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燃燒的綱船,接連撞在鐵索構成大網上,前赴后繼,擠成一團。雖然一時間烈焰焚天、濃煙滾滾,可是距離北岸連營水寨尚還有一段距離,于水陸上肅立排列的魏軍將士,瞧著眼前的江面上火光沖天,不由得交頭接耳,嘖嘖稱奇,也完全是在看熱鬧...因為他們很清楚,這場火勢也根本不會觸及到大寨這邊。
烈火無法通過其它易燃物蔓延開來,也只能瘋狂的吞噬著扎堆被鐵索攔住的那一批綱船。必必剝剝的燃燒炸裂聲變得格外激烈,火焰中的船只相繼分解、沉沒,本來肆無忌憚的猛火沾到江水,又散發出大量的濃煙,再不出多久的功夫,便將成為漂浮在江面上的廢料。
張武指揮兩千兵卒拉起鐵鎖攔截火船,他位于水寨前側,也感到一股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張武倒面露得意之色,旋即高呼一聲,帶領麾下兵卒又疾步朝著艦隊的方向奔去...吳軍火攻難以奏效,現在也當輪到魏軍出手了!
長江南岸水寨,站在高臺上觀望對面,正等著看敵軍大寨蔓延火勢的徐溫卻似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他愣在當場,目瞪口呆...眺望派出去的火攻船隊,卻在距離魏軍水寨不過一兩里遠的距離堵成一團,逐漸被烈火吞沒,也根本不足以波及敵軍的艦隊與軍寨。
雖然瞧不真切,可是徐溫定睛望去,大概也能望見那一側大寨前列橫起密麻麻的鐵索攔堵火船。他后知后覺,也立刻意識到魏軍又是使出了哪種手段,致使船只難以撞入大寨深處。
水戰中鐵索橫江的戰法早有先例,當年東吳建平太守吾彥便曾遣人打制鐵鎖鏈,以橫鎖長江斷絕水路,阻止晉國戰船大舉侵境。可是后來晉國大將王浚下令打造了許多長十余丈,粗數十圍的火炬,灌以麻油,置在船前,將橫江鐵鎖熔化燒斷,使得艦隊暢通無阻,直至揮軍覆亡東吳而一統三國。
不過徐溫自知派出的火攻船隊都是在江面上快捷靈便的輕舟,行進途中遭遇阻礙,也很容易停止下來,根本不足以沖破排布密集的鐵索陣。他臉上登時露出了懊惱的神色,心中忿恨的念著到底又是誰想出的這招橫江鐵索,而且布署得恰如其分,正好足以攔截住我軍派出的火攻船隊...魏軍中也必然還有精于水戰的人物,這卻壞了我的好事!
徐溫自是不知...無論以火焚船,還是鐵索橫江,卻都是如今已歸順于魏朝的大將張武打水戰時最善用的手段。
按史載軌跡,本來占據荊南的南平王高季昌固然不敢招惹后梁、后唐、南吳等大國,但卻一直都惦記著前蜀掌控的巴東地區。然而正是因張武坐鎮長江經三峽連接蜀地的門戶要隘,高季昌前后九年的時間里三次西征,都是打水戰慘敗鎩羽而歸...最后一次,還是被張武統領數不足萬的水軍,殺得本來便地狹兵微的南平舟師不成編制......
當時的張武便是適時做出安排部署,命麾下部眾用鐵鏈橫于長江,并立柵欄于兩端,以這等“鎖峽”戰法困住南平幾萬水軍,氣得高季昌直跳腳罵娘,結果鐵索、火攻、落石一套組合招用下來,南平水軍徹底崩潰,高季昌也只得轉乘小舟逃之夭夭...如今張武也只是設計攔阻吳軍的火攻船隊,對于他來說,這不正是手拿把掐的易事?
直到那一批裝滿了柴薪火油的綱船,都成了漂浮在江面上呈焦黑色的廢料。火勢無法再蔓延下去,也已徹底熄滅之際...魏朝水軍主將柴再用全副披掛,一身戎裝,他眼見張武也已登上舟師主艦,趕至面前復命,便說道:
“全因張指揮使部署得當,化解吳軍火攻,我也自會上奏朝廷,為指揮使表功。”
張武聞言拱了拱手,便朗聲笑言道:
“節帥過譽了,這又算是什么功勞?畢竟眼下尚還未殺潰吳軍水師。至于論功行賞,待我軍大捷后再細議不遲。”
柴再用雖然面如生鐵,可此時看似也流露出一抹笑意。他點了點頭,隨即把手一揮。陡然間戰鼓擂動,但見風帆如云的艦隊陸續駛離港汊,一大片魏軍戰艦,遂又朝著長江中心處浩浩蕩蕩的行進了過去。
眼見蕩漾起伏的萬頃碧波之上,一支規模甚大的水軍艦隊又從北面緩緩的朝著這邊游駛過來,本來被烈焰包裹,而直撞向魏軍大寨的快舟卻都擱淺下來都熄了火...先前還狂聲鼓噪,放話要將魏朝大軍殺個七零八落的吳軍將領劉言瞪圓了雙眼,嘴巴也長得老大,他手一滑,甚至沒察覺握在掌中把玩的那幾顆骰子墜落在地上...卻也已是看傻了眼。
本來兩軍會戰之前東南風大作,交鋒時又是吳軍水師逐漸占據上風,而朝著北岸敵軍調度戰船之際,便派出火攻快船直搗大寨...一切也都如先前所預料的那般,可是趁風縱火的手段,這怎么就輕易的被敵軍給化解了?
驚愕了片刻之后,劉信回過神來,他臉上神情三分懊惱,七分猙獰,旋即又厲聲咆哮道:
“就算火攻不濟事又能怎的?在水上依然是我吳國水軍稱雄!都莫要愣著,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讓北面來的魏狗知道,這長江江面便是咱們的天下,即便又殺來的敵船眾多,合著今日老子要受些累,大不了多費些力氣罷了!
瞧魏狗這般陣仗,這是統軍的主將親自出陣了?來得正好,將敵船攪散,讓其疲于應對,再聽我調度行事,務必要一舉襲殺敵軍主將,讓這些魏狗的性命都撂在此處!”
劉信又接連下令,指揮分撥船隊迂回穿插,仍試圖攪亂進行過來的魏軍艦隊陣型。五艘斗艦,三十余艘艨艟,乃至在江面上更為靈活機動的走舸輕舟,便在行進中迅速的集結在一處,形成鋒矢陣型,也猶如一支利箭般朝著對面的敵船殺去。
而柴再用所處的艦隊,戰船至少也能容納百來人,更有高大如樓,寬闊如垣,配備軍械也更為密集的樓船大艦,朝著前方行進時也激起數尺高的浪花...然而按方才雙方水軍交鋒看來,吳軍戰船在江面上游走普遍更為快捷靈活,加上軍士櫓手把舵駛船更為嫻熟,三轉兩繞下來,往往也能使得魏軍戰船上的將兵暈頭轉向,而相繼陷入被動挨打的局面。
可是眼見前方有吳軍船隊飛快的游走過來,艦隊前列的大船上,諸隊軍健也已將船艙內密封的炮彈搬上甲板,扣在陳列在兩側船舷那一排較之尋常制式更為小巧的弩炮上...絞盤扣緊,炮彈上的火引也被相繼點燃,隨著所部軍校一聲令下,一排飛彈便密集如雨,而朝著距離己方戰船一兩百步遠的敵船激射而去。
首當其中的吳軍斗艦之上,一名水軍都頭赫然發現一排猶如人頭般大小的飛彈直砸過來,他連忙把躬身俯腰,把整個身子蜷在就近的擋板下的同時,口中還大聲招呼道:
“莫要慌!這般石彈最多砸穿一層擋板,根本無法擊穿側舷,損毀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