、照顧顧承林。

  顧承林的身體沒大礙了,只是人變得木木的,拒絕與人交流。

  顧承風的秘密在顧承林這兒其實有點兜不住了,不過不幸中萬幸的是,顧承林的這副樣子反倒不會把顧承風的秘密說出去。

  顧承風起早貪黑、累死累活,被一遍遍榨干之后,終于攢夠了一千兩銀子。

  這是最后一筆債了。

  還完這個,他就再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三弟,等二哥還了債,就帶你去一間更好的醫館!”顧承風說著,將手伸到顧承林的枕頭下去摸自己的銀票。

  他摸了一下,咦?沒有。

  他摸第二下,還是沒有。

  他將枕頭抽了出來,就悲催地發現自己辛辛苦苦攢的一千兩銀票沒了!

  他只覺天都塌了:“三弟!我的銀票呢?”

  初九這日,第一場考試正式開始。

  禁衛軍昨日便已將貢院圍了起來,水泄不通,連一只蒼蠅也別想飛進去。

  監考官們自密封的箱子里取出試卷,一一發放到各個考棚。

  京城的貢院一共有東西南北四個考棚,每個考棚的人數多達五百,加起來足足兩千份試卷。

  試卷放下去后,考生不得立即動筆,而是要等貢院鼓樓鐘響,響過三次后方可提筆答卷。

  收卷時也一樣,鐘聲敲響三次,便必須落筆,否則視為考場作弊。

  京城貢院的考生多,相對的,監考官也多,全天都有人巡邏,在這種高壓環境下,想要夾帶作弊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

  天氣似乎更冷了,一大早還飄了點雪花。

  寒風呼嘯,考生們一個個凍得直哆嗦,毛筆都有些抓不穩。

  蕭六郎早上吃了個一塊醬肉干,一個白面饅頭,蘸了點辣子,熱得出了一身汗,手很暖。

  這一場試的是四書五經,有帖經題,也有釋義與論述,題量很大。

  能考到這一輪的都是各地的佼佼者,不論心理素質還是真才實學都比鄉試時的整體水平過硬,第一場的難度還不至于難倒他們,就是架不住天氣太冷。

  “阿嚏!”

  某考棚內,杜若寒打了個重重的噴嚏。

  他昨兒夜里踢了被子,大半夜被凍醒,之后就不大好了,整個人暈暈乎乎的,題目根本看不進去。

  “阿嚏!阿嚏!阿嚏!”

  一連好幾個噴嚏,他感覺自己的腦袋更暈了。

  再這么下去他一定會落榜的。

  杜若寒突然就傷心了起來。

  他不能落榜,落榜了會讓姑姑難堪的。

  姑姑在府里已經很不容易了,要是他再不出息一點,他姑姑在那些人面前越發抬不起頭來了。

  杜若寒努力強迫自己去審題,可他的腦子太漿糊了,實在是做不下去。

  他想吃點東西提神,包袱一打開,掉出一個小藥包來。

  他愣了一下才想起這是顧嬌給他的,說是風寒藥與凍瘡膏,風寒藥內服一天三次,一次兩粒;凍瘡膏外用,隨意。

  可是…真的會有效果嗎?

  要是瞎吃藥,吃壞肚子了反而不妙。

  杜若寒又堅持了半個時辰,眼看上午的時間就要過去了,他卻連四分之一的題目都沒寫完。

  再這么下去和棄考也沒區別了。

  杜若寒一咬牙,拿了兩粒風寒藥,和水吞下了!

  馮林與林成業的考試情況良好,不是他倆有多厲害,而是這是他們的第一場春闈,他們年輕,已有舉人功名在身,便是考不上也不丟人。

  當然蕭六郎還是希望他倆能高中,尤其是林成業,畢竟蕭六郎當初給林成業補習的時候承諾過,無效半額退款。

  那可是兩千多兩銀子呢——

  傍晚時分鐘聲響起,所有考生都停了筆,等待監考官們前來糊名收卷。

  他們的試卷將會先被送往清輝堂,由六位翰林院的考官以朱筆謄寫,謂之朱卷,朱卷也會糊名封卷,之后再送往內正堂。

  這是為了防止有閱卷官認出考生的筆跡,從而徇私舞弊。

  考生們十號出場,十一號再度進場。

  第二場考的是八股文。

  題目出自《論語》——“君子周而不比,管仲之器小哉”,又是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句子。

  值得一提的是,“君子周而不比”一句曾在十一年前的一場恩科中出現過,也就是說,這不算新題了。

  那一屆也是出過不少優秀的八股文的,想在此基礎上再次驚艷閱卷官只怕是難上加難,考生們既要寫出這一句的新意,也要兼顧下一句。

  考場內的氣氛明顯比第一場凝重多了。

  整個貢院除了呼嘯而過的風聲,便是考生們落筆的沙沙聲。

  沒多久,有人病倒了。

  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舉人,他三十多歲才考上秀才,四十歲中舉,這是他第六次春闈了,再不高中,下次春闈他就六十了。

  他的壓力可想而知。

  可上天沒因他的壓力而對他有所眷顧,他本就身子骨衰弱,又坐在最邊上的一個考棚,寒風直往里灌,第一場時他其實就已經有了點不好的苗頭,硬著頭皮堅持了下來。

  到了第二場,實在熬不住,沒寫完就倒下了。

  如果僅僅是風寒倒罷,偏偏他是中風了。

  他只能被禁衛軍抬了出去。

  這場春闈算是又砸了。

  這是他準備得最充分的一次,也是發揮最好的一次,不出意外,應當能高中,可惜就是出了意外。

  老舉人的倒下給考生們增加了不少心理壓力,考場更靜默了。

  這邊,考生們埋頭答題之際,清輝堂內的六位翰林院考官們也謄抄完了第一場的全部試卷。

  考生們的墨卷被封存,放進專門的柜子,一直到三場全部批改完才會拿出來與朱卷一起存檔。

  第一場的朱卷在禁衛軍的押送下被送往里頭的內正堂,六名考官齊齊松了口氣。

  其中一個人見清輝堂內沒有旁人,小聲調侃道:“我覺得,我似乎是謄抄了安郡王的試卷。”

  一題沒錯不說,那字更是別有風骨,見過這么多春闈的考卷,那一份考卷絕對是字跡最優秀的,幾乎能媲美書法大家的墨寶。

  不料他話音一落,對面的一個考官開口了:“我覺得,安郡王的試卷應該是在我這邊。”

  他也謄抄了一份完美答卷,絕對是無可挑剔的那種,除了安郡王,全昭國沒人可以做到。

  試卷被糊了名,看不見到底是誰的,他們謄抄時也只是在墨卷與朱卷上排序號,謄抄完會將兩張試卷并排放在一起,在銜接處蓋上印章。

  若是序號出錯了,可以對印章尋找。

  謄抄官們都很仔細,迄今為止沒出現過試卷弄錯的情況。

  二人小聲爭執了起來,誰也說服不了誰。

  考官們的爭執,考生們一無所知,考試時間要結束了,他們正在奮筆疾書。

  安郡王是早早地便落了筆。

  他的眼睛到了夜晚會失明,所以他的試卷都盡量在大白天做完。

  鐘聲響起,第二場考試也結束了。

  考官們前來封卷,這一場哀嚎的人不少,顯然是第一場太順風順水,導致他們低估了第二場的難度。

  然而真正的噩夢是第三場。

  這一場主考策問。

  題目刁鉆到有考生看第一眼便恨不得昏死過去。

  它考的竟然是論嫡長賢。

  《春秋》語云——立嫡立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

  說的是家中只有嫡子才有資格繼承家產,即便庶子比嫡子早出生,也該以嫡子為重,除非嫡子死了,才能輪到庶子上位。

  譬如曾經的昭都小侯爺,他是家中最小的兒子,頭上有兩個庶出兄長,可兄長們沒有繼承權,只有他才能被人稱呼一聲小侯爺。

  如今他死了,宣平侯的家產便理應由庶長子繼承,除非信陽公主的肚皮里再冒出一個嫡子來。

  若是家中有好幾個嫡子的,那么以嫡長為貴,嫡長子繼承家產,譬如定安侯府的顧長卿。

  這兩位都尚且屬于嫡、長中德行配位的,可是也有德不配位的,譬如曾經的廢太子。

  莊太后一生無子,柳貴妃的兒子是大皇子,他被先帝冊封為儲君。

  他與柳家謀反之后被貶為庶人,那之后規矩該立二皇子才是,偏偏立的是五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

  陛下登基后,立了蕭皇后的兒子為太子。

  若贊同立嫡立長不立賢的說法,那么陛下的皇位便來路不正;可要說不贊同,那就是在指責陛下立太子立的不對,畢竟誰都知道,太子雖是嫡出,卻不是幾位皇子中最出眾的。

  這是一道送命題啊!

  幽州來的考生們都瘋了。

  他們幽州這屆考生是得罪了誰?鄉試的策問考削藩,會試的策問更刁鉆,這特么都考到皇帝的家務事上去了!

  雖未明說是立儲之事,可誰也不是傻子。

  何況立儲嚴格說來也不算是皇帝的家務事,它是國事。

  既是國事,那就沒什么不能拿來考他們這群舉人的。

  總之,把他們考糊就對了。

  多虧天氣寒冷,沒人中暑,就是又有倆老舉人中了風,都是讓這題目給嚇的。

  安郡王拿到題目時也微微皺了皺眉頭。

  他不明白這題是誰出的?是翰林院還是陛下?如果是陛下,那么陛下的用意是什么?

  是對太子不滿嗎?還是在敲打想要把太子拉下馬的莊家?

  畢竟立嫡是立當今太子,可若是立長就該立莊貴妃的大皇子。

  安郡王很快就笑了。

  有意思。

  這題目出的真有意思!

  馮林與林成業到這一場基本跪了,他倆屬于沒多少政治細胞的,參不透這道題目背后的深意,還只當就是字面上的立意。

  馮林家里就他一個兒子,立啥呀立,都是他的!

  林成業雖是家中庶子,可他爹說了,繼承家業沒出息,當官才有出息,所以他的哥哥們一點也不想繼承家業,他們全都想當官。

  如果他考不上進士,就得和哥哥們一樣回去繼承家產,做一個富甲一方的小首富。

  唉,他不想,好憂桑。

  蕭六郎拿到考題時,表情沒有多大變化,但他也明顯感覺到難度比前幾場考試大了。

  他閉上眼,在心里打了會兒腹稿,打好后沒著急動筆,而是又坐了小半個時辰,推翻了方才的想法。

  貢院內的考生們一個個考得焦頭爛額,恨不得把筆給摔了,而在貢院之外,寂靜清冷的青石板小道上,一名單薄清瘦的身影癡癡地望著貢院的圍墻。

  考題在開考后的半個時辰便傳了出去,如今茶樓酒肆都傳遍了,只是沒人能把答案送進去。

  男子立在巍峨的墻壁下,他手中捏著一張紙,上面寫著策問的考題。

  他的眼底放著激動的光芒。

  他會做。

  這題他會!

  他知道怎么寫,他的腦子里早已閃過不下十篇答案!

  他捏緊手中的紙團,身子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什么人?”

  一名巡邏的禁衛軍發現了他。

  他拔腿就跑!

  為不影響考生考試,附近禁止騎馬,禁衛軍全是徒步巡邏,但也夠將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膽子逮住就是了。

  “是你?”禁衛軍將男子摁倒在地上后,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柳一笙。

  禁衛軍見怪不怪了,京城貢院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的考試,每一場都能在外頭抓到這個瘋子。

  禁衛軍冷聲道:“你又進不去,總來這里做什么?”

  “路過。”柳一笙說,他被人反剪著雙手摁在地上,有些難受。

  “出了什么事?”另一個禁衛軍走了過來。

  “是柳一笙。”第一個禁衛軍說,他其實都打算將柳一笙轟走了,可顯然他的同伴不想輕易放過柳一笙。

  同伴蹲下身,自柳一笙拽著的拳頭里抽出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今日的策問考題。

  他頓時不屑地笑了:“居然竊取春闈考題,你想干什么?伙同里頭的人作弊嗎?”

  這種考題早傳出去了,禁衛軍也都明白這一點,可他就是看這小子不順眼,怎么也得安個罪名羞辱他。

  柳一笙被拖進了一旁的巷子。

  雪花般的拳頭朝他招呼了過來,他被揍得滿臉是血,渾身抽搐。

  “行了行了!春闈呢,別打出人命了!”第一個禁衛軍看不過去了,勸住了同伴,拉著他回到了巡邏的小道。

  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

  柳一笙攤在冷冰冰的街道上,望著灰沉沉的天空。

  他看不到希望。

  他想死。

  可他也明白,那些人不會讓他死。

  他們要他活著,承受廢太子與柳家的罪惡。

  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傷口上。

  要是能這樣凍死該多好——

  他閉上眼冷笑。

  忽然,頭頂光線一暗,落在身上的雪花沒了,他淡淡睜開眼。

  有人為他撐了一把油紙傘,傘上用十分蹩腳的手法畫著花花與小雞,傘柄卻精致地刻著字。

  傘下少女氣質如玉。

  左臉上一塊大大的紅斑,這一瞬在雪地里卻艷若桃李。

  顧嬌蹲下身來,將傘放到一旁。

  他抬手去阻止顧嬌。

  “別動。”顧嬌說。

  柳一笙…沒動了。

  顧嬌將小背簍放在地上,從里頭取出小藥箱,拿了幾個壓舌板橫著放在他嘴里:“咬住,可能會有些疼。”

  柳一笙咬住了壓舌板。

  顧嬌捏住他的右胳膊,咔擦一聲復了位。

  還有大腿。

  這個比較疼。

  顧嬌的手輕輕地放在他的左腿上,將他的腿抬了起來:“我數三聲,然后給你復位,可以的話,點點頭。”

  柳一笙冷汗直冒地點了點頭。

  這個動作讓他很羞澀。

  顧嬌:“一…”

  接回去了。

  柳一笙甚至還沒來得及去迎接疼痛。

  當然,那一下的疼痛也是劇烈的,他眼淚都出來了。

  不過他又給忍了回去。

  顧嬌用聽診器聽了聽他的呼吸,當碰到其中一根肋骨時,他疼得悶哼了一聲。

  顧嬌拿回聽診器,解開他的外衣,將手伸了進去。

  他頓時慌了:“你做什么?”

  “噓,別動。”顧嬌認真地在他的肋骨上摸了起來,她的動作很小心,“肋骨骨折,錯位不是特別明顯,可自行恢復。”

  顧嬌將手收了回手來。

  這只手,適才在他的胸膛之上游走,柳一笙有些難為情:“你們醫女都這么…”

  “是大夫。”顧嬌糾正他。

  柳一笙不說話了。

  顧嬌站起身:“你在這里等我,我去給你叫輛馬車。”

  “不用。”柳一笙叫住她。

  “嗯?”顧嬌古怪地看著他。

  柳一笙忽然無法直視她的眼神,他垂下眸子:“我說,不用。”

  頓了頓,捏緊手指,冷冷地看向她,“我還是那句話,如果你救我是為了有朝一日我能報答你,那么你錯了,你應該把籌碼壓在那些考生的身上,不是我這個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身上!”

  顧嬌長長一嘆:“你還是不信你自己啊。”

  柳一笙自嘲一笑:“你看走眼了,我就是一個連科舉資格都沒有的廢物!”

  顧嬌唔了一聲:“你想科舉?”

  柳一笙撇過臉:“不想,也不可能。”

  顧嬌認真道:“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

  “是嗎?”柳一笙冷笑,一陣寒風吹過,顧嬌的油紙傘骨碌碌地滾了過來,頭戴小花花的小雞就那么毫無預兆地闖進了他的眼底。

  他忽然就笑了,笑得滿是嘲諷:“你聽說過進士簪花嗎?每年陛下都會欽點三名一甲進士,御賜頭甲簪花,你要是能拿到他們的簪花,我就相信你說的,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記住,不是一朵,是三朵。”

  “別怪我沒提醒你,就連當朝太子妃也只拿到了兩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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