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抱著還未睜眼的嬰兒,退回了仙霞城,落在青龍江邊的城樓上。
還有很多人沒有逃,故土難離,從天亮到此時,短短兩個時辰,對于他們來說,要做出一個背井離鄉的決定,十分艱難。
趙奎山沒有逃,他并不清楚天上這團黑云到底意味著什么,他只是不想讓鼠疫傳開,他知道一些大涼國的事情,聽說那邊鼠疫流行,人都死絕了。
張政也沒逃,他覺得事情應該沒那么嚴重,他的學生們沒有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放棄學業,倉惶奔逃,他這個當夫子的不能那么沒骨氣。
虞三娘沒有逃,因為她剛剛有了一個溫馨的小家,她不愿再過風雨飄搖的日子。
縣令陳宏沒逃,捕頭李慶林沒逃,鏢師唐震沒逃,鐵匠王福沒逃,仙霞衛指揮使秦延年沒有逃…還有很多人沒有逃,也不全是因為故土難離,而是他們不知道往哪里逃,茫茫天地之間,也只有腳下這方土地能給他們提供賴以生存的物質和精神的安慰。
轟隆隆!
一陣陣的妖風,陰風,也從北邊吹來,吹著滾滾魔氣,這漆黑玄陰魔氣,很快將整個仙霞城都淹沒。
李青站在樓頂,就好像站在一片黑色大海的孤立燈塔上,剎那之間,人間已經變成了地獄,光明徹底沉淪。
“吼!”
一聲恐怖至極的咆哮,從那黑色的海洋中傳來,撕裂蒼穹。
只見一頭高達十丈的黑毛巨猿,龐大,如山岳般的身影從遠處山谷跳了出來,那一雙磨盤般大,猩紅嗜血的巨眼,如兩輪血月,戾氣滔天。
這龐然巨物,轟然落地,整個仙霞城都顫動起來,仿佛發生了大地震,李青腳下的瓦片,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李青目光掃過城東的放下,空蟬老妖僧和青羊老魔退得遠遠的,這兩個蜀山名宿,實際上是兩個欺軟怕硬的魔頭。
“嗷嗚!”
又是一聲嗷嘯,一頭白毛巨狼出現在城西方向,在城外剎住腳步,仰天一聲長嘯,聲音如刀子般捅破天穹,狂暴的兇氣,鋪天蓋地。
轟隆隆!
大地一陣陣顫抖,城東那條巨蟒沖垮了仙霞城低矮城墻,吐出一道可怕的火焰,在哪里焚燒那尊大佛,火海滔天,許多跪在大佛下的人直接被灑落的火焰燒得灰飛煙滅。
青龍江上,則出現一片密密麻麻的旌旗,由各種山精鬼魅組成妖魔大軍像洪水一般,踏著滾滾波濤涌來。
玄陰魔氣,彌漫天地,到處都是慘叫聲,嚎哭聲。
城內,看到城外恐怖的妖魔,很多人都直接嚇暈了過去,沒嚇暈的則沒頭沒腦的奔逃,如熱鍋上的螞蟻,街上一片混亂,尖叫,哭喊。
張政跟一群學生沖出學堂,看著城外聳立的黑色巨猿,感覺極度荒誕,圣人不是“不語怪力亂神”么?
而張貴、趙奎山、虞三娘等人,看見這樣可怕的場面,腦子更是一片空白,只是心里一直默念“阿彌陀福”,希望青龍江邊的大佛能夠顯靈。
“不要慌,不要亂,這些妖魔也不是銅頭鐵臂,一樣能殺死。夭石準備,滾油準備,刀都給我拔出來,別他娘的拉屎拉尿,你們不是三歲小兒,是我西蜀的精銳,西蜀的驕兒。”
城樓上,仙霞衛指揮使秦延年拔出劍,騎著高頭大馬,左右奔走,鼓舞士氣。
雖然他心里也害怕,但這時候,他已經有了必死的決心,一個人連生命都置之度外,還怕什么?
但面對如此可怕的妖魔,這些凡人士兵,哪里還有什么士氣,一個個就差點沒魂飛魄散。
就連被人稱為“青天大老爺”的陳宏,被稱為“黑臉煞星”的捕頭李慶林,這時候都身如篩子,不停抖動。
這時!
黑云中飛來一只葫蘆,這葫蘆如朣朦巨艦,橫亙在天地之間。
葫蘆上,站著一頭人魔,一頭妖魔。
那人魔,是個頭戴黑色璞帽,身穿月白袍的白臉書生,陰氣森森。
妖魔,則是一頭老鼠精,身披銅綠斑斑的青銅甲,外罩一件碧羅袍,身上背著牛角弓,一雙怪眼碧油油。
李青深深吸了一口冷氣,這兩個妖魔,一個修成法力,另外一個修成了大神通,今日若不能招來五雷,他絕無生機。
所謂大神通,是指修成三昧通、他心通、天人通、慧劍通、宿命通其中任何一種神通。百竅通、神境通、法力通、天耳通、天眼通都是小神通。
在太古時,修成小神通,為小乘諸仙,修成一種大神通,才能位列大乘諸仙,而十大神通修成,才能修成大乘大羅金仙。蜀山當中,除了少數驚才絕艷之輩,沒有多少人能修成大神通,很多人連最簡單的“三昧真火”都無法修成。
“裴千葉,請你幫我做一件事。”
李青抱著昏睡過去的小瑛和還沒睜眼的嬰兒落在城墻上。
“你回來干什么?你方才不是還勸我逃走么?”裴千葉冷冷的盯著李青。
“無需多言,你幫我護住這兩個孩子,再幫我把這些五雷符發給那些正直有德的人,讓他們念五雷咒,隨我降魔。”
李青掏出一把“五雷符”遞給裴千葉,大約有三四百張,并撕破衣服,咬破手指,將玄都山的“五雷咒”寫了出來。
“你會雷法?”裴千葉一驚。
強如黃大師那種活了兩百年的老怪物,最終都被五雷劈死,這世間有誰能修成雷法?
人間那些普通道士,做法的時候“五雷符”“五雷咒”就是用來給自己壯壯膽,根本不可能引來雷霆,修煉雷法之艱難,遠超諸法。
“不會。”李青搖頭。
裴千葉張了張嘴巴,不知道說什么好。
咒語,不是誰念了都有效,仙霞城中這些渾渾噩噩、蠅營狗茍的普通人,靈性汩沒,怎么可能溝通天地鬼神?
念咒,首先得跟天地鬼神搭上話,凡人靈性太微弱,聲音太小,天地鬼神都聽不見,怎么可能會響應?
“事到如今,只能賭一把!”李青語氣堅定。
“好,你算是找對人了,這仙霞城中正直的人,沒一個我不認識的。”裴千葉抱起兩個孩子,跳下城墻,往城里跑去。
李青見裴千葉跑遠,直接換上“陰陽水合服”,駕馭飛劍,騰空而起。
黑葫蘆上,老鼠精目光閃動,尖聲厲嘯:“西蜀的修士都死絕了嗎?怎么就你一個人守在這里?”
“我非西蜀散修,我乃玄都山弟子,奉命下山降魔。”李青語氣平靜。
仙霞城內,虞三娘、張政、趙奎山等人紛紛抬頭,看著天上御劍懸空的“仙人”,簡直難以置信,這個人的聲音他們熟悉,背影他們更熟悉。
“小兄弟真是仙人。”
“我們有救了…”
白臉書生臉上露出一抹怪笑,轉頭對老鼠精道:“老鼠,咱們來賭一把,我們一同降服此人,誰先將他降服,誰就獲勝。你若勝了,我今后就奉你為主,我若勝了,你就將吞魂葫蘆讓給我,怎么樣?”
白面書生里嘴角蕩起一抹邪惡笑容,從眉心處抓出一團“血魄”。
老鼠精目光閃爍,伸出爪子想要去抓白面書生那團“血魄”。這白面書生乃是枉死城的判官崔巍,十年前才投靠無雙鬼母,是個非常厲害的人魔,智計無窮,若是臣服它,他的實力將會大漲,甚至有一天可取代鬼母。
“哈哈哈,你心動了,還等什么?”白面書生將血魄收回眉心,哈哈大笑起來。
“我是妖魔,你是人魔,他更容易信任你,這樣比不公平。”老鼠精碧油油的眸子中露出一抹狡猾。
“也對,這樣,如果你贏了,我把我的生死簿、判官筆都給你,這樣公平了吧?”白面書生笑容詭異。
“哼,你看起來太過自信。”
老鼠精冷哼一聲,“大手”一揮,腳下的葫蘆直接出現在他手心。
“寶貝,吞!吞!吞!先給我吞了這一城凡人的魂魄。”
黑金葫蘆,綻放出一片幽幽綠光,然而,這團綠光籠罩仙霞城,卻被“仙霞觀”中騰起的一片霞光擋住,這片霞光一掃,直接將盤踞在城東那條巨蟒給掃飛了出去。
李青見狀,急忙飛入城中人最多的地方,仙霞觀的廣場,這里有許多避難的人。
“你們都看到了吧?妖魔已經兵臨城下,誰也無法拯救你們,你們得想辦法自救,團結起來,跟我一同念五雷咒,對付外面的妖魔。”李青站在大殿屋脊上,對下面的人群發出聲音。
“我們只不過是凡夫俗子,怎么能對付這么可怕的妖魔?”有人喪氣的道。
“事在人為,妖魔也并不可怕,咱們只要膽壯,氣盛,勢強,也能跟他們斗。”李青斬釘截鐵的道。
“妖道,妖言惑眾。”王福不相信這小小的一張符紙能對付外面那可怕的妖怪。
“妖怪肯定是你引來的。”張老三深信妖道是害人的。
“大家別中他的詭計,就是他殺害了禪通大師。”唐震對房頂的妖道感到陣陣恐懼。
沒有人愿意相信李青,李青搖了搖頭,團結這一盤散沙,又談何容易?
不過,李青并沒有放棄,他祭出一張“五雷符”,默念咒語,想要試試能不能在這緊急關頭,激發雷符。
“五雷,五雷,速發陽聲,吼電迅霆…”
李青頭頂一股魁罡精神,沖天而起,可他一個人的精神終究是太弱了,一縷孤絕的精神根本沒辦法撼動神雷。
“看來,只能徹底打掉他們的幻想,讓他們知道,他們已經身陷絕境,孤立無援,他們才肯配合我。”李青暗暗道。
他一個人無法引來五雷,必須團結這一盤散沙才有一線希望,他不善言辭,無法說服這麻木大眾。那么,就用行動來喚醒這糊涂眾生,讓這群人徹底認清現實,拋開幻想,清醒過來自救。
只有到了最危險的關頭,萬眾齊心,施展雷法,才有一線希望。
李青要讓他們知道,天靠不住,地靠不住,和尚靠不住,佛祖靠不住…這個世界,誰也靠不著,要想活下去,只能靠自己。
“哈哈哈,五雷咒,你們這些人,真是膽大妄為,無法無天,神雷豈是你們這些螻蟻能褻瀆的。三千年來,蜀山之中,就沒人能修成雷法,雷法乃是禁忌法門。”
城外,老鼠精尖銳的笑聲,響徹天地。
這些凡人,聽見妖怪那可怕的聲音,很多人頓時嚇得大小便失禁,癱軟如爛泥。
“放箭!放箭!放箭!”
城墻上,秦延年見老鼠精駕云而起,頓時怒吼連連。
但很多士兵渾身無力,手中的弓根本拉不開,有幾個膽大的射出了幾箭,但落在那白老鼠精身上,叮叮當當,連根毛都沒射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