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拱衛杭州西隅、北隅的烏程、金昌兩處城郭大門緩緩打開。本來勢必要死守要隘之地的吳越軍將士,眼下卻也只得棄城向東,力圖盡快撤回杭州錢塘。
由于敵方已經威脅到國都,烏程、金昌兩地在魏軍的攻勢下也已是搖搖欲墜,那么也只得以放棄一些戰略要地為代價,換取兵力的集中,避免被敵方分割擊破。畢竟都城杭州錢塘,也絕對不容有失。
當攻打烏程與金昌的兩路魏軍兵馬發現吳越軍開始突圍,自然也要趁勢掩殺一陣。自湖城烏程向錢塘撤離的顧全武,仍是憑著自身的武勇,親自率領八都軍余部將士殿后。
劉詞則統領銳騎部眾,從城西的方向疾馳殺去,當真勢如猛虎下山一般。大批騎士驅馬如飛,且弛且射,憑借戰馬高機動性的優勢,與敵軍不過幾十步內的距離之時,便立即了收騎弓,死死踏住馬鐙,抽出馬戰長短兵刃便吶喊著沖了上去。
人喊馬嘶沸騰、兵刃耀日生輝,這場追擊戰倒也只持續了兩刻鐘的功夫。顧全武也是拼了老命,使盡渾身解數抵住追兵的攻勢。所幸由他統領的八都兵將士作戰意識較之尋常軍旅更為頑強,奮死護衛主將,且戰且退,堪堪維持著隊列不至被敵軍沖散,而落得個任人宰割的下場。
只是劉詞帳下的銀槍效節都,雖然以重裝長槍兵為主,在追擊戰中難以發揮出最大戰力可他統領的精銳騎軍也都不是省油的燈,八都兵與吳越別部軍旅,又丟下了兩千來具尸體,這才擺脫敵軍的追擊。顧全武戰至脫力,若不是他一直緊繃著神經,如果有歇息的閑暇時候,只怕即刻便要睡死過去 劉詞也很清楚顧全武不得已棄城突圍,是因為處境太過被動,難免會吃了大虧,他在無法阻擋幾路外敵威脅到吳越都城的情況下,只能退守杭州錢塘既然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劉詞統領騎軍追擊一陣,便下令收兵,先行去占領治所烏程,拿下湖州全境,經過休整之后,再去與圍攻杭州錢塘的袍澤軍旅會師。
至于杭州金昌方面,吳越國左丞相杜建徽棄守城郭,向都城的方向轉移,也難免遭受敵軍主將符彥卿的趁勢追擊。
雖為朝堂執宰,可杜建徽早年在錢镠帳下歷任都將、兩府行軍司馬等職事,因作戰剽悍驍勇而被贊為虎子,親自殺入敵陣遭劍斫耳缺,被箭射穿過肩胛,晚年擊鞠發力,竟有枚殘留在體內箭鏃從舊瘡迸射飛出,可見他當然也是個打起仗來不惜命的主 所以面對魏軍大股追兵,杜建徽臨危不懼,親自指揮殿后兵馬交叉掩護。雖然也難免付出一定的傷亡代價,但好歹他率領部下終究得以擺脫敵軍追擊,繼續向東進行,意圖盡快撤返回錢塘。
統領麾下精銳兵馬追擊攆殺一番的符彥卿,眺望遠處杜建徽所統領的吳越兵馬漸漸從視野當中消失。當他再回過頭來俯視過去,就見一些腿股受傷、身遭箭瘡,掉隊而伏在地上的吳越傷兵戒備地朝著這邊望來。
這些吳越士兵已經喪失戰力,眼見周圍層層疊疊的,盡是在他們看來兇神惡煞的魏朝悍兵銳卒雖然仍是滿面的敵意,可是也著實難以隱藏眼中流露出的驚恐與絕望 符彥卿凝視片刻,忽的沉聲說道:
“爾等只要不再抵抗,我自會遣人救治。只是既然兵敗被俘,奉勸你們悉宜遵從我軍安置,也休要冥頑不靈,還要妄圖抗拒杭州門戶之地已失,就算退守錢塘,到底還是難以挽回頹勢。也只盼吳越君臣能盡早認清現狀,這場戰事也就不必再打下去了”
當顧全武、杜建徽相繼帶領所部軍旅相繼趕回錢塘,三路魏軍跟隨其后,會師于吳越國都城前不遠處。一面面旌旗飄揚,一股接著一股的兵馬蹄聲雷動、衣甲鏗鏘,也已出現在把守錢塘外圍位于秦望山一帶的羅城守軍視野當中歷經幾番戰事,即便顧全武與杜建徽這等吳越的元勛宿將已然拼盡全力,可終究還是難以阻止中原王朝的大軍兵臨國都城下。
眼見要被戰火波及,于這般時節又有“腰鼓城”別稱,西起秦望山,沿錢塘江至江干,瀕西湖至寶石山,東北面到艮山門,而方圓七十余里的錢塘城內百姓惶惶而不能自安。
畢竟自從錢镠于前朝唐廷光啟年間入主杭州以來,當初武勇都左右指揮使徐綰、許再思趁國主出巡衣錦城于杭州起兵叛亂,也已過去近二十年光景,太久不曾受兵災戰禍殃及可是如今穩定安樂的現狀即將被打破,當地黎民又怎能不驚?怎能不怕?
而位于杭州鳳凰山的吳越王城內殿,此刻也已被一片愁云慘霧所籠罩眾多臣僚默然垂首,就見杜建徽、顧全武伏在地上,對著坐在王位上的錢镠叩首稱罪。他們二人風塵仆仆,難掩歷經苦戰的疲憊,眉宇間也滿是力戰不敵的忿恨與愧疚其中杜建徽當先高聲道:
“臣實感慚愧!忝為我吳越左相,不能臨危受命、保境御敵,卻只得退守錢塘,這等守土不力、敗軍喪師之罪,也是難辭其咎!大王理當降罪責罰,只是乞請準許臣能夠戴罪立功,便是搭上這條性命,也決計不能再讓魏人攻入我吳越國都!”
杜建徽話音方落,一旁的顧全武咬牙切齒,也立刻接茬道:
“不錯!臣自從追隨大王以來,迄今已三十余載,有幸輔佐明主,開創吳越國祚,可是不能為大王抵御外敵,有負職責,這條性命留之何用?請大王許臣這顆腦袋,就權且寄在脖頸上,暫留得有用之身死命抗擊外敵。如若再戰敗失職,臣也自當自裁謝罪!”
與杜建徽、顧全武這兩個心腹忠臣又恨又愧,而十分激烈的反應相較,錢镠的面色卻甚是平靜,看來難擋魏朝大軍幾路并進,而威逼至錢塘城下的攻勢,也并不出乎于意料之外過了良久,他長嘆了一聲,忽的緩緩站起身來,而親自朝著杜建徽與顧全武那邊走去。
錢镠畢竟與后梁太祖皇帝朱溫同齡,比后唐武皇李克用還要大上幾歲眼下已是年過七旬,自打蜀帝王建、楚王馬殷相繼離世之后,他便是諸國君王中最為年長的長者,所以如今老態龍鐘,走動起來腿腳也難免有些不利索可是錢镠揮了揮手,示意在旁連忙要上前攙扶的內侍退下,仍要親自上前扶起杜建徽、顧全武二人。
杜建徽與顧全武眼見錢镠親自來扶,自然也不便讓年長的主公費力,遂都順勢站起了身來可他們瞧著錢镠神色平靜的凝視過來,卻說道:
“兩位愛卿一片赤膽忠心,孤又怎會不知?大勢如此,非戰之罪。只不過愛卿如今也已嘗試過了,方今魏帝雄踞中原,人皆歸心,統掌雄兵百萬,麾下猛將如云、謀臣如雨,即便兩位愛卿統領吳、越之眾意圖抗衡,也著實難以與之匹敵時勢如此,也就不必再妄動兵戈,孤若就此歸順于魏朝,按說也已是大勢所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