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陳啟的請求,葉衍不知怎么的就想到水滸傳,想到了那個號稱及時雨的男子。
他想,當時宋江在梁山日漸鼎盛的時候也會時常皺著眉,將這個問題拿出來細細思慮吧?
宋江最后選擇了招安。他知道這條路可能會將梁山帶上絕路,但這已經是他能做出的最好的選擇了。
歷朝歷代,像宋江陳啟之流,逢亂世還好一點,一旦國家機器運轉起來,招安就是他們唯一的出路,反抗的都不會有好下場。
所以陳啟想求的出路就應在這招安二字上面。
幾乎是轉眼間,葉衍就想到了說辭。但現在的問題是,該怎么才能讓自己顯得更有說服力一些,起碼不能說得陳啟當場翻臉。
要不裝一回?
葉衍眼神一動,腦中出現一人的神俊身姿,整個人的氣勢都變了樣。他氣沉丹田,緩緩吐出兩個字:“招安!”
葉衍的語氣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陳啟不禁凝神望去,他所崇拜的葉院長正假裝握著不存在的扇子有節奏扇著。
林中忽然吹來一陣狂風,葉衍便正臉對著疾風,任由烏黑的發絲劃過耳際,不羈地飄搖在風里。
他負手踱步,瘦削的身軀在風中傲然屹立,腰間的白色紳帶輕輕舞動,滿腔豪情忽地就蓋住整片天地。
恍恍惚惚之間,陳啟仿佛看到了一名羽扇綸巾的白衣文士獨坐于高山之上,靜看著云起云涌、霧生霧籠。云層在他的腳下嬉戲,清風與他的衣角纏綿。
他寸步不出高山,卻將天下事盡藏于胸,他分明緊閉著雙眼,卻早已洞悉了眾生百態。
陳啟從來沒有見過這種人,這份胸懷氣度廣博飄渺的彷佛不是凡人身,而是被遺忘在人間的仙人。
在他還是一名普通的什長的時候,他曾有幸見到過舊周城的郡守和郡司馬等大人物,但那些人也沒有這種胸藏萬壑的神采,以及這份遺世獨立的靈韻。
他想,或許萬年以前,寒王國剛建國的那一年,傳言中那群駕神鳥來賀的仙人也不過如此吧?
“葉院長真當世俊才也!”
沖天的豪氣感染了陳啟,他忍不住為之放聲大笑。大笑過后,他大聲問道:
“可是我雖然本意不愿殺戮太多,但這幾年也是滿手鮮血無法洗去,招安真的是良策?那些官府的人會愿意放過我們么?”
葉衍亦是放聲長笑:“我從寒都來時,剛見過前大司馬卿的鮮血鋪滿刑場。陳啟,你覺得自己比起他又如何?”
“區區百多人,真的能抵抗得了鋪天蓋地的王國大軍?”
“只有招安于官府、以功贖罪才是你唯一的活路,其他的路都是死路,只有早死晚死的區別!”
葉衍放開了表演,他毫無畏懼地直視著陳啟,高聲直呼他的名字,不停地用反問拷問他的內心。
陳啟卻沒有絲毫抵觸之意。
他看著眼前自負昂揚的葉衍,只覺得心目中的葉院長就該如此,一如他當年豪氣萬丈地站在寒都書院門口,抱著碗口粗的筆在書院前的白墻上題字高歌一樣。
在一群勒馬挎刀的強盜眼中,葉衍整個人彷佛在黑夜中迸發出光芒,他們竟不約而同地相信,天下間一切的困難都能在這個白衣書生眉間眼間的自信中迎刃而解。
葉衍負手而立,背對著陳啟,只留下一道瘦削卻無限高大的背影,他口中娓娓說道:
“至于如何讓官府不計前嫌,愿意招撫燕回,我現在已經有了大致的方向。你要是信我,就放我去舊周城,我定會幫你促成此事!”
“那要等多久?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一個月?”
陳啟自己也沒有察覺到,他已經不知不覺地相信了葉衍所說的每一句話。
葉衍要等的就是陳啟的這一句話,此刻聽到正是喜從心來,心中吊著的一口氣頓時放下了一半。
他很想立刻答應,但又怕陳啟生疑,于是故作沉吟地說道:
“一個月太短,起碼要三個月!”
“好,那就三個月!事成之時,你于黃昏時分前往舊周城城西的林子里吹三聲響哨,到時自會有兄弟前來接應。等一切順利,我會帶酒去看望葉先生,到時候給您帶一份大禮!”
陳啟臉上露出濃濃的喜悅,他大笑著揮手,示意身后的弟兄放行。
“小七,給葉院長讓路!”
燕回的輕騎們迅速讓出一條路來,目送著葉衍和江川兩個人登上馬車往官道方向駛去。
聽著吱吱呀呀的馬車聲越來越小,小七縮縮頭,有些不放心地問道:
“大哥,咱們真地要把未來交給這位第一次見面的葉院長?”
雖然是詢問,但剛才葉衍的表現委實震住了他,讓他再也不敢說出什么輕視之語。
陳啟調轉馬頭,在經過小七身邊時,他拍了拍小七的肩膀,豪爽的笑道:
“能被這樣的人騙一回,縱死無悔!”
說完他策馬揚鞭,轉眼就消失在了燕回輕騎隊的視線中。
小七與身后的兄弟面面相覷了一會,又無奈地拍馬追逐著陳啟逝去的身影。
耽擱這么長時間后,馬車重新上路,這回江川走的是官道,因為此前千方百計想避開的燕回強盜團他們已經接觸過了。
經過剛才那一打岔,江川心中隱隱對葉衍多了幾分欽佩,他一邊控制著韁繩一邊玩笑般說道:
“嘖嘖,你們讀書人都是這么騷包的嗎?剛才我恍然以為自己見到了文曲星在世,我要是個娘們早就恨不得撲進你懷中撒嬌打滾了!”
“騷包?你說的倒輕松。”
葉衍不停地擦拭著額頭的汗水,剛才還沒覺得,一上馬車后這汗水止不住地往外流。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要癱瘓了,心臟撲通撲通地簡直要跳出胸腔。
一想起剛才被利箭鎖定的兇險,他現在還心有余悸。
“一有失誤,我就沒命了!”
“嘿,結果畢竟是活下來了。”江川低笑,“話說那你真有辦法讓官府招安他們?”
“我哪有,我那是胡謅的。”葉衍搖頭。
“那你危險了,還能活三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