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州治下,唯一一處吳軍尚還在堅持據守,處于洞庭湖西北部,地理位置屬于后世湖南省北大門的安鄉縣城,外面密密匝匝的,也盡是魏軍排布的軍陣。
馬希范宣布倒從魏朝,協助討伐他的二哥馬希聲,自此湘西門戶大開。而楚軍主帥許德勛焦頭爛額,只得收縮防線、死守朗州,已是自顧不暇。澧州澧陽、石門、慈利諸縣又都已被魏軍攻破安鄉縣便成了懸于外圍的一座孤城,無從指望會有同僚軍旅前來救援。
城外一桿桿旌旗迎風獵獵招展,騎兵行伍間綿綿不息的響鼻聲起,戰馬躁動著揚蹄尥蹶,甲騎軍士目光冷冽,手綽的馬刀、騎矛在陽光的照耀下映起道道森冷的寒芒;步兵隊列則手執長槍,匯聚成一片鋼鐵森林;
那些神情冷峻的弓弩手,也早已將強弓勁弩擎在手中,待所部將官一聲令下,便會紛紛將觸手可及的箭簇弩矢搭在弦上。
在一處軍陣前列,卻是先前于油江口水戰中格外活躍的高從嗣手執長刀,驅使著戰馬來回踱步,他眺望安鄉縣的城郭輪廓,嘴角翹得老高,也始終掛著一抹傲然張揚的笑意然而當高從嗣側目打量過去,目光落在了協同前來攻打安鄉的同僚身上,眼中卻也頗有一種示威的意味。
就在高從嗣的身旁,卻是安審通、安審琦這對堂兄弟,即便現在屬于同僚的關系,可是他們也感受到高從嗣的神情多少有些不善,彼此間的氛圍也著實透著幾分微妙 畢竟正史線中的南平國是從梁朝中分家獨立出去,高從嗣的叔父高季昌先前做為朱溫義子朱友讓的家奴,后來得以成為擁兵自據一方的軍閥,也完全是以梁國軍將的身份逐步做大勢力;
偏偏安審通、安審琦家世偏偏先前效命于晉王李克用,是代北沙陀軍事集團出身梁、晉兩方之前又是什么關系?那可是甫一相見便分外眼紅,勢必要殺得個你死我活的世仇死敵。
雖說都是歸順魏朝的降臣,大哥也就莫要笑話二哥了高從嗣固然不會與安家兄弟兵刃相向,卻也免不了有種爭強好勝,要壓過對方一頭的較勁心理當他把頭轉向安審通、安審琦那邊時,便一仰脖,在馬背上胡亂一拱手,而張揚的說道:
“說起來你們統領的騎軍,能順利殺入澧州地界,也是因為我世叔倪公統領的舟師殺敗楚國水軍。既算是承了我們的情,這拿下安鄉縣的戰功,也當讓給我。你們且在一旁觀戰便是,攻破此處城郭,就憑我帶的兵馬足矣!”
安審通可也不是什么好脾氣,他瞧高從嗣態度傲慢,當即重重的哼了一聲。然而眼見便要與其爭執斗嘴之時,安審琦卻策馬攔在兩人中間,他先是朝著自己的堂兄安審通連使眼色,又轉過了頭,對高從嗣笑說道:
“如此也好,我等統領兵馬掠陣便是,預祝高指揮使能夠旗開得勝。”
高從嗣聞言,目光掠過安審通、安審琦二人,忽的又冷笑一聲,旋即催馬疾出,竟單騎直朝著安鄉城的方向沖去。
“這廝目中無人,也未免太狂妄了,倒敢在我等面前夸強說會!”
安審通朝著地上唾了一口,隨即忿聲罵道。安審琦的性情倒更為穩重一些,他瞧著高從嗣策騎疾馳的背影,又安撫自己那堂兄道:
“既是同僚,合當齊心協力,同進共退,也著實沒有必要傷了和氣那高從嗣若能打下安鄉城,固然再好不過。可瞧他這副架勢,這是打算去向楚軍叫陣斗將?穩妥起見,還是小心照應才是”
高從嗣的確是性情使然,在發兵攻打城池之前,免不了要到城前自夸武勇,向守軍搦戰,且看對方又是否會派出斗將與其廝殺畢竟按他想來,只單論個人武勇,自己應不比魏朝王彥章、夏魯奇、高行周等虎將遜色(起碼高從嗣自己是這么認為的),就差沒有個建功揚名的機會。
趁著這次南征,倘若能抓住時機,做下陣前連挑幾員楚將的壯舉眼下不止能讓安審通、安審琦那些沙陀人開開眼,自此打響了名號,當天下人再評論當世猛將之時,不是也要算上他高從嗣一個?
所以高從嗣催馬疾沖至安鄉城守軍弓箭射程范圍的邊緣處,他立刻傲然仰頭,便朝著城門樓的方向望去,又趾高氣揚的喊道:
“城內的楚人聽著!天兵到此,不思早些投降,倒還敢據守,也不過是自取滅亡罷了!也莫要做縮頭烏龜,大魏驍猛都指揮使高從嗣在此,哪個又嫌自己的命長了,敢出來與我一戰!?”
接連幾次叫陣,高從嗣尋思倘若楚軍將兵沒有人敢出城迎戰,雖然難免會感到有些掃興,可也足以證明城中守軍怯懦懼戰。屆時雖然不能單挑斗將,可是再揮軍向城池發動猛攻,按理說應該也能一鼓而破之。
然而很快的,高從嗣便瞧見城門樓那邊一陣人頭涌動。未過多久,城門便緩緩打開,但見一員頭戴鳳翅兜鍪,身穿細鱗赤甲的騎將策馬沖出,手中綽著的那桿長槍撒著紅纓飛揚,已遙遙朝著這邊指了過來:
“魏將也休要猖狂!我廖匡齊前來與你一戰,納命來吧!”
“廖匡齊?沒聽說過,楚人還要頑抗,倒派出你這籍籍無名之輩前來送死!”
高從嗣眼見城中楚軍當真敢派出一員騎將前來迎戰,他登時面露喜色,那對招子中也迸射出猙獰的殺機,旋即把手中長刀一揚,便急不可待的驅騎沖了上去!
“去死吧!!”
拍馬疾沖至迎面殺來的那名楚軍騎將面前,高從嗣便要先發制人,厲喝一聲,雙臂發力,掄刀便砍,緊接著凄厲的破空聲乍起,一道寒芒便朝著那個自報姓名為廖匡齊的敵將暴卷疾落了下去!
廖匡齊見狀夷然不懼,他握緊手中長槍,猛的向上一蕩。“鐺!!!”便是震得人耳膜發疼的金鐵交鳴聲暴起,高從嗣頓感一股猛烈的反震力道倒卷而回,長刀被狠狠蕩開,他的身子也猛的向后一傾。
高從嗣面露驚詫之色,然而他瞪大了雙眼,就見那楚將廖匡齊趁勢攪動雙臂,唰唰唰接連幾槍刺出,但見那點寒芒吞吐閃爍,且是一招快過一招!高從嗣慌忙左閃右避,頓覺眼前一花,又陡感面頰處火辣辣的疼若不是他下意識的側頭閃避,廖匡齊刺出的這一槍,便已然搠入其面門當中!
驚出了一身冷汗的高從嗣,方才發覺出城迎戰的楚將廖匡齊其馬戰身手竟然遠遠在自己之上。本來以往素來以武勇為傲,高從嗣也的確稱得上剽悍過人,長于催騎突陣。然而當他真正領會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句話時,卻是身處于立決生死的戰團當中再意識到自己輕視了敵手,卻是一腳踢在了鐵板上,只怕也已經晚了。
畢竟高從嗣絕對不可能知道,按照他史載軌跡的死法,便是:
后唐明宗天成三年,馬殷遣許德勛入寇,殷子馬希范為監軍使,次沙頭。從嗣恃勇,單騎欲與之決勝負,為殷將廖匡齊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