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朝致力于安撫川渝軍民,設立云南宣慰使司,分封滇地諸族各部期間。汴京方面,由巡院侍衛司派出的密諜,也已紛紛奉旨趕赴東面沿海各處市舶司,進行安排部署,專門排查由吳國以州走海商的名義,而駛往契丹的船舶。
而蜀國為魏朝奇襲,覆亡的實在太快,不止引起南面越、楚等國的恐慌...消息傳至塞外,而讓那一支格外關注中原時局的游牧勢力首領知曉時,也使得他的心頭更為沉重,直感到要復興河東李家霸業的希望也變得更為渺茫......
陜北麟州,位于后世陜西省最北端,而處于眼下新秦縣地界的長城以北。
此間位于陜北連綿聳立的長城,起初可以追溯到戰國時期魏國為保障邊境而開始修筑,而后秦國在此設上郡,沿邊修葺加固,昔年秦朝大將蒙恬,便曾統領三十萬大軍于此處進發北伐匈奴...而先前位于燕、趙、秦治下的長城連接在一處,此間遂又以新秦而得名。
一直到了隋朝文帝時節,突厥集結四十萬兵馬由此大舉入境,突破長城防線,而縱兵大肆擄掠殺戮...是以隋朝又開始修筑這片處于陜北地界的長城,先后五次動用民夫一百四十多萬,而歷時二十三年...所以麟州新秦(地處于后世陜西榆林市府谷縣),歷來都是中原抵御塞外游牧民族入侵的要隘之所。
位于麟州的長城以南,便是轉而歸順于魏朝的折家治下領地。長城以北,便是地處后世內蒙古自治區西南部的鄂爾多斯草原...距離名義上已屬于魏朝下轄疆域的邊關以北六十里,但見蔥蔥郁郁的草原上星羅棋布,有大批人馬便在此處支起了氈帳,而就地休歇整頓。
有些頭戴氈帽、身穿皮襖,而做典型游牧族民扮相的漢子正在洗刷著卸下鞍韉的馬兒身子;也有些人駕輕就熟的撿拾著隨大股人馬遷徙過來的紅牛糞便,并堆積在支起的泥灶下,不久后,便有一縷縷炊煙裊裊升起。
還有些生得壯碩的漢子正打著赤膊,而與前來迎戰的對手進行角力摔跤,周圍也有大批族民席地而坐,瞧著中間撲跤比拼的壯漢,時不時的叫好喝彩。
只是猬集在此處架起氈帳整歇的人馬,其中大多數先前本是后唐橫沖都、三討軍下轄的沙陀族裔軍士...先前在中原從戎征戰,本來與其他勢力的漢兒將兵也看不出有什么分別。可是如今他們當中一些人即便保留著曾經的衣甲,但從言行舉止看起來,活脫脫就是在塞外長大的 游牧族民。
忽有數十騎自東面飛奔而來,后唐余部將兵循聲望去,瞧見位于那撥人馬前列的李嗣源之時,也紛紛起身施禮。
然而遁入塞外草原至今,李嗣源飽經風霜,雖然氣度依然十分威嚴,可從貌相上看來,他滄桑老態也已明顯了許多...兩鬢大片發髻已呈霜白色,臉上溝壑更為深邃,而李嗣源面色凝重,朝著周圍眺望過去,卻忽的嘆聲說道:
“魏人覆亡晉陽朝廷,這等大恨,固然與我軍勢不兩立...可魏帝速滅蜀國,又兼并大片疆土,我也不得不承認他確有雄才偉略,只是魏朝更為強盛,可嘆我復興大業,看來更是遙遙無期了......”
“主上,雖然魏帝再滅蜀國,且兼并兩川進程之快,也著實出乎我等意料...可魏朝北與契丹久后必然交惡,南面又有吳、楚、越等諸國各懷鬼胎,這疆域越是廣袤,調度軍旅,也就越發難以兼顧。
而我軍東抗契丹,招攬塞北諸部,再聚攏些部族兵馬,但凡形成氣候,也有機會趁著魏朝無暇兼顧時大舉南下。如此收復故土,振興帝業還有指望,您也莫要過于憂慮了......”
李嗣源身邊,安重誨策馬跟隨,而出言安撫道。然而瞧他臉上神情,雖然是有意要鼓舞自家主公,只是說道收復故土、振興帝業之時,也著實沒有什么勢在必得的信心。
雖然李嗣源宣稱繼承后唐帝位,也已按他正史軌跡更名為李亶。只是眼下在茫茫草原上四處漂泊,居無定所,就地支起的牙帳當做王庭,也更似是游牧民族推舉可汗的貫例...還要時刻小心提防魏朝、契丹雙方的大舉圍剿,這個所謂的后唐皇帝,也著實太過落拓......
所以再與其他部族首領打交道,李嗣源也拉不下那個臉,而以朕自稱。安重誨等心腹近臣,便只是以主上做為敬稱,重新光復后唐江山社稷的夙愿,也只得壓在心里,否則有些話在現在這等處境下再講出來,也只會顯得更為寒磣。
而李嗣源駕馬又途徑一處氈帳群,就見此間一個新近歸附的吐谷渾部落族民向他胡亂施禮之后,便立刻又忙于瓜分不久前寇鈔掠邊而強奪來的物資。
李嗣源深恨耶律阿保機,但是也不能只是冒險盯著契丹人掌控的領地去襲擾擄掠...魏朝大軍班師回朝,而后發兵入川速滅蜀國。畢竟南面相對更為富庶,而塞外物資更為匱乏,還要誘之以利,竭盡所能的拉攏草原上其余不肯臣 服于契丹的部落歸附投效...那么眼下就算尚還不具備大舉南侵的條件,也總免不了要伺機寇鈔擄掠南面已屬于敵國治下的領土。
然而李嗣源就見那些吐谷渾族民大聲笑罵著,分取著器皿、首飾、衣襖等從邊地漢民那邊搶奪的物品,其中甚至還夾雜著些耳環、手鐲、發釵...乃至明顯是女子所穿著而更為鮮艷的衣裳。然而更為顯眼的是,那些飾品,衣裳上面,或多或少都沾染著些殷紅的血跡,甚至還有耳垂、斷指仍夾雜在其中......
李嗣源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他又瞧著有個族民抓起件女子衣裳,便把臉貼上去用力嗅著,旋即語調中滿是淫邪之意的高聲調侃,又立刻引得周圍同伙一陣張揚的哄笑。
李嗣源本為塞外出身,蕃話胡語精熟,當初他一個沙陀人,便還曾以契丹語對著契丹人大罵我勢必要將你們屠種滅族...而義兄之一的李嗣恩,又是吐谷渾人,所以李嗣源大概能聽出那些吐谷渾族民話中含義。
而這些方自寇鈔擄掠回來不久的吐谷渾族民是在說,還是漢家女子的肌膚更為光滑粉嫩,受用起來更為舒坦,只可惜剛才那個容貌姣好的,才只讓五六人快活一番,尸體便已經凉透了......
李嗣源的面色已經變得十分難看,可他尚還未言語時,安重誨便趕忙催馬趕至身側,而低聲言道:
“主上,我軍要拉攏吐谷渾、黃黨項、逸利、越利諸族當中對契丹甚為不滿的部落,而塞外苦寒之地,部族南下犯邊劫掠,本來便實屬常事...目前拉攏得幾支部落,之所以原因聽從主上調遣,也全因他們也需要我軍更壯聲勢,以便于他們攻契丹、襲魏境而掠獲更多的錢糧財物......
而寇鈔擄掠,當然也難免殺傷民家。以我軍目前的處境,要以重利誘之,也唯有任從這些部落放手劫掠,當真不便設厲法約束......”
“這個道理,我當然明白!可是這些人擄掠所殺的平民百姓...當初不也是我大唐治下子民?”
李嗣源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旋即喟然又道,語氣中也透著股忿然而又無奈的意味:
“河東李家雖為沙陀胡人,但當年義父受前朝冊封為河東之主,此后非但顧盼中原,與諸藩群雄爭霸,還可保境安民,而震懾得塞外諸族不敢大舉南侵...如今我固然要收復失地,只是輾轉至塞外,再圖殺回故土,卻也只能禍害黎民百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