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團中又是一通人仰馬翻,卻是李從珂這個李嗣源的義子連掃帶挑,將擋在面前的敵騎掃落下馬,并迅速催馬躥出。他雙臂筋肉鼓起,力道自體內爆發出來,便掄起馬槊,狠狠的朝著高行周掃了過去。
高行周則好整以暇,擺槍一攪,便用巧勁招架開李從珂的攻勢...雖然拼命沖殺過來救援李嗣源,但李從珂再是驍勇,方才廝殺血戰沖出一條道路時,他背上也已挨了兩刀,渾身滿是血污,動作也不由得遲緩了幾分。
所以當亮銀槍再度疾如閃電般連刺過來,李從珂奮力格擋,突然卻頓感腿股一痛。高行周手中長槍到底還是刺中了他的左腿,鋒利的槍尖旋即抽出,瘡口便登時鮮血淋漓!
更何況,目前可不只是高行周以一敵二,周圍還有數百盧龍軍精兵銳騎,眼見李從珂催馬沖殺過去救援李嗣源,也盡皆奮聲喊殺著揚起兵刃,意圖盡快涌殺過來...然而自另一側,身上同樣掛著幾處傷口的安重誨歇斯底里的奮聲喝令,指揮一撥騎軍死士狠狠的踢動馬腹,迎著如墻迫來的大隊魏軍騎士,也鼓足最后的氣力沖殺了上去!
李嗣源、李從珂都已傷重力乏,面對高行周的攻勢如若稍有疏失,隨時都有被搠翻墜馬的可能。周圍又有大片魏軍甲騎搶攻上來,他們胯下坐騎也只得在那里團團轉著圈子,甩頭驚嘶,揚起蹄子刨得碎草與土塊四下飛揚...然而隨著一眾親隨兵馬發狠涌殺過來,也為李嗣源與李從珂撞出一片可供突圍的空間!
“找死!”
高行周眼見從斜側又有敵騎歇斯底里的催馬撲了上來,他喝罵一聲,旋即突然發力,槍鋒便輕易的搠入迎面上來的騎將胸膛。霎時間血流如注,然而高行周正要拔出長槍,卻發現那員奄奄一息的騎將仍舊瞪眼惡狠狠的凝視過來,他雙手也兀自握緊搠入自己胸腔的槍桿死不撒手。
“主上!快走!”
周圍一眾親衛兵馬也發出歇斯底里的怒吼聲,這等形勢下,仍舊甘愿追隨李嗣源而不肯離去的兒郎,也都是甘愿為他赴湯蹈火的死忠將士...所以他們每一個人抱著必死之心,眼中都透著股有去無回的悲壯。
哪怕已經身處絕境死地,也還是要與不斷截擊過來的魏軍甲騎血戰到底,到最后無非就是一死而已...那些已經被徹底圍困住的沙陀騎士,也都已困獸之斗的勢頭拼命的揮舞著手中兵器,要死死纏住掩殺過來的大股敵騎,總之為了掩護李嗣源突圍逃脫,能多拖得一刻便算是一刻...命懸一線的士兵,哪怕在從馬上摔落之前,也要盡可能撲向就近的敵騎,將其一并拽下馬去;至于那些摔落倒地的,則在馬蹄朝著自己踐踏過來時,還要嘗試著去揮刀劈斬馬蹄,以試圖拖緩對方的沖勢......
“擋我者死!都給我滾開!!”
戎衛著李嗣源的義兒李從珂趁著親衛騎兵暫時纏住高行周之際,好不容易兜馬回身,又沖出一條血路,他縱騎突進、勢如瘋虎,手中大槊上下翻舞,先前與高鷂子那員當世虎將交手一番,眼下催騎破陣倒也感到壓力小了不少...一時間他也殺得個擋者披糜,在他周身左右,也有十余騎甲士誓死追隨,也如一柄鋒利的鋼刀,不斷的往敵軍深處鑿去,硬生生要在截擊過來的魏軍騎眾當中撕開一道缺口。
李嗣源則有心腹安重誨緊緊跟隨,垂著血流不止的手臂,伏在馬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他神色沉重萬分,也十分清楚,自己暫時能從高行周所部敵軍的圍追堵截下脫身,可是麾下大批親軍兒郎拿自己的命換來的。而敵軍仍是源源不絕的涌殺過來,那些陷入敵陣的將士,也終究難免要被魏軍騎眾屠牛宰羊一般盡數殲滅......
這也更讓李嗣源感到心如刀絞,那些對自己最為忠心耿耿的將士,就這么白白斷送了性命...本來矢志要復興故國的軍中子弟又還能剩下多少?
這次即便能僥幸逃脫,可是遭受毀滅性的打擊,也休要再妄想與魏朝、契丹那等大國抗衡...難道麾下余部兵馬,就只能永遠在白黑成災、荒茫貧瘠的草原上顛沛流離,如喪家之犬一般掙扎度日?
絕望、挫折、沮喪、悲憤...等無數極為強烈的情緒混雜在一處,猶如無數把尖刀狠狠地戳在李嗣源的心頭...身擔千鈞重負,到底還是難成大業,也使得他急火攻心,忽感喉頭一甜,噗的噴出一口鮮血,身軀在顛簸的馬背上晃了幾晃,眼見便要一頭栽落下去!
緊緊策馬在旁追隨的安重誨見狀大驚失色,也虧得他眼明手快,一把拽住李嗣源,趕忙扶在馬背上,連同身后一眾殘兵繼續朝著西北面倉惶奔逃。
而大同、盧龍兩處藩鎮牙軍匯聚成一片狂濤怒潮,如砍瓜切菜一般的狠狠剿殺陷于陣中的敵騎,很快又調度兵馬,繼續朝著李嗣源奔走的方向緊緊追殺了過去。謝彥章則在一眾親隨的擁簇下奔出關隘,眼見空曠的草原上目所能及處,橫七豎八的到處倒臥著后唐余部兵馬的尸體,他又眺目朝著西北面望去,便沉聲念道:
“可不止我們兩路牙軍,鎮守府、麟二州的折從遠,奉旨也將統領所部兵馬圍剿晉人余孽...李嗣源只得一路逃亡下去,還能硬撐得了幾時?”
...東面有大同、盧龍兩路牙軍緊追不舍,而西面又有折從遠尊奉魏帝李天衢旨意,統領麾下兵馬進入塞外地界,意圖夾擊圍剿...所以李嗣源與其敗軍殘部也只得繼續逃亡下去,于云州北隅西北面五十里處,匆匆趕赴曹氏、魏氏等妻妾,以及李從榮、李從厚等子嗣所處的游牧營帳,也唯恐魏朝幾路軍旅追擊殺至,還要立刻收束一應物資繼續奔走。
不出兩日光景,一路緊追不舍的高行周所部盧龍軍,以及折從遠所統領的府、麟二州兵馬,便已發現李嗣源與其殘部的行蹤,又立刻統領輕騎快馬加鞭的疾馳猛追...察覺敵軍追兵迅速逼近,李嗣源卻因傷重氣乏,悲慟欲絕而一病不起...安重誨、李從珂雖然暗地里彼此仇視,可是在這等火燒眉毛的要緊時節,也很清楚眼下切不可與魏軍廝殺。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后唐余部兵馬也只得舍下絕大多數車輦、牛羊、氈帳...等會托緩腳程,但是卻在塞外游牧不可或缺的輜重物資,輕裝逃亡,繼續朝著草原深處奔走而去。后唐殘余軍將,乃至李從敏等李嗣源的子侄輩也在斷后的戰事中陣亡...而其余人等,即便能夠擺脫魏軍的追擊,他們在塞北苦寒之地的生計也將愈發的艱難......
自李嗣源從云中城下突圍伊始,麾下兵馬乃至部族軍因陣亡、被俘、逃散...也已幾近消耗殆盡,也只不過尚還余下兩千多名敗兵傷卒,后唐舊將除了安重誨、李從珂二人,幾乎已盡數戰死。
這一路奔逃的過程中,大多時候不省人事的李嗣源轉醒過來時,對于眼下的處境更感椎心泣血。是以又過了不到一日光景,待李從珂等人前去探望時,卻見他們的主公如今已是行將就木、氣息奄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