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鎮上。
唐小乙先是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溜了兩圈,在孔肅的茶館門口也路過了兩趟。
可奇怪地是,茶館沒有開門。
這不應該啊,孔肅雖然是抱著趕客的心態開了這個茶館,沒想著靠客人掙錢,只想著吃止戈院的空餉。可是,孔肅還是一個稱職的地下工作人員的。因為唐小乙隨時都有可能找他,而且,從止戈院總部的人也有可能找他聯絡,所以,即便是平時一個客人都沒有,孔肅也是按點把茶館的門打開,靜待并不存在的客人上門。
唐小乙到距離茶館不遠處的面攤子上要了一碗臊子面。
這是這個時代常見的一個臊子面攤。
攤子的主人是一個四五十歲的老大哥。老大哥既當廚師,又做老板,還是收銀。他挑著擔子,一頭是用木炭生好的爐子,另一頭則是做飯的家伙。有人吃完一碗臊子面,把剩下是臊子湯倒在臊子盆里。面攤老大哥盛好一碗面,用木勺子順手就從臊子盆中,在前一個剛剛倒下臊子湯的地方,舀起一勺子臊子,澆在了唐小乙的面上。
唐小乙接過臊子面,面不改色。
雖然,這是最經典的臊子面吃法;但是,被現代衛生知識熏陶過的唐小乙,仍然對這種吃法滿懷抵觸心理。
面攤老板笑呵呵地跟唐小乙說:“后生是個識貨的人,吃得出俺的臊子面正宗。”
唐小乙是他的忠實顧客。
說著,為了表彰唐小乙的反復光顧,面攤老板又笑呵呵地舀了一勺子臊子,倒進唐小乙的碗里。
然后,給唐小乙豎了個大拇指,說:“識貨!”
唐小乙心中一個哆嗦,心說:“要不是你正好在孔肅茶館不遠處支攤子,誰稀罕來你這里吃面。”
他在心里念叨著:不干不凈,吃了沒病。
面不改色地挑起一筷子面條,出溜溜往嘴里吸。
一邊吃著,一邊不經意間問面攤老板:“我出去了一段時間,一直吃不慣外面的飯菜。等這一回來,你還別說,還是咱們鏡山的東西和我的胃口。你說,這是為啥?”
面攤老板大言不慚地說:“當然是俺老張面和的勁道,臊子調的有味道。”
唐小乙在心中撇了撇嘴,說道:“依我看,肯定是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
緊接著,唐小乙沒讓老板接話,而是迅速把話題轉到了他想說的地方:“我估計,肯定是我的嘴啊,就喜歡鏡山的水。不但鏡山的面吃得舒心,喝茶,也數鏡山的茶最能入喉。”
說著,唐小乙不經意間往孔肅的茶館看了一眼,奇怪地問:“咦,這都中午了,老孔家的茶館怎么還沒開門呢?”
面攤老板往孔肅的茶館看了一眼,也奇怪地說:“是誒,你不說,我都還沒有注意。他怎么到現在還沒開門呢。昨天還好好的呢,不會是生了什么病了吧。”
唐小乙聽到,“孔肅昨天還好好的”,這句話之后,便知道了所有的消息。
便趕快三兩口扒拉完臊子面,把碗往面攤的案板上一扣,逃命一般溜走了。
他又轉了兩條街,還找個茶館喝了兩杯水之后。
才慢悠悠往鎮外走去。
到了沒人的地方,他彎腰把褲腿挽起來,一股子散漫的樣子消失不見,又變成了一個精悍的止戈院臥底。
他從沒人的巷子往鎮子里鉆,溜了一段路,縱身上了房,穿墻走院,仿佛貓一樣,很快,就到了五眼井茶館的后院。
茶館后院鎖著門。
但是,這難不倒唐小乙。
按照唐小乙現在的水平,再考慮到現在制鎖的水平,只要給唐小乙一根面條,他能夠進入湖畔鎮所有的房。
他進了茶館,鼻子嗅了嗅。
心中泛起一股不安的感覺。
有血味兒。
血味兒很淡,估計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
不過,他把茶館樓上樓下都檢查了一遍,沒有發現孔肅的尸體,心中也放心了一半。
只不過,在茶館大廳的柱子上,有一個刀印。
跟人大腿一般粗細的柱子上,有一個大大的豁口,是被人用刀砍出來的。木茬子很新,估計也就是這兩天的痕跡。
唐小乙對著豁口比劃了一下。
應該是有一個高手,倉促之間拔刀,想要斬向他面前的敵人,卻不料被柱子擋了一下。一般人砍這么粗的木柱子,估計就把刀鑲在里面拔不出來了。但是,使刀的人是個高手,一刀切進去木柱子一大半,差點把柱子劈成兩截,又一擰刀,把切痕豁開。
如果是這樣的高手對付孔肅。
雖然,第一刀的時候,高手倉促間把刀砍在柱子上,第二刀,孔肅沒有辦法躲得過去的。
唐小乙順著揮刀的方向找。
果然,在幾米遠外的墻壁上,唐小乙找到了一溜甩出來的血。
看來,揮刀的人傷著了孔肅,還揮刀把血甩到這里。
那么,問題來了。
孔肅還活著嗎?
唐小乙心中繼續分析:
如果孔肅死了,那就一了百了,估計是被人運到鏡山湖沉了尸。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找得到。
可,孔肅這樣的老狐貍,也不一定就這么束手就擒了。
那,如果孔肅還活著,孔肅必定能夠在幾步之內逃得掉。
否則,以孔肅的輕功,不可能逃得掉揮刀人的追殺。
唐小乙想了想,從揮刀人假想敵的地方,一點一點在地上摸索。
他拿一塊木頭,在地上輕輕地敲。
果然,在離那里兩米遠的地方,有很大一片地板下面,是空的。
唐小乙在地板周圍仔細看了看,便找著了一塊翻板。翻板做得很隱蔽,乍一看,就跟碎木塊拼成的地板一樣。可仔細一看,有一些碎木塊組合在一起,正好能組成一個整體的翻板。
唐小乙在地上摸索了一會兒。
雙手,以及一只腳,在三個地方同時用力。
咔嚓,翻板掀開了。
唐小乙仔細看了一下,翻板的某些機關已經被破壞了。要不然,也不會被唐小乙這么輕易地打開。
他往翻板下看了一眼,有一個人的尸體。
尸體已經被箭射成了刺猬。
他找根棍子,把尸體的衣服掀開看了看,有止戈院的標記。
果然,偷襲孔肅,也是止戈院的人干的。
而這附近,最大的止戈院組織,便是江陽郡張雁財所領導的止戈院江陽分院。不消說,這一個人,也是張雁財的手下。
唐小乙的心沉了下去,止戈院的人偷襲了孔肅,而且把尸體明目張膽地留在這里。這說明,這一次的偷襲,不是張雁財自作主張,而是得到了止戈院總部的明確指示。
如果,是張雁財,或者是其他人自作主張,絕對沒擔子把這個帶著止戈院標記的尸體留在這里的。
唐小乙往翻板下面的陷坑四周的墻壁看了看。
果然,陷坑四周的弩箭是可復用的。
如果硬行闖進陷坑,就會觸發弩箭,剛才的那個尸體,便是硬闖機關而被萬箭齊發射成了刺猬。
下面只有一個尸體,看來是止戈院的人沒敢繼續往下派人。
那,估計孔肅還活著。
唐小乙伸手在翻板下面摸索了一會兒,在不起眼的地方輕輕敲了三下,里面傳來一陣繩索絞動的聲音。
然后,唐小乙便跳了下去。
下面是一個寬敞的地洞,也不知道通向何方。
地洞里微風拂面,想來不知道在何處,還留有出風口。
這樣的地洞工作量可不小,而孔肅在這里臥底時間也不長,恐怕是把全部的時間都用來學耗子打地洞了。
孔肅這個人別看武功不高。他全部時間都用來鉆研怎么在江湖上活更長的時間,竟然也算是小有所成。
唐小乙走了很遠,卻聞到眼前的血腥味兒越來越濃。
終于,過了一個拐角之后,他看見前方不遠處俯臥著一個人。
是孔肅。
唐小乙心里一緊,趕快過去,手顫巍巍地貼向孔肅的大動脈。
只聽孔肅呻吟了一聲,虛弱地說:“還沒死呢。”
唐小乙把孔肅扶起來,只見孔肅胸腹間全是血。衣服也被他脫下來,勒在胸前腹部,這會兒,已經被血浸透。
原來,揮刀人第一刀砍空,又揮出第二刀的時候,縱是孔肅精明如猴,身子盡量向后倒,仍然沒能擋住被人開膛破腹。
他布置了那么長時間的保命措施,只是沒讓人一刀斃命而已。
看來,行走江湖,還是練好武功更重要。
孔肅虛弱地一邊推唐小乙,一邊說:“我不行了,你快跑,不要管我,組織要殺你。”
要是按照一般的劇情,唐小乙現在恐怕是感動得熱淚盈眶了。
可,唐小乙的心里,甚至沒有起一點波瀾。
大家都是混江湖的老手了,還能不知道孔肅的這一番大義凜然的話是什么樣的話術。
昨天白天,孔肅還是好好的。
那說明,止戈院偷襲孔肅,是在昨天晚上。
孔肅挨這一刀,應過去了至少十六個小時了。若是他真傷著了要害,估計現在是早就死了。而,孔肅能不能活命,就看能不能逃得過后續的傷口感染。不過,以孔肅老江湖的本事,想必是有辦法一定程度上對付傷口感染的。
因此,孔肅“我不行了”,這句話,純粹是說給唐小乙聽的。
而且,昨晚,張道英那幫人偷襲完孔肅之后,就立刻去藏鋒山埋伏唐小乙。現在,唐小乙全須全尾地出現在孔肅面前,那就說明張道英的偷襲失敗了。而且,還引起了唐小乙的警覺。否則,唐小乙也不會追到這么隱秘的地道中來。
因此,別看孔肅現在是一幅要死的樣子。
其實,他的內心還精明的很,無時無刻沒想著怎么做對自己有利。
果然是,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孔肅這樣武功低微的江湖老油條,也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唐小乙幫孔肅弄來一點水,又搞來一點吃的。然后便坐在孔肅旁邊,聽孔肅講。
孔肅說:“昨天,我關門之后,他們才過來的。”
“他們先跟我打聽你的事情,說了很多隱秘的事情。趁這個機會,我也旁敲側擊了很多事。”
“雖然他們沒有明說,但我也能聽得出來。組織下了命令,要求把你熄滅。也就是說切斷聯系,就地斬殺。總部本來想親自派出殺手,可是,張雁財主動攬的這個活。”
“聽說,你把他的兒子殺了。”
唐小乙心中疑惑:我也沒殺過張雁財的兒子啊?看來是有必要親自去找一下張雁財,問問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孔肅接著說:“按規矩,如果要把你斬草除根,那我肯定也是要一并解決掉的。所以,我就多了個心眼,就把他們引到大廳那里的一片陣法中進行說話。”
“果真,有一個正六品的忽然出刀,想要取我性命。”
“還好老子逃得快,差點就在那里本人一招兩斷。”
有一個念頭在唐小乙腦中盤旋了很久:止戈院現在已經把他除名了,天下之大,恐怕以后再無他的立足之地。
本來,跟止戈院作對,最好的去處是三江館。可是,唐小乙把三江館的人殺了那么多,現在跟三江館已經是水火不容的關系。
此外,跟止戈院作對,本來還能去崤山別院。
可惜,崤山別院在幾天之前的事變中幾乎被連根拔起,幾乎已經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
于是,唐小乙開口問:“以后,你準備往哪里躲?”
孔肅說:“我怕我會死。”
唐小乙默然。
確實,孔肅被人開膛破腹。在這個時代,即便是孔肅有對付細菌的辦法,感染而死的概率也是不小。
孔肅說:“這些年,我攢了五百八十三兩銀子,你幫我送到江陰郡屯瀘縣山風里的孔白聞那里。他是我的孩子。如果我死了,你把我攢得銀子送給他。”
唐小乙低聲說:“這里面還有我的五十兩。”
他所說的,其實是組織給的那五十兩薦書費,那五十兩進了孔肅的腰包,就消失不見了。
孔肅低聲咳了幾下說:“你還真的以為,那五十兩銀子全都進了我的腰包。”
唐小乙奇道:“難道不是?”
“咱們止戈院,上面撥付五十兩,什么時候能到咱們手中的。銀子從總院撥付的時候,確實是五十兩;等到了五處,也就是管臥底的地方,就已經只剩下三十兩了;負責咱們這片區域的人,又扣下了十五兩;而具體的經手者,又貪下了十兩。”
“到我這,就只剩下五兩了。”
“要是,我愿意給你補齊這五十兩,倒也沒什么問題。你知道的,我也很窮。”
“再者說,這等小事,你不是能夠輕松解決的嗎?”
“而且,我也給你搜索了董一一的資料,還給你制定了計策。”
最后,孔肅問:“以后你準備怎么辦?”
唐小乙嘆了一口氣:“等董一一回來,我帶上師傅,還有你,咱們一起投靠崤山別院去。”
孔肅點點頭:“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