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審通此言一出,安審暉也察覺到他話中意味,便立刻忿聲回道:
“堂兄,你此言何意?不連袂同僚一并對抗魏軍,我等又當如何?難道...你已盤算著降從南朝?自阿爹投從先皇為騎將效命以來,屢從征討、皆有戰功,我沙陀安氏,也一直為河東李家效死盡忠...又怎能于國家傾覆之時,卻有了投敵的打算?”
安審通乜了安審暉一眼,又沉聲道:
“以往安家由叔父做主,而當年先皇招攏各部沙陀,他在河東軍效力,而對朱邪李氏忠心不二,我等安家后輩,當然也是進退與共。即便唐皇寵信奸佞,待我安家已甚是怠慢,因叔父的緣故,我也不便多說什么......
可如今叔父畢竟已經過世...咱們好歹也要為安家族人著想,明知打不贏的仗,卻為何還要再打下去?你說突圍出去,繼續與魏軍周旋對抗,可又能去哪里?去汾州、石州?還是往河中軍逃去?你又怎能確定那邊的兵馬便不會降從魏朝,我等不是也很有可能先出狼窩、再入虎穴?”
安審暉聽罷言語一窒,還待言語時,卻見安審通猛的一揮手,那對招子凝視過來,又一字一句的說道:
“屆時就算能茍延殘喘得一時...你還沒有回答我,唐國李氏宗室、滿朝文武,都已被魏帝掌控,那我們又是為誰要枉然斷送家世與族人的前程?”
安審暉瞪大了雙眼,一時間卻根本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畢竟李克用、李存勖這父子兩代的親生子嗣,的確都已做了魏朝的階下囚。而河東先主雖然所收的義子大多能征善戰,而且基本上都在軍中威望很高,可如今也已是凋零殆盡......
雖然腦海中忽然閃過了李嗣源的名頭,可是安審暉張了張嘴,卻是欲言又止。
因為安審暉也很清楚,雖然李嗣源是先皇的義兒,而且也是在后唐德高望重的開國勛臣...但是他先前經歷一場敗仗,眼下退守至涿州一隅苦苦抵擋,然而北有契丹、南有魏朝,旁邊還要加上個反水背叛的北平國...差不多也可說已是身陷絕境。M.6Zw.Net
就算李嗣源還能硬撐一段時日,可是太原太谷,與燕地涿州之間路徑已完全被魏朝軍隊給切斷...安審暉雖然嘴上不愿意承認,可是心里也開始尋思安審通的言語。再抵抗下去,這不的確是要連累得安家所有族親一并往火坑里跳?
而安審通眼見安審暉默然不語,知道他已經開始動搖。到底是族親兄弟,以往又時常協力征戰,所以對于彼此性情大概也拿捏得清。
畢竟按史載軌跡,李嗣源被半推半就著舉兵與李存勖對抗之后,又廣發書信聯系各方后唐將領。而當初的河東宿將里面,有相當一部分人立刻投靠向李嗣源一方,也全然不顧當時坐在皇位上的還是李存勖...而那些人當中,安審通就是非常典型的一個。
李存勖到底還是因為寵信宦官伶人,由佞幸操縱權柄,這也難免壓制當初河東派系的舊臣宿將...所以安審通本來對李存勖便頗有怨言,只是自己的叔父安金全在世之時還能鎮得住場面,他也不便表露出對后唐帝君的不滿。
然而如今安金全過世,眼下的形勢也是一目了然,再要與魏朝抗爭下去,幾乎也與自取滅亡沒什么兩樣...安審通情知自己必須站出來,表達出自己的意愿。你李存勖亡國身死,也是咎由自取,憑什么還要我等為你效死盡節?
至于如今身陷重圍的李嗣源,也已是朝不保夕。所以安審通也根本沒有再去考慮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押在一個也不知還能堅持多久的先主義子身上。
注視著安審暉神情的變化,安審通趁熱打鐵,遂又勸說道: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說些悖逆的言語...唐皇寵信的那干閹伶佞幸禍亂朝綱、蠹政害人,干預政事。自將相大臣皆憚之...無尺寸之功的戲子,非但騎在吾輩輔佐河東李家打天下的軍將頭上作威作福,還干涉廩帑出納、兵馬制置。
不但我等忍氣吞聲,軍中將士生計都難以維持,雇妻鬻子者、采蔬于野者者比比皆是,你不也是意忿難平?所以是唐皇親手斷送了他河東李家的江山社稷,我等效力至今,也已是仁至義盡了。
若還是執意要與魏軍對抗,可太谷城中大多士兵都不愿再死戰下去,只怕也早晚要聚眾嘩變。起碼現在投降,還能保住咱安家的基業,否則玉石俱焚,不得宥待...你可當真愿意落到那般境地?”
安審暉雖然仍是面沉如水,實則他漸漸的也被安審通說動了...只是因為自己的父親安金全是河東李家的死忠派,安審暉固然也要擺出一副誓要與魏軍死戰到底的架勢,可到底是戰是降,也讓他甚是猶疑不定。
畢竟按史載線石敬瑭利用契丹覆滅了河東李家的后唐王朝,安審暉思量一番后,也選擇歸從后晉,而被封為振武軍兵馬留后,后遷河陽節度使。甚至又經歷后漢、后周兩朝,而以魯國公爵祿,從一品太子太師的身份致仕...所以先前固然終于河東李家,但是情知后唐保不住了,他也不是那種甘愿赴國難、盡死節的臣子......
安審通又適時的站出來提議歸降于魏朝,安審暉有了個臺階下,他也不會再堅持著非要負隅頑抗下去。
而安審琦雖然在他們三人當中,雖然是最有軍事天賦的璞玉之才。可他現在也不過是二十上下的年紀,所以涉及到重大抉擇,安審琦以往還是由得自己的父親與兄長做主。如今他眼見主降的堂兄,差不多也已經說服了自己的兄長...安審琦略感詫異,隨即又不住暗念道:
以往我安家本為河東將門,而與南朝對抗至今。只是唐國終究難保,我等的確已身陷絕境當中...堂兄說的倒也在理,只是當初本來勢不兩立,可以后我等...這便要成為聽命于魏帝的軍將了么?
...太谷城前,幾撥魏軍部眾相繼集結,還有成批的攻城器械,以及輜重車仗也即將輸送至城下。部曲按部就班的扎營盤、挖壕塹、起灶坑,可是安排警戒巡哨也絲毫不曾怠慢,一直戒備著城中是否會有敵軍騎眾意圖奇襲。
畢竟眼下后唐各處余部士氣低落,所以準備攻城的過程不急不緩,魏軍方面也無疑是在向城中的守軍施壓...就好像兩人要火并之前,有一人卻先坐在那里不停的磨刀,就讓對方瞧著,示意我就是要用這磨快的刀前來與你搏命。
而太谷城中本來不見半點動靜,直至在城前集結的軍旅準備發動攻城時,卻忽的發現城門大開,有一騎奔將出來,趕至陣前,立刻連聲疾呼,而表明他出城前來的目的:
魏軍也不必攻城了,因為安審通、安審暉、安審琦帶領太谷城中兵馬,愿意歸降于魏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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