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劍終于遞到對方身前。
劃破天幕,顯現出一道璀璨光影。
這可能是這些年來,人世間最強的一劍了。
葉無憂用盡自身一切,以剛剛踏入登峰的磅礴氣機催動的地仙一劍。
其威力,不可同日而語。
這一劍早已經遠遠的超越了地仙,甚至直達天人。
劍光很美,清冽如水。
可愈美的事物,往往卻是消逝的愈發讓人難以接受。
司徒南風的雙目之中帶不起一絲神采,只余下滿眼的淡漠。
面對這可斬天人的一劍,老人只是輕輕伸出一只手,隨即想了想,又換成了一根手指。
似乎覺得這一劍,還不足以令他出手。
臨淵劍輕輕顫抖,緊接著顫抖愈發急促。
有細微的清脆崩裂之聲傳來。
觸目驚心。
那柄被葉無憂緊握在手中,以暗紅色渲染的長劍,此刻自劍尖處開始了崩潰瓦解。
臨淵劍發出了最后一聲劍鳴。
劍鳴凄厲。
轉眼間,長劍碎了一地。
連帶著臨淵劍其內,那才剛剛顯露出幾分征兆的劍靈,此刻也一并消逝不見。
鮮血沾染的臉龐上,早已經看不清神色,但葉無憂的眼角卻是微微抽搐了幾分。
他幾乎是有些麻木的怔然望向自己手中。
手中無劍,只余下一柄空蕩蕩的劍柄。
他嘴唇微動,最終,卻是發出一陣低低笑聲。
連自己的劍都守不住,還稱什么劍客。
笑聲是難過,是痛心,是悲愴,是自嘲無奈。
下一秒,葉無憂便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再度掙扎著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已經被司徒南風虛空拎起。
司徒南風面容平靜,眼神淡漠,望著身前的葉無憂,不發一言。
滿臉乃至渾身皆是血污的年輕男子,此刻掙扎著轉頭,眼皮微微跳動,似乎隨時都要合上一般,但卻被葉無憂強行撐住,不讓其閉合。
眼眸之中,終究是失去了往日的那般平靜,只剩疲憊和死意。
可他的臉龐卻是微微抽搐,強行擠出一絲笑容。
老人終于開口,聲音平靜。
“葉無憂,此時此刻,你還能笑得出來么?”
葉無憂氣息微弱,卻依舊滿不在乎的低聲開口。
“老頭,如果我說我現在回心轉意拜你為師,你覺得如何?”
司徒南風神情明顯愣了一刻,隨即兩眼微微瞇起,面容之上泛起絲毫不掩飾的嘲弄笑意。
他仿若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一般,笑的很開心。
“葉無憂,你且看看自己,如今的你,氣運流失殆盡,氣息渙散,渾身筋脈也在方才那一劍下盡數斷裂,氣機都蕩然無存。
此刻的你,與廢人有何異同?”
“老夫可不收廢人。”
司徒南風撫須傲然道。
葉無憂沒有在意,只是氣息又微弱了幾分,如同即將燃燒殆盡的殘燭,隨時熄滅。
良久,他強撐著眼皮,低聲發出了一句呢喃。
“先前的事情,我猜對了。”
司徒南風微微搖了搖頭,平靜回答到。
“老夫還不至于與一個小丫頭過不去。”
先前,司徒南風曾說葉無憂要是能猜對他的真實意圖,就放陸采薇一條生路。
這一點,葉無憂還記得。
此刻聽到老者的回答,葉無憂輕嗯了一聲,腦袋晃了晃,微微點了點頭。
司徒南風目光望向下方,望向下方那連綿不絕的仙宮宮殿群落。
他緩緩開口詢問道。
“葉無憂,你那儒圣硯臺也算是讓老夫開了些眼界,老夫可滿足你一個心愿。
說罷,待你死后,想葬在哪里?”
司徒南風等了很久很久,身后都未傳來回應。
老人轉身望去,才發現那渾身被鮮血染透的青年劍客已經就那么平躺在空中,沒有了聲息。
死了么?
司徒南風似乎沉默了一會,然后看了一眼下方仙宮,又瞄了一眼那被他困在地面上看不清神色的陸采薇。
他自顧自的朗聲道。
“蓬萊之中,有仙劍之墓位于西南朱天,其內仙劍上百余柄,天劍靈劍更是不勝其數…”
“這些東西,都是當年那家伙從天上搶來的…”
“葉無憂,念你是名劍客,此去,就長眠于劍林中吧。”
話語落下,司徒南風伸出手指,向著前方某處虛空一指。
已經沒了氣息的青年劍客身影便朝著前方直直飛去,隨即在一處墜落而下。
那兒確實是一處仙劍之墓,仙劍天劍名劍,不勝其數。
比起先前劉瞎子那所在的劍林,要強上不知多少倍。
劍林中沒有沉寂的死意,只有每一柄劍截然不同的孤傲劍勢存在。
只是此刻,在這片一眼望不到頭的劍林之中,多了一位長眠于此的年輕劍客。
陸采薇的身形微微顫抖,銀牙咬破了朱唇,雙眸之中早已沒有了淚水。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深恨意,是滿目的血色。
她在恨。
她恨司徒南風,因為就是那老者,抹去了她師兄的生機。
她也恨獨孤玄,當她知道全部的真相之后,陸采薇不止一次想問師傅,為什么要這樣做?
但是斯人已去,再多的問題,也無法得知。
氣運愈發強大了。
陸采薇本就是當世注定的劍仙之才,葉無憂雖不及,但生命最后,對于劍意的一腔領悟,早已遠遠超脫了他自身的預想。
而此時此刻,當一人的生機斷絕,也就代表了全部氣運的消散。
兩人命格緊緊相連,葉無憂的氣運也在此刻,盡數歸于陸采薇氣運之中。
氣運的鼎盛,此刻來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地步。
還在天空之上的司徒南風,此刻察覺腳下動靜,低頭望去,眉間挑了挑,卻是有些訝異道。
“不愧是當代天地所選的劍仙之材,此刻在吞了那葉小子氣運后,這氣運之柱,已經堪比陸地劍仙了。”
造極,這是她剛剛突破的境界。
儒圣的九字,讓她受益匪淺。
但這不夠,還不夠。
陸采薇的雙眼之中是滿目的瘋狂。
登峰造極境,登峰造極境!
瘋狂的眼眸之中,是一劍又一劍。
從初始練劍所揮出的第一劍,到方才葉無憂站在她身前所斬出的最后一劍。
那最后一劍,叫做集中一點,登峰造極。
有無數把劍在陸采薇的腦海之中一一閃過。
她突然想到了那一日,在藏劍山莊的劍山之上,那般萬劍朝宗的場景。
她仿若就是劍的君主一般。
那旁人看不到,但實際上卻龐大無比的氣運之柱猛然收縮。
陸采薇體內的氣機一路高漲。
仿若有什么聲音在空中響起,如同打破了什么一般。
破境之聲。
打破的境界,是境。
她終于明白,登峰造極境,最后的境之一境,就是以自身為天地中心,張開一方領域。
在這領域之內,自己就是領域的唯一。
在她的境內,她便無敵于人間。
咔嚓咔嚓之聲響起。
卻是陸采薇以登峰造極境修為,硬生生強行打破了遠超天人境界,不知多少的司徒南風所布下的禁制。
陸采薇輕輕踏出一步。
動作輕緩。
可卻是殺意漫天。
昔日的一雙清秀眼眸,此時此刻早已經變為了憤怒的血色。
已經不能再稱作是少女的臉龐之上,突然間流露了一絲悲涼。
悲涼之中,還有深深的嘲諷與悔恨。
她恨。
她恨司徒南風,恨獨孤玄,也恨移花宮那將自己拋棄的父母。
但她最恨的,卻還是那個完全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葉無憂死去的丑陋女子。
陸采薇那被憤怒和血色沾染的眸子之中,忽然間流出了兩道清淚,劃過臉頰,滴落在低垂的春秋劍尖之上。
陸采薇最恨的,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