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橋鄉鄉帥乃是莒地一個叫做彭橋的小邑邑主。
這個時代的規矩,平時的治民官,在戰時,是要帶軍出征的。
若是國人,一軌軌長正好是率領五戶人家,在戰時,每一家都是要出了壯丁的。
如此,正好構成了最基準的單位——伍。
這是齊國正規軍的辦法。
而野人,則是三十戶為一邑,邑設邑司.十邑為一卒,卒設卒帥.十卒為一鄉,鄉設鄉帥.
這彭橋鄉鄉帥領民三千家。
實際上原本士大夫在征召野人入伍的時候,是抽調的,尋常逢五抽一,或者是十抽一。
也就是五戶人家或者是十戶人家,需要出了一個壯丁。
但是,自從去歲開始,莒地的男丁都在田白的工地上做事。
這一次,更是田鮑放手一搏之時,是以,田白和鮑息商議,直接將麾下的壯丁全部拉出來了。
是以,一鄉之卒,就足足三千多人。
聽聞了鮑安的命令,彭橋鄉帥黑髭也不言語,直接帶著自己的這一部分去了。
從去年開始,貴人們在莒地大肆修建道路等基礎建設,他們彭橋鄉因為名字是帶有橋字的。
是以,直接被貴人們指派去做了建設橋梁的事情。
原本這是屬于“技藝人”的活計,不過好在貴人們直接請了大師傅,教導他們。
是以,他們這些莊家把式,倒也是算得上有了一個謀身的技能。
紀水可不寬闊!
相比于他們莒地,這紀水稱得上是小河灣了。
更何況,這河道上殘存的橋墩都還在呢!
“兄弟們,還是按照咱們之前的分工,該砍樹的,就去砍樹,該搭建竹筏的,就去制造竹筏,還有水性好的,趟過去,將繩索架起來!”
黑髭有條不紊的命令道。
他本是莒國的小貴族,齊人來的時候,他不敢抵抗,早早就投降了齊人。
是以,在莒國一眾貴族決定與齊國換地,搬遷河北之后,他這個鄉帥,就繼續做著小貴族。
只是,齊人要他們參與建設,他反倒是不能在家里貓冬,只得帶著臣屬出來了。
不過,萬幸的是,齊人倒也尊重他們,依舊是讓他們做著管理的工作。
黑髭本就是貴族,又有齊人的撐腰,使得他的權柄反倒是,沒有隨著改朝換代而削弱,反倒是隱隱有了增長。
更何況,莒人在齊國人這邊,都拿到了糧食。
正所謂世人攘攘皆為利來,世人往往皆為利往。
黎民百姓得到了實惠,對于官府反倒是有了幾分真心的尊重。
黑髭的手下,掌管著十個卒帥。
這些人自發的按照以前的分工,有人朝著不遠處的樹林走去。
他們會用斧鉞,砍倒了樹木,然后削去枝丫,扛回來當做橋梁。
有人卻是開始挖地取土,將橋基墊高。
有水性好的人,已經脫下了衣甲,背上繩索,朝著對岸泅渡而去。
而弓手,則是警戒在河水岸邊,嚴防有可能出現的敵人。
不過是短短的一個時辰,橋梁已經初見成效。
鮑安扎好了后續大軍的營寨,一面派人回報,一面卻是留下一小部看守,自己帶著大半軍隊,越過了渡橋,繼續前行。
臧武臺。
先鋒部隊抵達城外的消息,先一步傳到了田白這邊。
他扭頭對著田逆道:“仲父,有一樁重任,不知道仲父可能完成?”
田逆一挺胸膛:“公子,休要小瞧了仲父,仲父雖然名聲不顯,但是說句不是自夸的話語,整個齊國,你仲父的武藝縱然不是前二十,也能列入前五十之列!”
他自幼練武,學習的又是沙場沖殺的殺人技。
他的武技,可不是那些專職取悅貴人的優憐之徒可以比擬的!
要知道,齊國的這些將軍,他的武藝,足足能夠排入了前十!
田白點頭:“仲父素來沉穩,小白知矣!”
“仲父,我軍抵達城外,雖然國高二卿已經將軍隊調入城內,準備在五都之軍到來之前,先行嚴防死守。”
“縱然我軍全部偃旗息鼓,對外說是冣氏、圃氏之軍,但是,我卻是怕消息走漏的!”
“若是我軍也逼近都城的消息,一旦被國高得知,那么他們必然是會魚死網破,直接率軍強攻主宅的!”
田逆點頭:“一直以來,我也很是擔憂這個!”
田白哈哈一笑:“仲父早前命令田鮑子弟,潛入京都,防守主宅…”
田逆眼睛猛然就瞪圓了。
“你,你咋知道?”
田逆自認自己背著田白做的這件事足夠隱秘,但是,哪曾想,這小子竟然早就知道了!
虧他,還想負荊請罪呢!
“只有我不許調兵,你偷偷去做,那么這件事才能足夠的隱秘,若不然,我們調派子弟進入京都,國高二卿必然會起疑的!”
田白輕笑,說出了自己不讓田逆這么做的原因。
田逆苦笑。
這小子的腦袋喲,真的是不知道怎么長得…
“公子,你讓我去做的是什么事?”
田逆詢問道。
田白深吸一口氣:“國氏執掌齊軍,已有二十年了,這些年來,他們培養的好手,也是不少的。”
“咱們兩家的子弟,雖然勇武,但是,沙場鍛煉還是少了,所以,我和息仲父商議的是讓你和鮑魚進入都城,你們悄悄進去,若是國高不攻打主宅,那么你們就在暗處不要動。”
田逆點頭。
田白繼續道:“若是彼等動手,那么以你和鮑魚的身手,護持住本宅不失,還是輕而易舉的!”
“這是自然!”
田逆點頭:“我就不說了,只要有我在,咱家主宅就沒有一個人能夠進去!鮑魚那小子的武藝也是不差的,他雖然比較莽,但是,這人勝在聽話,只要牧公在,他就不會做了錯事!”
田白和鮑息選的他們兩個,可真的是用心了。
若是讓田豹去,雖然那小子也不錯的,但是因為資歷淺,不能嚇住對手,是以,到時候必然是苦戰。
而他和鮑魚就不一樣了。
他們從軍已經有了二十來年,雖然職位低一些,但是,稱得上是威名赫赫!
別說是動手了,只要打出了他們的旗號,就能嚇住了大部分的將領!
田逆、鮑魚,可是田鮑兩家的中流砥柱!
田白揮手讓灰衣人隔絕了周邊。
待到周圍絕對安全之后,田白才繼續道:
“仲父,你在城中,當注意一點,若是我們趕到都城,開始圍城的時候,那么國高必然會龜縮與宮城,到時候,你和鮑魚挑選家中好手,攻入宮城…”
田逆渾身一凜,他眼中冷芒浮現:
“公子,你的意思是…”
他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國高和孺子荼…”
“不!”
田白搖頭:“孺子荼年幼,給他一條生路吧,芮姬卻不能留!”
齊國一切霍亂,都是源自芮姬!
若是太子季不曾被毒死,那么齊國又怎么會有這等的戰亂。
太子季死的時候,已經做了二十余年的太子,自身實力雄厚,無數大臣支持太子季。
但是,誰曾想芮姬的枕邊風,毒殺了太子季。
繼任的孺子荼年紀尚幼,國政大權,自然落入了國高這兩個世代上卿之手。
而盛行于魯國的一句話,說出了這等士卿世祿之人的不堪——“肉食者鄙!”
他們是周王室制定的齊國上卿家族,只要不是傻子,歷代家主,就會被選為齊國上卿。
這等人執掌國命,齊國不從當年的霸主之位上,衰落下來,再無天理了!
“那國高呢?”
田逆可是記得,高虎那小子,還伏擊了小白呢!
“能殺則殺,若是不能殺,那么就任由他們走吧!”
田白嘆息一聲。
國高能殺,但是不好殺啊!
不管是周王室那邊,還是天下諸侯這里,殺了國高,都會招致了閑言碎語的。
歷史上的田鮑二卿,只是陣戰了國高,都落得被編排了數千年的時間。
若是他們殺了國高二卿,還不知道要被人怎么污垢呢!
田逆點頭。
“那我什么時候進城?”
“不急!”
田白輕笑:“我有的是辦法送你進城,不需擔憂。”
“你可知道去歲我鼓搗的莊園,每日都有人進城收夜來香的事情嗎?”
田逆止不住駭然:“就是這件事情,都城的小子們都在說你是失心瘋了,好好的糞便排入河流之中不好,偏生要接起來,原來你所為的在這里啊!”
去年春天,小白讓田氏莊園的氓隸,每天進城收夜來香,只要天天給糞水,一個月給予對方一個刀幣。
糞便又騷又臭,就算是給錢,都沒有人愿意去倒騰,更何況是花錢來收呢!
因為田白直接給預付了一個月的糞錢,是以,都城之內士人鄉里面,幾乎家家戶戶都與小白簽訂了協議。
這可是去年春天的事情了,那個時候,小白還沒有去翟地呢!
天啊,這小子竟然提前一年的時間,就預料到了這么多事情?
要知道,那個時候雖然國君有更換了太子的意思,但是,因為朝臣反對,還一度擱置了呢!
“也不全是!”
田白實話實說:“那時候,我之所以鼓搗出了這個,一方面是為了在緊急時候,有一個進城打探消息的渠道,另一方面呢,確實是因為這玩意能夠增產的!”
“去年事情多,這件事我沒有拿到家族會議上講,你可知道,我的那個莊子,去歲麥子畝產兩百多斤呢!”
這個時代,人們種植的都是大麥。
大麥這個東西產量要比小麥更少。
在沒有化肥的年代,除開水邊的上等田之外,一畝小麥的產量只有百十斤。
而大麥,一畝地的產量只有幾十斤。
這就是為什么古時候需要一夫百田才足夠家人吃喝,老年之后,才能吃得上肉了。
一夫百田:一個男丁耕作一百畝地,才足夠家人吃喝。
也就是孔子向往的井田制。
到了唐代,一夫百田這一個農耕基準標準,還是被維持著的。
等到武媚娘這蠢貨廢掉了軍功貴族的基礎,使得華夏開拓不足之后,因為人口越來越多,沒有田地耕作,才使得農民的日子不好過了。
田逆雖然十指不沾陽春水,但是,卻也知道自家田地的產量。
聽聞小白的莊子,一畝大麥的產量,竟然有兩百多斤之后,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此事當真?”
“可是在輪耕上需要年限更久?”
田逆驚訝的連連詢問起來。
“此事容后再議,等到此間事了,我會詳細解說的!”
田白笑道:“只簡單的告訴你一句,使用我這個方法,不需要輪耕,也沒有別的要求,只是需要發酵大糞而已。”
大糞是需要發酵之后,才能施放到了田地里的,若不然,直接就給作物燒死了。
而大糞發酵之后,不但肥力更足,更是因為摻雜了秸稈等物,是以同等的大糞,制造的肥料更多。
(當然,這個摻雜秸稈,可不是所謂專家的秸稈還田,而是專用發酵池,發酵之后,才能灑到田地里。“
田逆苦笑一聲,自己也是情急了,竟然有些本末倒置。
他點頭:“如此,我就等待你安排了!”
田白笑道:“仲父且前去休息,今日晚間,鮑魚就會過來,明晨三更,你們便換上氓隸的服飾,推著糞車去都城吧!”
雖然大戰就要來臨,國高的軍隊也全部進城。
但是,一年的時間養成的習慣,還是讓城內的那些中等、下等人家門,習慣的搜集糞便,賣給收糞人,換取錢財。
如此一來,就算國高二卿有心直接封閉了都城,但是,迫于滿城“香”味,也不得不開門放一眾收糞人進城。
翌日。
天色還在昏沉,田逆和鮑魚兩人就起來了。
下人們拿來了一身粗麻布衣衫,給兩人換上。
他們穿著發黃的麻布衣衫,卻是忍不住皺緊了鼻子。
雖然這衣衫洗的很是干凈,但是,不知道是沾染的糞便太多,還是心理作用,兩人總以為身上有一股臭味的!
“仲父,魚叔父,一切小心,記住了,你們只管推著車子,什么都不要說,一切我都打點好了!”
田白也早早的起來了。
他披頭散發,頭上的發髻還來不及包扎,就匆匆趕來相送。
兩人點頭。
“放心吧,這車子,習慣了就好了!”
收糞車是改小的輕車,去掉了長長的車轅,換上了兩個短巧的手柄。
在車輛上卻是直接制造了一個裝糞的車廂,上面是一個能夠打開一半的蓋子。
鮑魚試了試,笑道:“小白,除了味道不好聞之外,與鹽場的那手推車卻是很像呢!”
“是的,只是短了一些!”
田白點頭:“這東西,就是最開始的實驗品。”
車隊已經集結完畢了,為首的小吏前來請示。
“公子,我們該出發了,若不然,就要錯過了時辰!”
這東西雖然每趟回來,都會用清水沖刷了,但是,長年累月的使用,使得不論怎么清洗,他的味道都不好聞。
因此,城門那邊就給了時間。
每天開城門的時候,他們最先進去,這樣是不用排隊的。
若不然,這么一個臭烘烘的玩意,堵在城門口,委實有損齊國的形象。
田白揮手:“那就出發吧!”
小吏得到了命令,這才對著田逆、鮑魚兩人欠身行禮:“兩位君子,小人得罪了!”
田逆哈哈一笑:“休要這么說,從現在開始,我就是車隊里的一名氓隸,你也不要讓人看出了弊端。”
“小的省的,兩位君子,得罪了!”
那小吏再次欠身,告罪一聲,這才是命令隊伍開拔。
車隊剛剛走入了朦朧的夜色之中,就有一個壯漢來到了田白身邊。
“公子,該去軍中了!”
田野彎腰開口道。
“走,容我換了衣衫!”
田白收回了目光,帶著田野朝著莊園而去。
莊園內,二十名灰衣人已經衣著整齊的在等待著了。
田白讓人換上了戰甲,一抬頭,卻見到田九扶著田七,來到了大廳內。
這幾天,田七腿上的傷疤,結了厚厚的一層。
因為正好在膝蓋上,是以,她行走都是有些困難。
“你這小子,七姐都這樣了,還要來送你!”田九冷著臉。
她臉上掛著寒霜,眼中也是有些擔憂。
軍中危險,小白都還不曾及冠。
身為田氏的兒女,身上的擔子實在是太重了啊!
“無妨,叔父和阿豹會護持住我的!”
田白笑了起來。
少年人的牙齒很白。
在油燈的照耀下,煜煜生輝。
“我可不是仲父那等猛將,若是讓我領軍沖鋒,怕是會將軍隊都給葬送了,你們安心就好,我只是坐鎮指揮而已!”
“哼!”
田七話都還沒有出來,田九就直接冷哼一聲。
她嘟著嘴,少女的臉上,光滑的就像是剝了殼的雞蛋,甚至還帶著瑩瑩玉光。
“想的到美,誰擔心你了,若不是七姐,我才懶得看你哩!”
田白哈哈一笑:“那行,那我就將感激,全部給阿七了!”
他來到戰車邊,扶著車軾上了戰車。
這一次,卻是真正的戰車。
“你們安心在家,這一次戰定,我會問尊祖要了你們。”
田七臉薄,她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正要說些安慰的話語,哪知道當面就聽到了田白如此露骨的話語。
自己可是他的姑姑啊!
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是,卻也是姑姑啊!
少女的腦袋低垂,只恨不得找一個地洞鉆進去。
饒是田九素來潑辣,但是,聽到田白的話語,她都是羞紅了臉頰。
她輕啐了一口,正想喝罵。
卻是聽到田白畫蛇添足道:“小白母親早古,自小獨居莊園,我若是說戀眷親情,問尊祖要了你們,他不會不給的!”
田九驀地就變了臉色。
好一個混小子,讓誰給你當老媽子呢!
她終究只是少女,這等話語,若是私下里,她能夠揪著田白的耳朵說出來。
但是,庭院內一眾家將云集,她哪能好意思繼續揪著這個問題。
孤男寡女的,終歸是名聲不好聽啊!
田白卻是再也沒有了言語,他彎腰拱手,拜別了二女之后,輕聲道:“出發吧!”
田野手中的鞭子揮舞,發出了一聲清脆的空響。
訓練有素的戰馬,低聲嘶鳴一聲,直接揚蹄奮進。
打著冣氏大旗的鮑安,已經駐扎在濰水的下游了。
他后方二十里處,就是聯軍大營。
這一路上,有好幾個士大夫,帶著私軍加入了他們。
如此一來,使得他們的軍隊數量,直逼五萬大關。
當然,那些私軍的質量,自然是不如莒地士兵的,是以,直接被鮑息一股腦的丟在了后軍。
至于他們的旗幟,卻是被鮑息借用了。
這就是為什么他們渡過了紀水,進入到了都城范圍之后,國高依舊不知道田鮑已經參與進來了的原來。
田白回到軍中的時候,正是日上三竿。
鮑安趕緊上來拜見,田白回禮。
“敢問小公子是就在前鋒,還是回到中軍?”
鮑安知道論沖鋒打仗,自己要勝過田白無數。
但是,若是說居中指揮,田白能將他虐出屎來。
是以,見到田白到來,他就準備退位讓賢了。
“我去中軍,這些天我都不在軍中,雖然大事也知曉,但是,終歸是疏漏了很多,所以,我還是去中軍吧,你依令而行就可!”
鮑安點頭,一邊派遣信使,給鮑息送信,一邊卻是又派了護衛,護送田白一行。
兩方一馬,相對而行,還不到日中,田白就回到了中軍大營。
田豹早已前出迎接,而鮑息一樣出陣相迎。
一番互相見禮之后,鮑息就與田白同乘一車,兩人一邊趕路,一邊將軍隊的詳情說了。
足足一個時辰,田白才消化了這一段時間的軍中變化。
“仲父讓那些小家族私軍尾隨而行,實在是一招妙棋!”
田白贊嘆道:“彼等戰斗力不行,若是順風仗,卻是悍勇的很,但是,若是用他們打頭陣,卻極容易挫敗了。”
“他們一敗,對于士氣的打擊,可不謂不大!”
“然!”鮑息輕笑:“正所謂一鼓作氣,三鼓已衰,這些人我也是不放心,所以才放在了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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