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囂,你說甚?”
徐承瞪大了眼睛。
田氏小公子娶的是夏后?
徐承愣神的時候,卻是被徐玄囂直接給奪下了身上的武器,然后舉起雙手,向登上了指揮臺的齊軍,選擇了投降。
他正要反抗,但是,面對族人殷切的眼神,徐承低下了頭顱。
生死之間有大恐懼,脖頸傷口鮮血已經染紅了領口的徐承,再也沒有自盡的勇氣了。
“罷了,我徐承自徐國滅亡之后,已經為王上效忠了半輩子了,余下的時光,就讓我為了自己,為了族人活一次吧!”
徐玄囂笑了。
他知道田氏小公子是一個愛才之人。
這一點,伍員已經給他講了無數次了。
他與伍長行乃是好友,對于伍員自然不陌生,就在出征之前,他還與伍員徹談數次。
伍員說自己心已經死了,若是年輕十歲的話,必然會投效田氏麾下的。
徐玄囂不明白為什么田武會呆在穹窿山隱居,而不回了齊國,要知道現在齊國可是田氏主政啊!
但是,正是這種不理解,反倒使得田氏在他的眼中,神秘色彩又多了一分。
就在出征之前,伍員特意告訴他,此舉怕是吳國要敗了,若是吳國水師戰敗,萬望他們能夠留用有用之身。
徐玄囂原本是不在意的。
吳國的強大,他可是親身經歷之人。
昨天的一場遭遇,更是堅定了他的這個心思。
哪知道翻轉來的如此快速,頃刻之間,吳國翼船損失殆盡。
吳國翼船都盡數折損了,剩下的輔助船只縱然四散而逃,但是,在速度更快的突冒面前,卻是只有一個個被追回來的局面。
待到太陽西沉,海面一片波光粼粼的時候,吳國船只除了少量的逃竄遠去之外,剩下的幾百艘船只,全部被一掃而空。
甚至吳國一萬水師士卒,除了戰死、失蹤者之外,足足被俘虜七千余人。
田白立在坐船艦頭,徐承站在田白的身后,須發花白的他,神情有些落寞。
而田豹正在向田白回報此戰的情況:
“公子,此戰我們共出動翼龍船507艘,特大翼船一艘,大翼102艘,中翼38艘,小翼56艘,突冒近千艘。
吳國方面,余皇一艘,大翼497艘,中翼275艘,小翼302艘,突冒無算,其他輔助船只無算。
此戰,我們擊沉敵艦大翼102艘,坐灘287艘,能行者108艘,擊沉中翼264艘,余者坐灘,小翼全數擊沉,俘虜余皇一艘,輔助船只近八百艘。
此戰,我們戰死士兵498人,失蹤584人,重傷106人,輕傷八百虛。
俘虜敵人自水軍大夫以下7013人,逃脫無算,失蹤無算…”
田白點頭:“留下完好無損的船只十艘,突冒兩百,盡力尋找失蹤將士,待我返回少海之后,會派遣十七前來接替你。”
“喏!”
田豹點頭離去了。
他需要尋找還能給航行的船只,留在這里,尋找落水失蹤的士卒。
海水深不見底,雖然他知道這些落水的士卒,又很大的幾率都會葬身海底了,但是,小公子仁義,不愿意放棄這些軍士。
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啊!
實際上有個情況,剛才當著徐承的面,他沒有說,此戰看似潭門取得了輝煌的勝利,實際上他們的損耗也不低。
參戰的五百余翼龍船,幾乎沒有一艘是好的了。
就算是有著士兵封堵船艙裂縫,這些船只,更是使用了先進的水密艙結構。
但是,那么大的撞擊力,這些艦船,卻是無不損失慘重,沒看到他們現在的船帆,都是下降了一半,只能慢速行駛了。
這還不算,更是有十幾艘受損太重的船只,直接被他們放棄了。
另有幾十艘戰船,直接朝著海岸開去,選擇了坐灘。
可以這么說,田白用兩年時間,辛辛苦苦拉起來的艦隊,一戰給損失殆盡,只剩下輔助船只,還能正常使用了。
不過,此戰的結果倒也輝煌,一戰給唯一一個能和齊國水師掰手腕的吳國艦隊,徹底葬送干凈。
而以田氏的財力,只需要兩三個月的時間,造船廠那邊,必將再次制造出了一個同等規模地船隊。
財力充足,就是田白敢使用同歸于盡的手法的最大依仗。
可以這么說,手中掌握著鹽場,掌握著東瀛的田白,足以耗死了任何一個諸侯。
等到艦隊回到少海的時候,都已經是子時時分了。
雖然天色很暗,但是,港口的軍士們,依舊在翹首等待著。
大勝的消息,早已經被完好的船只,先行傳遞回來,聽聞了大戰慘烈的港口士卒,無心睡眠,紛紛聚集在海港等待。
當田白帶著眾人下船的時候,港口的士兵們,這才在火把之下,發現了船隊的凄慘模樣。
主戰的翼龍船,無一不是傷痕累累,而幾乎清一色的,這些船只受損的地方,都是艦首方向。
甚至有些船只,連撞角都給撞碎了。
“臣下恭迎將軍大勝歸來,齊國萬勝!”
田十七舉起右手,高呼起來。
在田十七的帶領下,周圍的將吏們紛紛大吼起來:
歡呼就像是潮水一般,朝著遠方傳遞,所有的士卒們都歡呼起來:
田白卻是讓傷卒先行,其后是戰死的士卒,到了最后,才是他們緩緩走向了軍營。
而士卒們見到了那些戰死的士卒,見到了那些傷兵,聲音漸漸的低沉,但是,等到一隊隊身著吳國服飾的俘虜走過的時候,士卒們的歡呼聲再一次響亮起來。
萬勝的歡呼聲,響徹了天地之間。
田十七跟隨在田白身后,他亦步亦趨道:“公子,大勝的消息,已經派人傳向家里,即墨那邊,也派人去通知了,想來鮑安當在明日早上,就會過來的。”
田白點點頭。
田十七繼續道:“公子勞累了一天,想來已經乏了,我讓人準備了吃食,公子服用之后,早些安歇。”
田白微微頓了頓腳步,對田十七道:“讓徐承過來與我一同用餐。”
田十七應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當太陽劃過了海平面,一躍而起的時候,田白就睜開了眼睛。
昨晚他與徐承談了很多,當得知可以恢復徐氏宗祠的時候,徐承當即跪下行了效忠禮。
而田白,則是給予了水師指揮的位置。
這是田白設立的一個官職,地位在一軍將軍之下,平時負責管理一部分士卒,戰時可以依令指揮軍隊。
而現在,田氏水師將軍的位置,是田白自己領著的,徐承的這個指揮,可是與田豹、田十七、鮑安等人平齊了。
穿戴整齊之后,田白走向了港口。
象頭山這里地理位置很好,后世的這里是兩個大船廠,一個重吊廠,一個中海油,就在對岸還是有著一大片港口的。
港口是魯班負責設計的,他并沒有將港口修建成了齊整的直線,而是直接填了一部分海域,將港口做成了犬齒交錯的形狀。
這么一來,容納船只的泊位,就更加多了。
上千艘各類船只停泊在象頭山沿岸之后,頓時將偌大的象頭山周圍,都給團團圍住。
而這些艦船,全部都是船首對準了碼頭,一個個或是張著嘴,或是直接破了一個大洞,甚至船頭都是不正常低沉模樣的船只,讓軍卒么震駭的無以復加。
而田十七,卻是早已帶著留守的軍卒,往來觀看數遍了。
看著一排排肅穆的士卒,田白振臂高呼:“狹路相逢勇者勝,唯戰無敵!”
軍卒們瘋狂起來:“唯戰無敵!”
“唯戰無敵!”
鮑安來到的時候,正好看到了這一幕,他的嘴角勾了起來。
昨天晚上,他接到田白竟然全殲了吳軍的消息之后,整個人都要傻掉了。
吳國的水師,可是之前全殲了楚國水師的那一支軍隊啊!
而楚國…
出身與荊楚大山大江之中的楚人,蔽衫襤褸漁火薪傳,本身就是一個水上成長的國家。
(據考古發現,楚國發自丹水、漢水流域的秦嶺余脈之中,而這一代,當時乃是河道縱橫之地,下游的的新野,直到漢朝時候,才消退了水澤,成為了一片新生之野。)
楚國是善于舟船的。
前些年的時候,楚國因為不滿周室的蔑視,是以自號為王。
周王征討楚國的過程中,被楚國人攻破了舟船,使得周王淹死在莽莽漢江之中,甚至就連一個尸骨都沒有撈出來。
楚國是生長在舟船之上的國家,但是,吳國地水師,卻是能夠消滅了順江而下的楚國船隊,由此足見吳國水師的能力有多么強悍。
鮑安在得到了消息的時候,是驚詫莫名的。
雖然田白一再表示自己是可以戰勝吳國的,但是,在鮑魚看來,田白所說的戰勝,應該是使用游擊戰術,在莽莽大海上與吳國水師兜圈子。
畢竟翼龍船的速度,他可是領教過了。
甚至,他們即墨水師之中,就有翼龍船。
以翼龍船的速度,若是田白想要牽扯了吳國船隊,還真的是輕輕松松的呢!
但是,讓他想不到的是,傳令兵告訴他的言辭鑿鑿——田白大勝吳國人!
鮑安連夜就想趕來,但是,卻是發生了一件大事。
卻原來晉國內亂爆發了。
一向稱為中原霸主的晉國,到了春秋末期,國君的權力也衰落了,實權由六家大夫(韓、趙、魏、智、范、中行)把持,另外還包括郤、欒等大家族。
他們各有各的地盤和武裝,為了壯大自己,互相攻打。
前些年的時候,有兩家(范、中行)被打散了,還剩下智家、趙家、韓家、魏家。
這四家中以智家的勢力最大。
智伯瑤執政后,對三家大夫趙襄子、魏桓子、韓康子說:
“晉國本來是中原霸主,但是,這些年卻是有些衰弱了。
為了使晉國強大起來,我主張每家都拿出一百里土地和戶口來歸給公家,我智家先拿出一個萬戶邑獻給晉公,你們呢?”
三家大夫都擔心失去土地后,自家的實力會下降,都不愿獻出封邑。
可是三家心不齊,實力最弱的韓康子,首先把土地和一萬家戶口割讓給晉公。
三家之中,魏氏因為有著鹽田,是以最富,魏桓子也懼怕智伯瑤的威力,也把土地、戶口讓了。
智伯瑤又問趙襄子(歷史上的趙毋恤),趙襄子不答應,說:
“土地是上代留下來的產業,到手的東西說什么也不能再交出來。”
智伯瑤回報晉出公,晉出公命令智家和韓、魏兩家一起發兵攻打趙家。
晉國雖然這些年來專注于自身的問題,不在過問國際事務,但是,晉國畢竟是老牌霸主了。
有了晉國在壓制著,周邊的國家,就能得到了一個安定的大環境。
這一次,晉國內亂,時機實在是不巧了。
因為對于齊國來說,晉國就是他們最大的忌憚。
若是晉國不亂,齊國必然不敢爆發了長時間、大規模的動亂,因為這會給晉國干涉齊國內政的機會。
但是,現在…
田乞病重,鮑牧獨木難支,只得遠遁東萊,以此保住自己上大夫的位置。
就在昨晚,鮑安得到了田白大勝的消息的下一刻,卻是得到了田逆發來的消息——國高二卿欲要聯絡朝臣,向田鮑二卿逼宮了。
他們要用祖宗慣例,來迫使田氏、鮑氏放棄了左右相的位置。
因為按照周室冊封的先例,高氏是素為齊國正卿,國氏,是齊國輔國正卿的。
鮑安不敢在這個時刻離開,因為國高兩家的水師,就在東萊邊境駐扎,距離即墨邊境,也不過是只有百十里罷了。
等到天明之后,鮑安才是匆匆趕了過來。
堂室之內,田白聽聞了期間的變故之后,頓時笑了:“放心吧,不出今日,國高等的舟船,必將返回駐地。”
田白說的很是堅定。
鮑安一楞:“何以見得?”
田白笑道:“少海之內,我們船只還有大半,甚至不曾出戰的翼龍船,都還有三十來艘。”
“他們可不知道我們碼頭上這些船只的受損情況,如此一來,見到我們巡邏依舊,櫓帆不減,你說他們還敢挑釁嗎?”
田白冷笑起來:“不要忘了,吳國水師可是要比國高水師強大多了啊!”
鮑安愣住了…
是啊!
吳國的水師,若是按照正常的情況,甚至需要田氏鮑氏兩家的水面力量聯合起來,才能夠抗衡的啊!
但是,現在,在田氏一家出動的情況下,就大勝了吳國水師,甚至還俘虜了對方九成的戰船、兵卒!
在這樣的背景下,面對鮑氏實力完好無損,田氏實力只是折損小半的情況,他們哪里還敢出面喲!
不要忘記了,高氏和國氏兩家的水戰能力,可是不如吳國太多的!
鮑安正在愣神,就見到有鮑氏傳令兵匆匆而來,告知了他們國高水師開始撤軍的消息。
“公子神算啊!”
鮑安佩服的五體投地了。
見到國高二卿果然毫無膽色,兩人相視一笑…
笑過之后,田白的眉頭卻是依舊在擰著。
鮑安大奇:“公子這是作何?國高水師撤走,與你我正是好消息啊,與齊國也是好消息的啊!”
田白微微搖頭:“我只是在感慨晉國罷…”
他嘆息道:“為了權力,智氏所作,與國高二卿的作為,是多么相似啊!”
相似?
鮑安楞了一下,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四年前,齊景公薨了,國高把持朝政,他們又何嘗不是這么做的呢?
國夏、高張兩人以壯大姜姓呂氏為借口,不停地從諸位士大夫手中奪取了城邑,奪得了土地。
這些土地,名義上是給了齊國公室,但是,實際上卻是進了國氏、高氏的腰包。
現今,智氏使用的手段,與當年的國高是多么相似啊!
一樣都是以壯大國君為借口,行了吞并士大夫資產之實了啊!
田白沉吟了一下,詢問道:“鮑公、我尊祖他們怎么說?”
鮑安道:“乞子那邊的意思,是讓你不要回去,然后讓我叔父坐鎮東萊,整個田氏、鮑氏,交由書大父掌管…”
田白渾身一凜。
歷史上的這一幕來了嗎?
在國高的逼迫下,田書最終帶著田氏、鮑氏的軍隊,被國書、高無丕這兩個無能之輩拖累,以至于齊國丟失十萬士卒,萎靡不振。
艾陵之戰之后,田氏損失了兩位碩果僅存的老人之一,損失了鮑氏的輔助,損失了大量子孫。
甚至,就連孫武,也是被逼迫上了戰場,親眼看到了自己祖父田書的戰死。
此后,孫武徹底不再過問朝政,潛心隱居穹窿山,開始修著兵書。
而伍子胥卻是心中有愧,覺得對不起孫武這個摯友,以至于在吳王再一次奚落他的時候,解下了吳王的招,自盡而死。
實際上在這之前,為了掌握權力的吳王夫差,可是無數次羞辱伍子胥,以這個老臣,來刷威望了。
伍子胥都是堅持下來,卻是在艾陵之戰之后,自盡而死,其中的緣由,就是他的好友孫武,被逼迫上了戰場,然后親眼見到了田書的戰死。
田白的眼神逐漸冰冷。
他開口道:“即墨的船廠那邊,全力生產翼龍船,還有,將東萊等地的士兵征兆起來。”
鮑安臉色大變:“小白,你可想清楚了?”
東萊不是莒地。
莒地是新占據的地方,田白做什么,可以打著一個維持地方穩定的旗號,是以,就算是做了出格的事情,也沒有說了什么的。
但是,東萊不一樣啊!
東萊納入齊國的統治,已經百十年了,這里早就成為了齊國腹心。
東萊人本是夷人,是以,自然國人很少。
在這個征兵最低都必須是國人身份的時代,田白這么做,可是在招致整個天下士人的敵視啊!
畢竟,像東萊本土這種夷人,哪里有當兵的資格呢?
他們乃是黎民黔首,是祖祖輩輩的奴隸,又怎么能與高貴的統治階級同臺共舞呢?
當兵就有出路,建立功業,就有了升遷的可能。
這是國人們的升遷之途,雖然機會渺茫,但是,終歸是給他們留了一線生機。
而田白若是將本就不多的機會,還要招募了大量的東萊人…
如此一來,廣大的國人階層,可就會對他不滿的啊!
鮑安皺緊了眉頭:“小白慎重啊!”
田白大笑起來:“勿憂,勿憂,我需要三萬先登而已!“
鮑安一楞,轉既苦笑起來。
田白就是喜歡擦邊。
先登就是死士。
歷史上的吳越之戰,越人打不過吳國,于是心一橫,拉出來兩排死士。
這些人脫去了衣服,只是拿著短劍,出現在兩軍陣前。
吳人當場就蒙蔽了。
一言不合就脫那啥的,這是做么?
哪知道,越人彪悍的很,直接熱血彪了吳人一身。
第一排的士兵二話不說,拿起短劍,就抹了脖子,熱血彪了吳人一臉。
然后第二排的死士再次上前,直接刷刷刷的,用熱血讓吳人明白誰才是爺們。
吳人被鎮住了。
越人乘勢反殺,吳人大敗。
就是那一仗,吳人連自己的國王,都被人家的大將用沾了糞便水的長戈,斬斷了腳趾…
吳王闔閭,就這么死的窩窩囊囊。
這就是先登。
也是死士在歷史上的第一次出場。
田白的話語,讓鮑安都不知道說了什么好了。
國人當兵,雖然是強制性的,但是,最主要的還是付出和收貨是成正比的。
他們只要有了戰功,就能提升自己的爵位,然后成為了“士人”。
但是,死士沒有啊!
就算是死了之后,獎勵你家人,這不也是看不到了不是么…
如此一來,鮑安相信只要田白打出了招募先登的旗幟,就沒有人會說了田白的不是。
鮑安想了想,詢問道:“公子,你要三萬先登,這是作何?”
三萬死士,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單單是安家費,就足以讓一個中大夫之家破產了。
他們雖然賺到了大量的錢財,但是,剛剛損失了那么多戰船,在招募三萬死士…
怕是財政上不甚寬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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