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衢當然知道徐知誥這個正史中的南唐皇帝,于逐步控制吳國軍政大權時期寬仁為政,因而得到民眾贊譽。改制稱帝后,當他意識到當時的時局不利于外拓疆土,便固守吳國舊地,就算被朝臣譏諷為故步自封的田舍翁,也不再輕易對外用兵。
而且徐知誥治國興利除弊,重視文教、輕徭薄賦,就算身為一國之君,也不以富貴自處,唯務節儉。可以說除了他晚年崇尚道術,因服用丹藥中毒,性情逐漸暴躁易怒而變得好殺人這個污點,徐知誥也是五代十國這段時期的一個明君英主。
可是就算徐知誥會是個好皇帝,天無二日、國無二主,這個天下到最后,注定只能有一個皇帝。
徐溫挾制吳國國主權傾朝野,然而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徐知誥又有能力斗倒他義父膝下所有的親生子嗣,那么現在的他,也必定會有謀朝篡位的想法...似他這樣的人,若是爭取到一個機會,就會削尖了腦袋往上攀,可一旦得權得勢,也不能一直甘心做個屈居人下的臣子。
雖說蒼蠅不叮無縫蛋,徐知誥能從一個落拓流浪兒干到南唐開國皇帝,也是因為他有緣拜徐溫為義父,偏偏楊行密、徐溫的子嗣又多不堪為君王,所以徐知誥因緣際會,才得以篡位成為九五之尊...可是他已經觸及吳國權力的頂端,便如同已經吃過人、見過血的野獸,也很難養得熟的......
李天衢心說如今朝中還有孟知祥那個正史中的后蜀開國皇帝,還正考慮想出個名正言順的理由,而一舉鏟除掉那個隱患,當然也不想再多操徐知誥這份心...取其性命,也并非因為徐知誥是什么大奸大惡之輩,可是他既然有極大的概率會危及朝堂,那便勢必要盡早除了。
安仁義收到了李天衢的手諭,從一開始便沒有打算生擒徐知誥...確認徐溫已死之后,他又立刻揮軍前來清剿宣城方面的吳軍余部,為的就是鏟除吳國最后的首腦人物,當然也絕不可能接受徐知誥的投降。
愿意眼見徐知誥在那邊大呼小叫的表態要降,安仁義的嘴角綻起一抹殘忍的笑意,他那對如鷹隼般犀利的招子已牢牢的鎖定住目標,探手從斜挎的撒袋中取出狼牙箭綽在弦上,手中緊綽的硬弓便發出吱嘎嘎的響動聲,被拉拽成滿月狀。
雄壯的身軀在顛簸的馬背上依然坐得四平八穩,對于安仁義這等弓箭手段冠絕天下的神射手而言,遠距離射殺已經盯準的目標,也是他行家里手的本事...安仁義郃微瞇的左眼霍然睜開,利箭刺裂了空氣發出刺耳的尖嘯聲,瞬息間便離弦而出!
待凄厲的破風聲傳入耳中時,徐知誥渾身猛的一震,然而他再想閃避也已經晚了...拇指粗細的狼牙箭簇,當即狠狠的貫入他的咽喉,簇尖又從后頸透出。徐知誥的視野變得一片慘紅,當場倒頭栽落,他喉頭嗬嗬作響,口中也不斷的噴出血沫,彌留之際,才忽然意識道:
那安仁義以神射而聞名于天下,想必便是他不由分說,立刻便要取我的性命?他出手又急,難道魏帝李天衢...早就認定我必然不會一直俯首帖耳的臣服于他,便直接下達了格殺令...恐怕當初我就算開門獻城、表態愿降,只怕還沒被押解至汴京,便將不清不楚的死在途中...可恨我的宏圖霸業,終究到此為止了么......
徐知誥的身子無力的又掙扎了幾下,便再不見半點動靜。在他身后那些有樣學樣,也紛紛下馬正要伏在地上高呼乞降的親兵見狀,哭嚎聲大作,也登時亂做一團...畢竟他們的主子徐知誥當場便被一箭射殺,難不成魏朝追兵這是要趕盡殺絕,但凡出城突圍的兵馬,一個活口都不打算留下!?
然而安仁義眼見徐知誥已然被他一箭貫穿咽喉,也斷然不會有生還的可能...他遂打了個手勢,身旁牙將會意,便快馬加鞭,往前又疾竄出一段距離,便扯著嗓子大聲喊道:
“爾等聽好了!首惡既誅,就此棄械伏地,聽候我軍發落者可保性命,可哪個人若敢妄動,一律誅殺!”
...正史中的南唐開國皇帝,也沒有機會更名為李昪篡取吳國國主之位,便已死在逃亡途中,再不可能有所作為了...諸路魏軍兵馬,此刻也早已入主吳國國都宣城,期間并沒有遭受到任何抵抗。
畢竟不愿追隨徐知誥出城突圍的將官士卒,大多趁亂四散離去,也不可能再激起與魏軍死戰到底的戰意。其余留在宣城的吳國文臣武將,也都相當于被徐知誥給拋棄了...即便他們尚還不知吳王楊隆演的死訊,但是國主孬弱、終究難保,那么誰還愿意赴國難、盡死節?眼下也只有盡快打開各處官署府邸,擺出一副誠摯盼望歸從于天朝上國的架勢,就差沒有簞食壺漿、夾道歡迎了......
既然宣城內的臣僚、百姓,乃至余部兵馬都已經放棄抵抗,盡皆俯首帖耳的聽候發落,魏朝軍旅當然也不會枉造殺業。還是按照一如既往的軍紀,分撥兵馬沿著街坊奔走,到處告知城中百姓不必驚慌,但也會嚴查是否會有宵小無賴趁機做些不法勾當。
總之今日你們老老實實的呆在家里,或許會有士兵登門盤查,但是有督檢軍校隨行,若是拿了你一針一線,當場便能徹查得分明。可若是有人趁機做不法的勾當,便是罪加三等,而且戰爭時節,也別指望走府衙的司法流程,而是按漢高祖劉邦引兵入咸陽的規矩約法三章。
只是軍法裁決簡單粗暴,哪個膽敢在非常時期鬧事,也只會往重了嚴判,那也是咎由自取了......
如此魏軍迅速穩定住宣城的秩序,至于吳國那些達官顯貴,則連帶著他們的家眷暫時被押解到一處控制起來。大隊魏軍兵馬尊奉軍令,又迅速截斷宣城王宮周圍的各處要道,很快也將控制住吳國楊氏所有的宗室子弟。
掌控宣城的過程十分順利,無論朝堂官員,平民百姓,亦或殘存的潰將敗兵,也都情愿聽候魏軍處置發落。然而位于王宮東南方的徐府,卻如驚雷一般響起激蕩的喊殺聲、驚叫聲與哭嚎聲......
雖然徐溫至升州上元設霸府,可他原本的官邸仍在宣城。此時此刻富麗堂皇的府宅中刀光展動,引得慘叫苦寒聲連成一片,而那些慘遭屠戮的男女,也沒有絲毫招架之力...一股股鮮血激濺,沾在墻壁之上,將周圍染得一片慘紅。
直至殺紅了眼的魏軍士卒一直沖到庭院當中,地上也橫著五六具鮮血淋漓的尸首...先前徐府當中的仆役、丫鬟還都已經被遣散,如今慘遭屠戮的,包括徐溫留在宣城的偏房側室,府邸內的管事親信,乃至他親生子嗣連帶的一眾家小。
而身處于庭院當中,這次戰事接受任命為南面征吳副招討使的米志誠,冷眼打量著周圍的尸首,又轉過頭來,朝著廳堂的方向望去,又咬牙切齒的念道:
“徐溫狗賊與我本是同袍,可他只因要排除異己,便無端害我滿門性命...今日終于能報大仇,我屠他全家,殺人償命,這不正是天經地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