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周本顫巍巍的抬起頭來,朝著前方凝視過去,就見王景仁在一眾銳騎的擁簇下緩緩出陣,他眸中流露出幾分感慨、幾分敬佩,又沉聲說道:
“說起來當初我為楊渥小兒無端攻討,被迫出走奔逃,輾轉投從于魏朝,與將軍也已逾十余載不曾相會,今日重逢,卻要生死相搏...先主的子嗣,到底不堪為國君,所以辜負了將軍的一片忠心,我倒也為您感到不值啊......”
周本雖然已是性命垂危,但他仍呲牙一笑,旋即擎起手中長刀,盡可能的挺起身版,而豪聲說道:
“王將軍,當年你被迫叛逃,我也知道你的苦衷,的確是先主的長兒不成器,無端迫害我等舊臣宿將,所以我也不會叱罵你是背忠忘恩...只是每個人各有活法,既然你轉而做了魏國的軍將,勢必要覆滅我等追隨先主打下的江山社稷...那也就不必再廢話了,盡管放馬過來便是,老子唯有死戰而已!”
王景仁聞言嘴唇微動,欲言又止,終于還是嘆息一聲,便舉手往前一揮...他身邊的將佐即刻厲聲喝令,周圍一眾甲士驅使戰馬甩開四蹄,便朝著周本直接沖殺了過來。
天地蒼涼,周本只身一人,面色決然,悲壯滿懷,突然又嘶吼一聲,也斷然擎起長刀,無所畏懼地向著迎面涌來的魏軍騎眾沖殺而去......
怒目圓睜的周本早已拼到了油盡燈枯,在他身旁又倒下幾具尸首,而殘破的甲胄之上,也盡是大大小小刀砍槍鑿的痕跡...軀體上交錯的刀傷槍瘡遍布,整個人幾乎都已染成了血紅色。一桿大槍,也捅穿了周本的胸膛,槍鋒直接插入泥土,倒也支撐起他的身軀屹立不倒......
然而雖已經氣絕,周本瞪圓雙眼,怒視前方,嘴巴張開仍似要嚎叫一般...他表情猙獰,宛然如生,至死也仍透著股凜然難犯的威武氣概。
王景仁凝視著周本的尸首,心緒十分復雜,也不住喟然嘆息,便對身旁的將佐吩咐道:
“周本與吳國將兵,也都須如我軍陣亡的將士一般收殮尸骸,好生安葬......”
王景仁旋即又轉過了頭,再瞟向西面漫卷起的煙塵,面色便立刻沉了下來,與周本廝殺時眼中的敬重感慨之色,也頓時消逝不見:
“宣城守軍將周本所部救兵當做棄子,集結兵馬向西突圍,眼下要攻取城郭也是易如反掌...傳令命左廂軍旅趁勢占奪城關,也務必要盡快控制住吳國宮禁乃至城中官衙府署...其余將士,隨我向西追擊。
必然是徐知誥情知宣城早晚要被攻破,再死守下去,也無異于坐以待斃...他便趁著我等與周本統領的援軍血戰之時,便意欲突圍脫離險境。哼!他如意算盤打得倒響,可是我朝幾路軍旅圍追堵截,那徐知誥又能逃出多遠!?”
此時此刻,徐知誥統領的軍旅滾滾向西,約莫兩萬數千兵馬,疾馳猛趕時拉開的隊伍行列,也足有五六里地的距離。至于其余據守宣城的吳軍兵馬,情知大勢已去,也不想再追隨著徐知誥一條路跑到死,所以也早已趁亂四散逃了。
所以仍舊殘留在城中的潰兵,也與烏合之眾沒什么兩樣,既然自徐溫死后,便倉促司掌吳國軍政大權的國相都已棄城逃了...面對如狼似虎的魏朝大軍,他們當然也不愿再負隅頑抗下去,還要搶先打開城門盡快表態投降,以爭取個寬大處理......
徐知誥所處的軍陣急于突圍,一旦行動起來,便不便挾裹起巨大的慣性,所有親信、家眷、軍卒都挾裹再當中,滾滾人潮混亂不堪。向西剛奔逃出一段路程,便已有不少車仗掉隊...混亂的人群中哭喊聲震天,所有逃出宣城的人都向盡快脫離險境,其中夾雜著那些養尊處優的文官,乃至徐知誥與他麾下嫡系的家眷...都與逃難的流民沒什么兩樣,也致使潰亂的勢頭不斷加劇,便如天崩地陷一般!
徐知誥則沉著張臉,在顛簸的馬背上盡可能伏低身子,快馬加鞭亡命奔逃...他將城中三千余匹軍馬都集結起來,盡可能維系周圍隊列的嚴整,至于被遠遠甩在身后的潰亂人潮,現在他也顧不得了......
畢竟徐知誥很清楚,吳國國都內的戰馬數目本來有限,向西奔逃的軍旅也以步兵為主。而魏朝卻多有精銳騎軍,真要是被人追攆著打,只怕也著實難以擺脫敵軍的圍追堵截...他急令麾下嫡系臣僚攜妻帶子,趕車追隨著突圍的軍陣倉惶奔逃,也難免于途中潰散掉隊,但是好歹或多或少,也能托緩魏軍追兵的腳程。
就連自己續弦所娶的正妻宋福金,乃至徐景通、徐景遷兩個幼子,眼下身處于顛簸的馬車當中,也早已被徐知誥遠遠的甩在了身后...畢竟他的長子徐景通(于徐知誥篡吳建唐后改名為李璟,正史中的南唐元宗皇帝)也才不過六七歲大小,次子徐景遷尚還在襁褓當中......
婦孺幼子,也騎不得馬,便如三國演義里劉備奔逃至長坂坡時在亂軍中走失的甘夫人、糜夫人,在亡命奔逃的路程中也有極大概率會被沖散掉隊。
而徐知誥攜妻帶兒,與麾下那些嫡系臣僚帶著家小突圍,也做好了放棄其中大多人的心理準備...我不能讓你們落入魏人之手,但是又不能讓你們成為拖累我腳程的累贅...一并上路,到底還能逃出多遠,也只得自求多福了!
如今徐知誥這一撥混雜著大批官員家眷的軍陣,潰亂之勢便如群狼驅趕著羊群,亡命奔逃間也不免自相踐踏...然而剽悍輕捷的魏軍甲騎,也源源不斷的集結成陣,迅速追擊過來。
訓練有素的魏軍騎眾,雖然一時間難以追擊已奔逃出好遠一段距離的徐知誥與其親兵部眾,但是大批戰馬飛速疾馳,很快便撲向突圍軍陣后列的人群。騎軍甲士頓時迎了上去,放手亂砍亂刺。血光四處迸濺,潰亂的人群中哭喊之聲,頃刻間又爆發得更為激烈起來!
更大的聲浪在人潮中暴起,原本便難以維持秩序的隊列,頓時炸散開來...眾多步軍士卒直接放棄與魏軍交戰,撒腿便逃,然而一時間卻無法判斷還要往向何處逃去...眾多軍卒只是下意識的要趕緊從死地脫離,然而如若繼續隨著徐知誥向西突圍,也將會一直遭受魏朝騎眾的窮追猛打!
亂勢不斷的加劇,后面的逃兵推翻前面的同僚,緊接著又被從旁撞來的兵卒撞到...大批人自相踐踏,脫離行伍,也就再不受所部將官的軍法約束。這些吳軍士兵本來不明所以,方才只是倉促結陣出城突圍,然而徐知誥帶領一小撮騎軍,也早已將他們遠遠甩在身后了...這些潰軍敗卒便紛紛丟掉手中兵刃,拼命拔腿狂奔,還要解去身上負累的衣甲...所以四下逃竄,距離那些追擊上來的魏軍騎兵越遠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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