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對撞,相較而言,還是魏軍精銳騎軍占得上峰,沖在最前面的契丹騎士,幾乎被一掃而空。
后方更多的契丹騎兵嘶吼著催馬涌來,仍向前奮勇突進的魏軍騎兵也立刻探出鋒刃既長且利的馬槊,輕易撕裂甲葉,貫入血肉,那些也抱著必死之心撲來的契丹軍卒旋即被捅落馬下,又爆發出遏制不住的慘叫聲。
而耶律解里死死咬著牙,就瞧著血雨伴隨著火星四下飛濺,仍舊一往無前的催馬疾沖了上去...按說他雖姓耶律,卻也并非迭剌部的皇族出身,也是經耶律阿保機立國之后被賜予這個姓氏,耶律解里本是突呂不部族出身,如今大多與當真他沾親帶故的族親,反而已背棄耶律德光,投從魏朝,與其已經走到了對立面上......
可是耶律解里從出仕為官伊始,便一直在耶律德光帳下效力,也仍然期盼著契丹能夠再度崛起,與中原王朝抗衡...事到如今,為了盡可能的護衛自己所效忠的君主脫離險境,那也就唯有死戰而已!
然而很快的,耶律解里又發現前面涌上去的契丹甲騎紛紛被捅翻墜馬,頓時有一名手持亮銀長槍的敵將從血光中策馬沖出...他純然用雙腿控僵,繃緊高大壯碩的身軀,渾身勁力仿佛隨時都能爆發出來...每一次亮銀槍擺動起來,都猶如驚鴻閃電一般。
那名魏軍猛將展動長槍,夭矯如龍、見縫便刺,迎面殺去的騎兵接連被捅翻落馬,每一次亮銀槍急刺出去,就代表著一名契丹兒郎的性命斷送在他手中......
當真是馬前無一合之敵!
“高行周...就算你是南朝成名的猛將,也休要前去冒犯陛下!”
耶律解里瞥見對面那員敵將斜后方打出的旌旗字號,明知高興周論馬戰武勇,在魏朝軍中亦是屈指可數,他還是嘶聲怒吼著,掄刀驅馬直沖了上去。
至于高行周親自統領所部牙軍掩殺過來,接連搠翻上前攔截的契丹騎兵,忽然聽到有人搦戰叫陣,他目光如電,也立刻直掃了過去。眼見耶律解里催騎殺來,也立刻迎了上去,口中還低聲喝道:
“雖然你忠心可嘉,也不過是送死罷了!”
殺聲震天,如今看來,仍是不斷奔涌殺來的魏軍穩居上風,而截擊過來,要掩護耶律德光的契丹騎眾不斷落馬...而契丹本部兵馬,仍舊滾滾向北,拉開的隊伍行列已足有八九里地的距離,畢竟諸部騎兵,夾雜著備用的戰馬,以及大量裝載著糧秣、氈帳等物資的車仗...一旦行動起來,便卷起巨大的慣性,將所有人都裹在當中。
然而前方又出現一片起伏的丘陵,雖說并非是隔斷道路的天險天塹,卻也難免要拖緩騎兵以及大量車仗繼續行進的腳程...就在這個時候,后陣的契丹軍卒倉皇回顧,就見南面地平線上,緩緩的也有密密麻麻的諸般旗幟出現在視野當中,卻是打出了魏軍符存審、安審琦的旗號,但見旌旗下方刀槍劍戟林立,馬步軍眾形成黑壓壓的一片,一眼望不到盡頭,也挾裹起森然殺機追擊趕至!
“大丈夫要建功立業,就在今時!”、“我等行伍將士,要為國蕩除外敵的時候到了,殺呀!”
符存審、安審琦這兩員在軍中正值年富力強的將才,幾乎在同一時刻激勵麾下將士,熱血激昂的喊聲響徹云霄。
“殺!”
這兩路將士山呼海應,奮勇爭先,旋即便要向已經出現在視野當中的契丹部眾發起排山倒海一般的猛攻...就聽見身后殺聲雷動,自南面又有浩大聲勢的魏軍追擊趕至,后陣幾名契丹將官遲疑片刻,到底還是奮聲發喊,招呼麾下軍馬調頭轉向,倒卷變陣,便如拼死斷后的耶律解里那般,直朝著沖殺過來的敵軍截擊了過去......
就算如今已經與窮途末路沒有什么分別,可好歹仍有一些不甘舍卻過往榮耀的契丹貴胄,寧可為了掩護耶律德光殺出生天而死戰到最后一刻,也不愿做為喪家之犬敗光了他們這個民族曾經打下的威名。
只不過眼下仍能抱著必死決心的契丹將兵,畢竟已屬于少數派,現在是死一個少一個...仍舊向北奔走的行伍間騷動勢頭愈發明顯,各部軍馬亂紛紛的要盡快越過前方的丘陵,猬集成一團的人群當中,一面面軍旗相繼倒伏下來,更多數前推后搡的士兵神情慌張,腦袋里大多也都是一般的念頭:
以為有機會奪回我契丹故地,可是反而又中了南朝的計,接連潰敗,這到底什么時侯才算是個頭?如若僥幸有命逃出去,可是我契丹卻又要怎樣才是出路?二皇子繼承帝位,看來到底還是撐不起這局面。他不可能帶領我們復興社稷,執迷對抗南朝,也不過是自取滅亡罷了!
至于耶律德光本人由皮室軍近衛擁簇著,臉色非但變得愈發難看,眉宇間那種病懨之色卻似乎又濃重了幾分...他當然注意到了,幾路魏軍陸續追擊殺至。忠于自己的那幾員契丹軍將,也已先后統領所部人馬攔截斷后,只是他們便如同撲向火焰的飛蛾,兇多吉少,恐怕幾乎所有人已不可能活過今日了......
耶律德光還發現身后大批散亂的兵馬,被挾裹在狂亂的人潮當中,時不時驚呼尖叫,甚至丟盔棄甲,混亂的勢頭也愈發的明顯...他臉色蒼白,又不住嘶聲恨道:
“大隊只管向北疾行,開路部曲,以及四下斷后的兵馬也都已選定了...偏生本陣卻這般混亂!傳我旨意,北撤途中,如果還有誰驚呼喧嘩,不遵號令而擅動亂我軍伍者,盡管就地格殺!”
直接聽命于耶律德光的皮室軍余部詳穩司的幾名軍將,聞令之后也立刻動彈起來...他們率領著麾下軍騎在愈發散亂的行伍間開始奔走巡視,一旦發現涌動的軍陣當中,便催馬迎上去,放手猛砍亂刺,霎時間血光四處迸濺,激得哭喊慘叫聲也從人群中爆發開來!
成批隊列散亂的人馬,從軍將到士卒,都目瞪口呆的看著皮室軍甲騎已開始殺雞儆猴,開始兜頭砍殺那些攪擾得隊列混亂的同伙袍澤...不少人目光也下意識的朝著他們的皇帝那邊望去,卻見耶律德光視若未見,仍是在一眾親隨的緊密擁簇之下,催趲著隊伍意圖盡快從越過丘陵地帶。
這一片兵荒馬亂當中,其余行伍漸漸閉緊了嘴巴,沉默疾行,都想盡早脫離從這處絕境逃離出去...只是越來越多的契丹將兵神情惶恐中夾雜著幾分怨憤,士氣更是已低迷到了極處。
耶律德光自知靠殺戮維持軍紀,也絕非長久之計,可眼下卻還能如何?以后的路怎么走,他心中也是一片茫然...強烈的挫折感、恥辱感如同附骨之疽一般,正在不斷的蠶食耶律德光的意志與精神,那副形銷骨蝕的模樣,也已暴露出他的身體狀況也已處于瀕臨崩潰的邊緣...偏生這個時候,驚覺北面、東面又有陣陣喊殺聲傳入耳中,耶律德光面色刷的煞白,幾乎已看不到半點血色......
魏軍大將夏魯奇、劉詞,也已分別率領所部軍旅殺來,而對耶律德光形成合圍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