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劍侍,或者說真正的三水臨心與她心意相通,微微鞠躬,頷首道:“不,大人能借用我的身軀,是臨心的榮幸。”
“臨心只求最后一件事,就是希望家仇得報。”
真正的三水臨心盈盈一福,說。
“嗯,我會履行承諾的。”
魂然天成的記憶中并沒有和三水交換靈魂的片段,不過她也不糾結這些,頷首說:
“你是三水氏族真正的血脈,只有你能開啟引靈陣,拜托了。”
“大人,請莫怪臨心緘口不言,您和臨心曾囑托過,要讓您自己回憶起這一切,臨心不得干涉大人的行動,只需護得大人周全。”
魂然天成愣了一下,很快想明白其中的因果,道:“沒關系。”
三水臨心招手,原本枯草叢生的地面,沙塵自動排開,就像漩渦中心,引魂陣的陣眼、陣符、陣形一一展現眼前。
引魂陣,牽引的引,指引靈魂到其歸宿之地。
“大人,要提醒您的是,一旦啟動引魂陣,您的意識就會徹底復蘇,而您身為命辭的身份將徹底消失。也就是說,您只保留最原始的記憶,匯總到本體之中。而剩余的命辭,將不再擁有意識。”
就是說,魂然天成的意識會成為傅沁靈魂碎片的一部分,而她自己…將再也回不來。
“我知道了。”她抿唇一笑,卻也沒有過多的傷感。
“希望那個沒良心的會記得,曾經‘有個女孩敢對他耍流氓’吧。”
她笑笑,踏入陣中,手里攥著靳子躍的頭發。
紅色的光從八角升騰,就像八道紅色弧線,將魂然天成包圍,形成經緯交錯,類似渾圓的護罩。
三水臨心默念咒語,冗長而古老的梵唱,將引靈陣徹底激活,地上的紋路一道道呈現紅光,像水底潛行的鯊魚那快速游弋的鰭背。
“不要!”蘇醒的傅尋正好看見這一幕,他額角沾血,眼角含淚,大吼道:
“你連道別都不肯跟我講嗎!”
魂然天成一愣,沖他扮了扮鬼臉,眼眶微微濕潤,道:“認錯人了,臭弟弟。”
說罷,引魂陣已經激發,一股溫暖的能量,將她托舉得越來越高。魂然天成的意識渾身輕飄飄的,慢慢地升空。
她低頭,看見自己的肉身頹然倒地。
傅尋顫顫巍巍地走過去,想摸又不敢摸,只能遠遠地探出手,撕心裂肺地喊道:“姐!”
一旁的三水臨心也消失了,她回到了自己的身體里。
現在只剩下自己。
魂然天成想擦拭眼淚,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身軀的概念,莫名的哀傷與酸楚涌上心間。
沒有時間感傷,靳在等我。
她跟著紅光,朝著靳子躍的方向飛去。
靳子躍的精神世界。
他的身軀已經支離破碎,靈魂狀態的軀體,千瘡百孔,不少地方已經徹底透明,整個人稀薄得就剩最后一點色調,在半透明的空間做著象征意義的掙扎。
“你沒有機會了。”楚平秋說道。
翻滾的云墨和瓢潑的大雨充斥著靳子躍的精神世界。偶爾劃過刺眼的閃電,幾秒后悶雷陣陣,直接劈在靳子躍的身軀上。
靈魂層面的鞭笞讓靳子躍目眥欲裂。
“還不屈服嗎,那就身形俱滅吧。”躬逢盛世也漸漸失去耐心,他等待重臨人間,實在是太久太久了。
它無形無質,占據了靳子躍精神世界的天,張口的時候,天幕都在顫抖。
靳子躍咳了咳,證實著他還有口氣。
“現在…幾點了?”他第一句話,竟然是沒頭沒腦地問時間。
“四點?五點?”楚平秋也拿捏不準,道:“好像和你也沒有任何關系了吧?難不成還想看見明天的太陽?”
他半開玩笑地說道。
靳子躍突然露出微笑。
“時間到了。”他說著。
“什么時間?”楚平秋下意識問,但他很快反應,無論是什么時間,一定都是不利的消息,他猛地對天幕喊:“陛下,動手!”
靳子躍深吸一口氣,胸中郁結一掃而光,整個人仿佛回光返照,重新變得神采奕奕。
“咔、咔——”
似乎有什么碎裂的聲音。
楚平秋驚訝地發現,碎裂的是靳子躍的身體。
“這是怎么回事?”
靳子躍的靈魂皸裂,一道道金光從裂縫中透露出來,將昏暗的天地照亮。
楚平秋發現,一股神秘的命辭力量正在源源不斷地注入靳子躍體內。
那是被忽視已久的埃身碳氣。
靈魂的外殼嗶叭剝落,露出了他真正的靈魂,靈魂之上,半哭半笑的慘白面具赫然在目,將他的真實容貌遮蔽。
金色的線條交織成輪廓,男人渾身無事,宛如金色天神,置身天地,撐起整片昏暗的空間。
“如果不是因為等時間,你們連這個點都活不到。”男人的聲音冷漠而肆意,隔著面具,聲線發生了變化,連模樣也開始渙散。
楚平秋睜大眼,表情卻愈發扭曲起來:“面具?面具!你、你、你不是靳子躍!你是誰!”
他說話竟然帶著一絲顫音。
很快,躬逢盛世也發現,自己失去了這片世界的掌控權:“怎么回事!我——嗬呵——”仿佛被拽落皇位的帝王,狼狽地發出喘息。
“還不明白嗎?”靳子躍踏及土地,“你們所蹂躪的,只不過面具一樣虛假的表面罷了。”
楚平秋也掙扎無果,身體不由自主地懸浮起來,發出陣陣驚叫,“啊,不!啊!”
情報里從來沒有說,靳子躍擁有這種面具!
所有人都把他的面具當作普通的飾品。
“你到底是人是鬼!”楚平秋不甘轉化成恐懼,組織里,唯一的那張面具,正高高在上地登頂于權力的寶座,俯瞰著異鬼和人類族群的生死。
“將死之人不必知曉。”靳子躍踏出一步。埃身碳氣的力量依舊加持在他身側,命辭中,隱隱出現數名女性,很快也化作光團,一共四道,圍繞著他慢慢修復他的靈魂軀體。
“這是——什么力量!”躬逢盛世也注意到埃身碳氣的異常,就像命辭與命辭之間天然的壓制,讓它不由得露出驚恐的語氣。
恰巧這時,遠處的天幕,紅光護送著最后的光團,宛如天外隕石,浩浩蕩蕩闖入靳子躍的精神世界。
半哭半笑面具啪嗒從靳子躍臉上跌落。
靳子躍回過神,手中握著那張慘白的面具,仿佛正對著他,做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難看表情。
光團接近,紅色的牽引線消失,三水臨心從中鉆出來,就像籠子里的金絲雀。
她望著靳子躍,沒有說話,眼中盡是柔情。
男人露出驚訝的表情,想安撫,卻憋出一句:“你還是來了。”
“原來你已經在等我了啊。”魂然天成觀察四周,發現那兩個殘缺的意識早就被壓制,也僅是負隅頑抗,其實不需要她的幫忙。
“讓你擔心了。”靳子躍這時候倒有些口拙,“是百川匯海上說,平旦三刻,你就會來…”
魂然天成突然想起微笑面具男說的“耍小聰明”,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吧。
雖然白擔心了一場,但是魂然天成的心也安定了不少。
女孩端詳著男人的臉,眼神清澈,說:“我不是傅沁,會不會很失望?”
“有點。”靳子躍也望著她,顧盼間,伸手輕撫她的臉頰,“但這樣也挺好。”
“什么意思?”魂然天成自認為足夠懂靳子躍的想法,依舊沒有琢磨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我才可以記住你,而不是把所有原因歸結到傅沁身上。”
魂然天成瞪大眼,下意識地捂住嘴,卻掩飾不住眼底的情緒:“渣男。”
“我不會背叛沁。”靳子躍解釋道。
女孩閉上眼,那一刻,突然釋懷,自己是傅沁的一部分,還是一個獨立的人格,似乎都沒那么重要了。
她解開了最后一道束縛自己的枷鎖,睜開眼的時候,身軀逐漸透明。
“你要好好的。”魂然天成的眼中溢出淚花,道出最后的訣別。
身邊的光團漸漸顯現。
飛鳥琉衣、伊藤七雪、佐田晴子、青一色。
魂然天成以三水的形象,加入其中。
靈魂碎片過半,逐漸在光影中合成魂牽夢縈的女人形象。
一剎那——
天穹放晴,亙古的光照亮了全世界。
哀嚎的雜音消失得無影無蹤。
楚平秋的靈魂抹滅。
躬逢盛世的意識抹滅。
世界清靜了。
靳子躍望著眼前的女子緩緩從天幕降落,久久沒有動作。
她不再是模糊的重影,視覺上已經看得出半透明的容貌。素裙飄飄,黑色長發披肩,明明分別之前更清冷一些,如今卻多了一絲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
女人也望著他,眼眸中蓄滿秋水。
兩人都沒有再走近一步,只是注視著,幸福感就源源不斷地從心底涌來。
靳子躍嘴唇顫抖,臉上早已淚流不止。
女人也被他的情緒感染,紅了眼眶,有些難為情地別過頭去,指尖繞著垂肩的發梢。
“我回來了。”她小聲說。
“嗯。”
靳子躍凝望著她,由衷地露出溫和的微笑,瞳孔顫抖,說:“我愛你。”
“收到。”
天際泛起魚肚白。
無論是現實世界,還是精神世界。
那抹亮光不斷放大,經過一夜鏖戰,田壟恢復了寂靜。
不久前,杜鵑啼血突然被不知名的力量抹滅。
一陣掃蕩而過的白光,一切都塵埃落定。
張讓和豐盛磊為章曦曦收殮,還有生死未卜的魏錚夫婦。
陳若瀾攙扶著傅尋,照顧著重新掌握身體的三水臨心,還得為靳子躍護法,等候他的醒來。
只是這一場夢,太過于美好,靳子躍遲遲沒有醒來的跡象。
戴著微笑面具的男人,坐在枝椏上,駝著背,隔著面具都能感受到那股頹然的勢頭。他出神地凝望著遠方那群人,看著鬧劇最終收場。
“嘁,沒意思。”他兀地出聲,語氣盡是失望,隨手將徐虹的靈魂拋棄,“不還是按照我的劇本來嗎?”
突然,他似乎察覺到什么,扭過頭,微笑面具的嘴角咧到耳根,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邊,朝著你做出噤聲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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