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袤的河北平原上,一支規模達到幾萬人的軍旅正在進行中。前陣的諸隊甲騎,匯聚成一股股向前涌動的洪流,但聽得成群的戰馬奔走時所發出的隆隆蹄聲猶如洪雷,整個騎陣也蘊含著勢如山崩海嘯的爆發力,如果忽然發動全面攻勢,這般陣仗似乎也足以碾壓盡膽敢在前方阻攔的一切生靈。
前哨斥候軍騎,探察前方十幾里內有無敵情,也能清楚的確定并沒有伏兵。后面幾隊裝備精良的軍騎,已途徑先前曾有后唐扎營痕跡的去處。本來戎衛橫海軍的敵軍部眾離去之時,不得已放火燒營,燒焦的斷木散落得到處都是...李嗣源所統領的軍隊無法挽回國家覆亡的頹勢,又只得往北面退守,所留下破敗的廢墟,也顯得格外的荒涼。
已經進入盧龍軍地界,周圍倒還有些散落的村坊。魏朝、后唐兩國方面戰事頻頻,陸續在盧龍與橫海兩鎮交界處也進行過幾場遭遇戰。按照常例,鄉民也會到附近的山嶺中藏身躲避,以免得受池魚之殃。
然而后唐國都晉陽已為魏軍攻破,甚至帝君李存勖也已然身死的風聲已傳到河朔地界。魏軍大舉北上,無疑是要殲滅涿州一帶殘存的敵軍部眾,也沒有理由來為難這些平民百姓。
所以倒也有些村民離得老遠觀望,瞧著隊列猶如長龍一般正在行進的魏軍馬步軍眾。只是哪怕隔得這么遠,都能感覺到一股肅殺之氣撲面而來...那些鄉民不住的交頭接耳的議論幾句,也沒有人敢貿然往前湊去。
距離后世河北省中部,而處于京畿南大門地理位置的涿州已是愈發臨近。位于中陣的王彥章,已開始調遣麾下將官各司其責,率領所部人馬準備進攻治所范陽縣。
只要再除掉李嗣源,晉國便徹底將為我朝所滅。陛下征亂討逆,再滅世敵,距離清平海內,打下一個太平治世,便又進了一大步......
王彥章心中思量著,他意氣風發,心想如今只要再攻下涿州,便能殲滅掉后唐最后這一路軍旅。而當初自己力敵諸將,殺敗李嗣源,從勢頭上來說便已穩穩的占據上風。
何況李存勖身死,后唐朝廷都已經沒了,李嗣源麾下軍旅的士氣也必定低落至極。王彥章也實在想不出自己那個對手...還能有什么方式來死灰復燃,而重振后唐國祚。
王彥章心想眼下由他與王晏球聯手進軍,北平國也派出軍隊,協同魏朝從西面朝著涿州進發。也根本無需北平王王都調遣的偏師出手,他們也只管搖旗吶喊,協助截斷道路要隘便是。何況趁火打劫,而勢力也已延伸至盧龍軍地界的契丹人當然也要斬草除根,既然已將后唐得罪得狠了,也勢必要讓李嗣源這一路軍旅徹底消亡......
雖然現在魏朝、契丹之間的關系,已經開始變得愈發的微妙起來,雙方都已進軍至燕云之地。彼此擦槍走火,而爆發沖突的可能性也越來越高...不過至少眼下而言,雙方還能打成的共識便是:
以后的事以后再計較,現在好歹先滅了李嗣源再說。
退一萬步講,就算李嗣源死守涿州,會有長期抵抗下去的可能...可是如今諸路魏軍都能騰出手來,也將源源不斷的加入進這場攻堅戰。集中輸送重型攻城器械,再向城郭發動勢要掀天揭地的猛攻...那李嗣源即便據城死守,又能硬撐多久?
就算李嗣源,也無愧為當世名將...可是后唐朝廷覆亡,他的那些義兄弟凋零殆盡,現在只得孤軍奮戰。而面對魏朝層出不窮的將帥合圍討伐,李嗣源也不可能還會有力挫群雄,而力挽狂瀾的機會。
所以估量著已快抵至涿州范陽縣城下,王彥章吩咐麾下眾將提前做好準備,分工扎營、巡哨、布置設施、押運輜重,乃至安排最先撲城的部曲...等諸般軍務。然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先行探查的斥候部隊,派出快馬疾奔回來,而迅速趕至王彥章面前,便報道:
“經略相公,哨騎抵至范陽縣左近,卻見城門大開,而詢問附近鎮坊百姓,卻得告知李嗣源統領麾下軍旅,已經棄城北去了!”
“什么!?”
王彥章聞言先是一愣,旋即又高聲說道:
“李嗣源竟棄守范陽,而讓我軍輕易占領涿州?他如今幾乎已沒有安身之處,與孤魂野鬼也沒什么分別,再若是奔走逃離,他卻還能往哪里去!?”
又一彪軍騎朝著中陣這邊駛來,王晏球聽聞李嗣源放棄涿州范陽的軍情之后,他思量本來處于后唐治下,而被切割的零零散散的州府領土陸續被魏朝吞并...那么李嗣源枯守涿州等地,的確就像是餃子里的餡,再被團團包裹住,最后的命運只會被下鍋煮熟,再被人一口吞到肚子里去......
李嗣源懂得取舍,當然也有可能放棄涿州,而不愿據守于死地,早晚還是要被魏朝大軍攻破城郭而徹底覆滅。
可問題是,現在的形勢對于他而言,已可說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往東面繼續逃下去,盡頭卻是無盡的汪洋大海;南面正有王彥章、王晏球所統領的大軍氣勢洶洶的殺來;西面則是背叛河東李家的北平國,乃至已經處于魏朝掌控的疆土;而李嗣源卻選擇了向北方進軍...王彥章、王晏球對視一眼,心里不約而同的念道:
看來李嗣源盡可能的要回避與我軍交戰,卻主動往北面退去,或許他會選擇趕赴盧龍軍的治所幽州,但是那樣的話,與死守涿州的結果幾乎也不會有什么分別,還正好要處在魏朝、契丹雙方勢力的夾縫中......
如果李嗣源不是打算退守幽州,而要往別處進軍,那么有極大的概率會撞上契丹軍隊...他面對北方那另一個勁敵,到底又會作何打算?
涿州以北,而位于后世河北省涿鹿縣城西南,倒也是白馬銀槍高思繼家鄉故土的媯州地界...再往北行,便是形狀猶如一頭橫臥的雄健巨牛,故而得名的臥牛山山麓地帶。卻有喊殺聲暴起,迅速又與慘叫聲混雜在一處,頓時使得山嶺下猶如開了鍋一般,激戰的人群也相繼翻滾沸騰起來。
本來媯州已經為契丹趁勢占領,幾撥騎軍來回游走,將各處鎮坊村落翻了個底朝天...雖然耶律阿保機意圖在燕云之地扎穩根基、逐步壯大聲勢,也將委派他所提拔漢人臣子前來,而貫徹南北蕃漢分治的國策。可是南侵盧龍鎮的軍隊,也仍要抓捕強至一部分百姓,趕赴北地,以充實遼東人口......
畢竟契丹雖然趁著魏朝、后唐雙方決戰而占了天大的便宜,搶奪下盧龍軍治下州府,也正是屬于燕云十六州的這幾處領土,畢竟即將與不斷向北擴張的魏朝接鄰,耶律阿保機心想就算打了下來,日后也未必牢靠...所以在當地保留一部分居民,卻也還是要抓取大量的人口,轉遷至己方勢力固有用以安置漢人的地盤,方才更為穩妥。
所以陸續攻取盧龍軍幾處州府的契丹軍旅,到處兇神惡煞的騎軍到處橫行,期間也不免大肆劫掠,甚至干下侵犯女子的歹行...撞到剽悍好殺之徒,一些百姓也難免倒在契丹人的刀口之下。
可媯州臥牛山地界的這一撥契丹軍騎...近日來橫行慣了,卻不料從南面忽然又殺出的一路軍旅伏擊,被打得措手不及,陣列也已完全被沖擊得崩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